是夜,清莲峰顶,皓天苍穹,繁星点点,淡云缭绕,山风阵阵。留云在莲池边设下一个禁制防止气息外露,盘坐其中,呼吸吐纳之间灵波流转,正是在吸收太阴之力。他之前消耗五百年真元亟待恢复。不知过了几时,他从入定中醒来,隐隐听到丝竹之声,抬手挥开禁制,循声望去,见青莲真人坐在梨花树下,手抚瑶琴。琴声飘荡在林间,如珠落玉盘,不绝如缕。
留云轻声踱到跟前,不忍打扰。一曲罢了,青莲真人抬眼望向立在不远处淡淡笑着的男子,月光倾泻在那男子周身,萦绕淡薄银辉,当真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心下不免微微一动,暗叹道前辈举止风仪真乃谪仙临世。
“瑶琴自古多远思,仙子心思空明,乐声清幽,留云在此倒是破坏了兴致。”
青莲真人示礼,莞尔一笑,“前辈谬赞。我于乐道之浅见,不值一提。前辈也许不知,我清静派与东域大宗上清门份属一支,上清门传承一万五千年,门中讲求清修,断绝欲念故而忘情,方成大道。门内祖师善通音律,费劲千辛万苦搜集上古音律,创立乐道,钻研此道不仅为了增进修为,拿做斗法的手段,也是因乐声能安抚性灵,促人修神养性,隔绝杂念。是故,门内众多弟子都兼修此道,善于音攻的也不在少数。我派祖师原是上清门内一杰出女弟子,见上清门男修众多,于当今修仙界里较之女修更盛一筹。门内女弟子遭受排挤之事甚多,于是开门立宗,于小句山成立此派。我派修的功法和上清门别无二致,为了扶持更多女修,派内只招收女子,渐渐的有些别具一格了。两派互为臂助,交往频繁,守望相助。”
青莲真人眉色一转,接着道,“我心性愚钝,领悟不够,相较于同门师姐妹还甚为浅薄,更无法和兄弟门派中的同辈相提并论,让前辈见笑了。”
流云嘴角浮起一道浅浅笑纹,“仙子过谦了,你且别再前辈、前辈的唤我,我一介散修,平日自在惯了,你待我儿甚为宽厚,我们且平辈相交。”
青莲真人也不推却,只道,“那你也莫管我叫仙子了,我本名碧瑶,青莲乃是我的法号。”
“碧瑶……”留云略一思量,“可否借琴一观?”
女子递过手中瑶琴,“此琴乃师父请上清门一位师兄用千年赤木打造而成,琴弦用的是冰蚕丝,此琴名曰冰弦。”
留云手抚琴身,赤木通体火红,流光溢彩,冰蚕丝洁白如雪,柔软强韧,赞叹道,“是把好琴,我听你说到你门中曾搜集上古音律,便为你奏上一曲。”说罢,弹奏起来。乐声清越激荡,声声不绝。他指上带动的一点真元在琴弦上华光闪闪,如恒河之星。
碧瑶修炼至今,心性坚定,神识过人。师门之中的那些曲目虽然没有完全参透,却鲜少被音律迷惑心智。不料被这曲中之意境搅得心神迷醉。
一曲罢了,余波久久未平,四下一片静谧,连草木皆失了精魂。留云见碧瑶还沉醉其中,掐出一道法诀打在她身上,道,“此曲名曰《九羽霓裳曲》,乃昔日瑶池王母娘娘做寿之曲。我曾得了些机缘,习得此曲。此去内含神力,能迷惑神魂,听闻此曲者皆心神荡漾,不能自控。我不懂音攻之术,发挥不出它原本的力量,只作消遣。你我相识一场,日后炼儿还需你替我多多关照,就以此曲相赠吧。”说罢,掏出一块玉简,用神识将此去刻录进去递与碧瑶。
碧瑶听说此曲为仙宫神曲,心下惊骇。这支曲本身太过厉害,若是用了门内的音攻法术,迷惑人的心神,岂不是以一战百,“留云,我并未帮你什么,何以送我如此贵重之礼?”
“你且收下我的心意,我确实有一事相求。”留云言辞凄凄,似有难言之隐。
碧瑶道,“我敬你的气度为人,你且说罢,若是我能够相助,自然应予,如此大礼却不敢收。”
“我一切都是为了炼儿。炼儿魔气入体,须得我日日行功帮他护住心神,只是时日一长,若魔气从眼中逃逸出来便回天乏术。今日得见碧瑶潭中池水能帮他护住心神,我心稍感宽慰。希望能将炼儿寄养在这处,托你看管,我便立时去寻那几味灵药救他月兑离苦海。只是此去不知要花去几多时间才能回来,都云父母心,我心中唯一牵系炼儿孤苦无依无人教导,我离去这段时间,烦请碧瑶看在我今日赠曲之情上好生提携教导于他,了却我一桩心愿,可否?”
