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沂州府。
辰时刚过,在知府衙门的院中,杂役小心翼翼的清扫着地上的落叶,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新来的大人。在旁边的签押房中,山东巡抚左清易正饶有兴趣的站在东墙的书架旁翻看着一本书。签押房本是洪玉笙的,左清易到了沂州,洪玉笙就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侧院去了。
这签押房布置的很是简单,除了东墙的一排竹木书架外,少了官场签押房中常见的满墙书画,以及古玩、香炉、宝剑、琴笛等等,只是在墙上挂了一幅独字书法,上书一个大大的“静”字,落款是“甲申年寒玉轩玉笙自励书”。南侧放着一张普通的书案,上面的门房四宝极是普通,加起来也就值几十文。
沂州知府洪玉笙疾步走进了小院,杂役看到了,忙把扫把一扔,就地打了一个千儿。洪玉笙却理不不理,快步走到签押房的阶前,躬身报名道:“卑职,道光九年进士及第沂州府知府洪玉笙拜见抚台大人
屋内,左清易听见了,轻咳一声,吩咐道:“洪大人,请进却没有把书插回书架,拿着书踱步坐到了主位上,看洪玉笙进来,示意他坐下说话。洪玉笙忙竖着身子,半个坐到了客位上。
左清易看着洪玉笙目光柔和,微笑的说道:“刚刚听说,洪大人昨天半夜才从蒙山县赶回来,想来定是疲惫不堪,现在就把你召来问话,不是左某不体恤属下。而是兹事体大。不敢稍有懈怠
洪玉笙忙抱拳恭敬的回道:“是卑职的不是。昨夜回来,本应及时向大人回报蒙山县的办差事宜,但卑职看已过子夜,加之大人数日都不曾好好休息,怕叨扰了大人,才斗胆天亮才来回报
左清易摆手道:“请罪的话就不说了,正事要紧,洪大人快说说。蒙山的情况如何?可有钦差大人的消息,或是有什么蛛丝马迹?”
“是,大人,卑职到了蒙山……”洪玉笙详细的说了这几日在蒙山搜索山中土匪,以及打探苏敏消息的事情,只听他最后说道:“可惜,在山中奔波数日,土匪剿灭了数股,但贝勒爷的消息却一点都没有
左清易听了,一脸难掩的失望和疲倦。叹了口气道:“贼人在巡抚衙门投书已有十数日,然后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从当前情形分析,钦差大人应该还被贼人禁锢在沂州,但我们几乎将沂州翻了个便,就是一无所获
洪玉笙听了这话,忙起身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说道:“钦差大人在沂州蒙难,全是因为卑职治境无方,才有匪类猖獗,红阳教肆虐,请抚台大人治罪,卑职绝无怨言
左清易右手虚抬道:“洪大人请起,不需如此,红阳教祸乱的是整个山东,要治罪,我左某第一个逃不掉,再说遇事委于下属,左某不齿也。今日到了沂州,也看到洪大人牧民有方,藩台大人多次在我面前夸你,查你官档,已连续两次被吏部评为卓异,难得的很呀!”
