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容祯赶在容祺要冲到床边时,将她拦下。
“姊,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一点?你跟他、跟他……”凌乱的床单和躺在床上的男人,还需要她多问什么吗?
“我……”容祯哪里会懂她的心思,以为她只是在气自己一点都不听劝。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这家伙是个烂人,你为什么偏是要挑这个烂人?!”
“姊,他不是,他……”
“你还要替他辩解什么?他还在美国的时候,绯闻多得吓死人,彷佛只要靠近他身边的每个女人都跟他有染,这种不择手段获取利益的男人,你还看不出他有多烂?”
“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那时候我们又没有在一起,我没有任何立场要求他什么。”
容祺大眼圆瞠着。“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说,你要跟他在一起?”
“姊,我喜欢他。”她勇敢无惧地看着她。
那巽予想要起身解释,然而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他再三犹豫,就怕自己愈说愈错。
“如果我说,我和他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呢?”
“容祺。”裴君凡出声缓颊。
“你给我闭嘴,这是我们姊妹俩的事。”她冷声道。
这已是非常时期,她必须使用非常手段。
她只有一个妹妹,在父母去世之后,她的亲人就只剩下这一个妹妹,她要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在她陷入迷途时,她也要用亲情的力量将她唤回。
容祯想了一会,艰涩地开口,“姊……我要他。”
啪的一声,容祺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个巴掌。
容祯错愕地看着姊姊。
“容祺,你这是在干么?”裴君凡赶紧抓住容祺的手,就怕她失控,赏下去的不只是一个巴掌。
容祺不禁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容祯是她的妹妹,是她疼入心,不计代价保护的妹妹,但是今天她却说不要她这个姊姊,自己竟动手打了她,这一巴掌,打散的不只是姊妹情深,还有这一世的血脉深缘。
“姊……”容祯很错愕。
她作梦也没想到姊姊竟会动手打她。她出车祸后那段漫长的复健时光,是姊姊极具耐心地陪她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就算她学习的速度再慢,姊姊也不曾感到不耐,甚至骂过她一句。
而今天,她竟然将姊姊逼到失控……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到底该要怎么做,才能够避开两难?
“你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姊姊,再也不是!”容祺吼着,豆大泪水滑落脸颊,她用力抹去,转身就走。
“姊!”容祯连忙跟上,只见裴君凡已经追上姊姊的脚步,同时回头示意她别跟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姊姊和他消失在转角处。
安心平身为一个外人,只能无奈站在一旁,余光瞥见那巽予缓步走来。
“我去跟她解释吧。”他道。
容祯回头。“不用了,姊姊正在气头上,不管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不过有君凡在她旁边,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着她红肿的左颊,他不禁心疼地轻抚。“我拿冰块帮你敷一下。”
“不用了,你还是先去躺着吧。”她扶着他回房。
“我们找时间,好好地把前因后果跟容祺说清楚,也许她会比较释怀,比较相信我的真心。”躺下,他轻握着她的手。
“等明天去医院之后再说吧。”她淡道。
她很清楚姊姊的个性,姊姊一旦真的发飙,想要她平静下来,恐怕得要等上好一段时间。
“我在美国的那一段时间,那些绯闻有绝大部分是媒体猜测的。”他轻抓着她手,就怕她不信。
说来,他这个人真是矛盾。
打定主意不爱她时,什么八卦绯闻,他一点都不在乎,但一旦开始交往,就怕任何一丁点大的流言,就能轻易击垮他刚筑起的爱情之塔。
“绝大部分……所以剩下的一小部分是真的?”她面无表情地问。
那巽予张了张嘴,后悔自己没事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容小姐,不是这样的,虽然有一小部分是真的,但那些都是自动送上门来,真的让人招架不住。”安心平难得见那巽予语塞,于是好心地想帮他说话。
遗憾的是,他不说则已,一说更糟。
“喔……所以是,不吃白不吃。”这是容祯的结论。
“不是,是没办法,这真的是没办法的事。”安心平摇头叹气,只想强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安心平,你给我滚出去!”那巽予吼着。他怀疑他的大好未来,就要毁在那张该死的嘴里了。
“怎么了?”安心平一头雾水,却被他凌厉的目光给瞪得无言离开。
怪了,他好心想当和事佬,怎么却变成被驱赶的麻烦了?
房内突地安静下来,那巽予表面上八风吹不动,实则内心乱成一片。都怪安心平那猪头把他的往事抖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再声明什么,只会显得多此一举,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她要是真误会他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
“所以说,男人就算有极爱的人,内心和身体还是可以分开使用的?”好半晌,她淡声问。
那温温浅浅的嗓音,教那巽予头皮麻了起来。
“不是的,那是……”
“我要回房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容祯……”他赶忙拉住她的手。“我保证,那种事情,从今以后都绝不可能发生。”
在异乡孤军奋战,别人的体温是唯一的慰藉,而她的,是他最渴望的,得不到她,任何人对他而言都一样……他可以解释,但听起来像是借口,他宁可承诺他的未来,有她,就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女人的影子。
容祯淡睨一眼。“那么,我说的任何事你都会答应我?”