碧瑶见此拳拳心意,不免动容,点了点头,“此曲我便收下,自会好生厚待炼儿,只望你此行万分小心能顺利归来,切不可过于冒进失了性命。修行不易,且处处思量。”
留云见面前女子面有担忧之色,眼神融融,乃是一番真心好意,微微笑道,“留云晓得,你莫太过挂心。我修行至今,轻重缓急心中有数。再说了,炼儿也离不开我,不是逼不得已,我定不会冒险行事,我还等着医治好炼儿的眼睛好生教导他呢。”
“那便是了,敢问你何时动身?”
留云温柔的看过一眼潭中的男孩,道,“待炼儿醒过之后我看他一眼便走。”
碧瑶听到此处心中一紧,“这就要离开吗?”
“越快找到才好,了此心结。只是其中一味冰莲我不曾听说,打算去坊市探探。”
碧瑶道,“冰莲本身倒不见得贵重,只是栽种不易,需养在极寒之水中才能成活。且此莲生长缓慢,三百年才能长成成株,十年开花一次,因绽放之时将水中寒气尽皆吸走,水中失了寒气便不能维持莲花所需,花期极短,如昙花一现。此花品性高洁,纯净无染,但因此花聚集了太多阴寒之力,对大多修士来说无甚意义,无人愿意大费周章伺候几百年,只为品其性美。这华夏大陆也只听说上清门的墨师弟那儿种了一些。你且放心,我自会帮你求来。我师父那次炼制玉髓丸的冰莲便是师弟相赠。”
“那样好极,”留云心中盘算,“我也不能白承了他的恩情,”说罢从袖笼中掏出一枚水光潋滟的白色圆珠,“此物乃深海玉蚌的内丹,被我寻得,可做避水珠,若得此珠,即便处在深海也能自如行走,就当作我偿还的恩情吧。若是日后我能全身而退,必登门道谢。”
如此以音会友,两人谈性正浓,从寻药之事又谈到了修行之时遇到的种种。留云从炼缺之父那处收获许多,于心境的参悟至性至灵,心境上高出碧瑶不少,碧瑶则在术法上浸婬多年颇有些心得,也能引作参考,于是两人互为指点考校,都有不少收获。碧瑶再看留云时,愈发觉得此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一晃两日已过,炼缺于潭中醒来。刚醒便感觉月复中饥饿,四下寻找留云。留云端着一盘果蔬糕点走到跟前,随手打开一处禁制隔绝了外界,模着他的头,温声说道,“炼儿,饿了吧?快些过来吃点东西。”
炼缺两日没吃东西,当下一顿狼吞虎咽,后又想起爹爹曾经教诲,不可贪多,要戒除贪欲,便忍下冲动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起来。
留云观看此子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不舍,扭过头去,说道,“炼儿,为父须得把你寄养在青莲真人这儿一阵,待我寻得药草便回来接你可好?”
“爹爹?”炼缺大惊,“那大蛟的胸骨你可寻得着?”他心中有些害怕,莫非爹爹当真了还要割肉去骨,“我不想治这甚么劳什子的病了,我们回去罢。即便是这一世我去了,下一世我还来寻你,再做你的孩儿。”
留云忍不住一阵心酸,停顿数息才缓缓开口,“你且好生听为父讲话。我此去不一定寻不到一对活蛟胸骨,你便放心,我会好生照顾自己,我还等着医治好你同你一道回归墟,就我们两人去灵蛇岛隐居呢。青莲真人性情宽厚,她答应了自会好好待你,你平日里不得和在我跟前一样胡闹使性子,要学着谦恭礼让,不能惹事生非,时刻记得戒除贪念,修身养性。”
炼缺泪珠儿在眼里不停的打转,他知道爹爹必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寻药了,心中只盼爹爹真能寻到这等机缘,“爹爹,你平日总教我要宽以待人,这等杀生的事你可做得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哪怕只做你一天孩儿也是我修来的福气。”
留云眼神一暗,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将炼缺拉入怀中,一顺一顺的轻抚其背,“乖孩子,你莫伤心,以免扰了心智,我向你保证定会回来。你也要听话,莫让我在路上还为你挂心,可好?”
炼缺点点头,胸前濡湿一片。
二人当下叙说父子情深好一阵,分离的时刻终是到来。留云起身,替炼缺整了整衣裳,从袖中掏出一件青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这是用我鳞甲制成的亵衣,上面存有我一丝真元,能为你健体强身,你穿上吧。”
缺接过那件亵衣,相对无言,幼小的心里生生生出一段离愁别绪,便带着点不安朝留云望去,见留云目光温暖,神色笃定,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紧紧抱住了留云。
留云又安抚一阵才将炼缺哄住,挥开禁制,迎面便见着碧瑶走近跟前,温声笑道,“我这便离去了,炼儿托付于你,劳烦你关照。”
碧瑶郑重的点点头,“我不相送,只待你平安归来,离别之际,也赠你一曲,话曰《离殇》。”说罢,拾起冰弦素手轻弹。
留云再看一眼这两人,便翩然离去,只留下婉转余音,如诉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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