“当然。”
“那么请你答应我,不管未来有任何难关,请你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她缓缓坐在床畔。“不管怎样,请不要松开我的手。”
为了他,她可以忍受被姊姊误解,甚至得不到姊姊的祝福。她是赌上了一切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必须比她更勇敢,即使未来再痛苦,脚步都不能停。
“我答应你。”他亲吻着她的手。
他知道,为了跟他在一起,她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没有辜负她的权利,不管未来多苦,他都要为她往前走。
就算结局再糟,至少他努力过了。
☆☆☆
隔天一早,容祯陪同他前往医院,做了一连串的检查之后,预约了下次回诊。
而血管摄影里头,血管瘤的长度竟已超过了八公分,医生初步判断,开了一些血管扩张剂、阿斯匹灵等等可以让血流稳定和延缓血管瘤继续膨胀的药物,并叮嘱要他多加休息,避免剧烈运动。
离开医院后,他们跑了一趟户政事务所,正式成为夫妻。一回到京都饭店,她马上要求他躺下。
“容祯,没有这么严重。”被迫躺在床上的那巽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残废了。
虽说被照顾的感觉挺不赖,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禁了。
“什么叫做没这么严重?”她的眉头微皱着。“你的血管瘤已经长大了。”
“它本来就一直在长。”
“可是它的长度已经有八公分了。”她看着血管摄影的画面,听到医生的说明时,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也还好,算了算,从我上次检查到这次检查的这段时间,它只长了两公分,算是相当缓慢了。”
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彻底激怒了她。“只长两公分,你很得意?”
“……基本上,我只是想跟你说,它长得不算快,况且它的宽度只有三公分。”面对她,那巽予突然觉得自己变成语言白痴,他没有办法挑选最佳的词句,安抚她受惊吓的心情。
她知道病情是一回事,但真实看到血管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截然不同的冲击,心情会受影响,算是正常的。
“那先生,刚刚医生说了,升主动脉上长血管瘤,会造成血管压力变得极大,升主动脉本来就是血液进出心脏的大关卡,本来就承受很大的压力,现在再长一颗长八公分,宽三公分的血管瘤,你觉得……没什么?”
血管摄影的画面,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她的眼里,让她非常恐惧。
面对她森冷到极点的表情,那巽予只能苦笑。“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痛苦的人是你,你不需要再费心思管我的情绪,我自己的情绪我可以自己处理。”她叹口气,恼自己没本事安慰他,反还要他安抚自己。
问题是你太过紧张,我就会被软禁……那巽予无奈叹口气。
“反正,你就在这里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绝对会让发表会如期举行,而且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样?“记得不要让自己太累。”
“当然,我还要照顾你。”
准备了他的晚餐,让他服下了药之后,她利用套房里的电脑上网,搜寻关于血管瘤的各种知识,看完之后,她一整个沮丧到不行。
“为什么偏偏是长在升主动脉上……”容祯喃喃自语着。
如果是长在其他部位,手术风险会大幅降低,就连治疗方式都变得简单而更有效率,可是偏偏长在不好动刀的位置,又是压力承受度最高的血管上。
走到那巽予房里,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她静默坐着。
她还能怎么做呢?
突地,门铃响起——
她快步走到玄关,一开门,便瞧见戴着墨镜的容祺。
“姊……”她错愕不已。
容祺没开口,把旅行袋丢到她面前,转身就要走。
容祯看都不看旅行袋一眼,跟在她身后,连忙叫唤,“姊。”
容祺充耳不闻,走进电梯里,按下楼层,就在电梯门要关上之前,容祯钻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缓慢地往下降。
电梯内,静默无声。
容祺双手环胸,看着电梯墙面,彷佛没看到她的存在。
“姊……不要生我的气。”她哑声喃着。
“不敢。”
“姊,对不起。”她站在容祺的侧边,她看见了容祺肿得跟核桃没两样的眼。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更不敢说她已经和那巽予登记结婚。
容祺垂下长睫。“那么,你现在要跟我回家吗?”
“姊,我不能回去,我……”
“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容祺恼火地瞪着她,电梯门一开,她立刻往外走。“你回去啊,反正我已经帮你把换洗衣物拿过来,你不需要回家,以后要是见到我,你也不需要跟我打招呼,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姊,他生病了,他病得很重,我不能不管他!”她喊着,不管一楼大厅里,还有许多人走动着。
她很难过……她其实不够勇敢,她需要家人给予她勇气,让她可以承受可能失去他的恐惧。
容祺一顿,哼笑了声。“他病死活该。”
容祯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无情到这种地步。“姊……你怎能这么说?”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像他那种人,就算有一天病死,我也不会为此感到任何悲伤。”
容祯怔怔地看着姊姊,额际窜过一抹痛楚,像把刀似的要把她劈开。
“难道因为他欺骗过你,所以你恨他恨到这种地步?可是事实上,在他和姊姊交往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也喜欢彼此,只是我们错过了,后来再碰面时,我变成了他女友的妹妹,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不是有心欺骗!”
她不能忍受,姊姊说他死了活该……他有那么罪大恶极吗?他真的可恶到让姊姊这么残酷冷讽咒骂吗?
容祺听着,一把火窜得更旺。“你脑袋是糊了是不是?我曾经说过我在意这件事吗?我在意的是那个男人的操守!我在意的是我的妹妹是否被骗!你却把我说得这么不堪,彷佛我就是这么小心眼,不能忍受我的妹妹和前男友在一起……容祯,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
话落,她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容祯向前跑,跑得太急,拐了脚,往前跌倒在地。
耳边听见窃窃私语声,没有人伸出援手,她只知道有无数双眼,正在打量着她,彷佛依刚才听见的争执,编出了各种不堪的故事。
她抬眼,发现一双双鄙夷讥笑的眼,彷佛自己成了可恶的小三,夺走了姊姊的幸福……她不在乎被这些不认识的人误解,但她不能忍受误解不断地在她和姊姊之间像雪球愈滚愈大。
她们姊妹,向来不需要言语就能心灵相通,然而现在……说得愈多,却制造愈多误解。
姊姊的误解,是她心灵上最不能负荷的痛,然而,此刻她却只能承受着痛,忍着对那巽予的担忧,拖着蹒跚的脚步,回到静默如死城般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