洪玉笙欠身道:“大人夸奖了
左清易摆摆手道:“洪大人无须过谦,从你这签押房就可窥出一二,左某为官二十载,官员的签押房也看过了几百个,像洪大人这样简朴的凤毛麟角说着左清易指着墙上的那幅独字挂幅道:“此字颇合左某的脾气,先贤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为官之道,尤其讲究个静,但做到的又有几人。你这个‘静’字,运笔飘逸,别有一番韵味在里头,非有一段际遇之人是写不出来的
“抚台大人慧,此字是卑职入仕之前在家乡苦读时书写的,当时与老母凭着二亩薄田度日,现在想来当时苦则苦亦,然而有一股浑然之气在胸中,就算吃粥腌菜也是精力无穷,读起书来融会贯通,颇有心得。入仕以来,忙于政事,迎来送往,有时忘记了读书,为时时提醒自己,就把原来的这幅字又寻出来挂上去,倒是污了抚台大人眼了”
左清易抚掌叹道:“自古寒门出贵子,左某也算出身耕读人家,知道其中的不易,所以,为官以来立志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做点事情。在江苏时,我在衙门中种菜,自种自吃,旁人给我取了个“菜园藩台”的诨号,左某并不在意,只维无愧于心罢了
与洪玉笙的一席谈话,反而勾起了左清易内心中早已暗藏的心事,禁不住感叹了一番,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层。
左清易的兴致显然已经来了,他拍着手中的书,又接着说道:“这几日,处理事务之余,我也翻了翻你这房中的存书,除了书经之外,所列甚杂,看得出来你也不是个读死书的人。在这沂州要冲之地,没有一点治政之术是不行的,我初来山东,问及各道府县的官员,布政使、盐道、学道都对你赞誉有加,可见吏部的卓异考评言之不虚
洪玉笙被夸奖兴奋异常,但多年为官,知道不能将得意之色外露太多,忙接话道:“抚台大人说的是,沂州虽无运河之利,然而居山东西南交通要冲,是官盐外运和商贾往来之地,势力多且杂,蒙山又山势险峻,多有土匪盘踞,的确不好治理,卑职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完咳嗽了两声。
“嗯,洪大人连日来辛苦了,要没什么事情,就先下去休息吧左清易关心地说道。
洪玉笙却没走,反而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道:“大人,卑职还有一事请示,这是兰山县呈来的公事,说府城封境多日,往来的客商还罢了,就是盐商不能出城,在城中酿成很多事端,连日来弹压甚是吃力,请示能不能允许这些盐商出境
“唔?有何事端?”
“回大人,自从钦差大人出事后,沂州封境,盐路断绝,各地盐价翻了数倍
“嗯,这我也听说了,巡抚衙门已下咨文给盐道,命其从直隶调盐,平易山东、河南盐价。这与你沂州市井的事端有何牵连,可是那些盐商放纵手下滋事?”
洪玉笙解释道:“不是盐商的缘故,盐商还是能循规蹈矩,有时遇到灾年,朝廷的赈济银不足时,还要靠盐商捐输报效。这闹事的是沂州的盐帮,沂州有盐户三四万户,前朝时就聚集成帮,号称沂州盐帮,与两淮盐帮、长芦盐帮、泉州盐帮声气通联
“盐帮,我在江苏任上也曾接触过,均是些市井之徒
“大人说的是,这沂州盐帮现在的主事之人叫关鸿天,不知从哪儿学了些武艺,听说在鲁南一带鲜有敌手,加上他又会笼络人心,就坐了盐帮的主事之位。这次沂州盐户交了官盐之后,也卖了些存盐,后来听说各地盐价大涨,他们觉得吃亏了,正巧盐商又没走,他们想从盐商那里把出售的存盐要回来,官盐的价也要加价五成。他们这样,盐商当然不肯,所以在城中已闹了多次,尽管有衙役们的弹压,但已有数人受伤
左清易气得一拍桌子喝道:“此等刁民,见利弃义,强买强卖,难道就不怕朝廷的王法么!?”
洪玉笙忙接到:“大人说的是,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昨日就把那关鸿天先拘押到了州府的大狱中,盐帮的几个强悍之徒也抓了几个。他们在钦差大人出事的时候寻衅滋事,恐怕与红阳教也月兑不了干系,卑职命人正审着呐
现在苏敏的安危是左清易心中最大的事,一与红阳教挂起钩来,就重视起来,点点头道:“洪大人做得对,他们三教九流来来往往,难说与红阳教没有瓜葛,要细细盘查,不可懈怠,有事立刻报来
“是,大人,那封境之事如何处置?”洪玉笙目的达到,心中暗喜,又追问道。
“皇上派王鼎王中堂来处理苏大人的事情,之前王中堂已来过咨文,要我们外紧内松,不可逼迫太甚,我看沂州府城已梳理了数遍,毫无苏大人的消息,那就先开城吧。不过,出城的盐商车队,一定要有城中的铺保才可放行,府县的衙役要会同陈副将的新军营在四门巡查,出城的车辆人员都要细细盘问
洪玉笙心中又是一喜,一是盐商请托的事情达到了,好处自是少不了的。二是人员流动起来,最好让贼人带着苏敏跑掉,以后若真出了事,他担的责任也少了许多。
洪玉笙告辞出来,几步回到了侧院,先把大帽子摘了,不长的时间,也是满头的汗。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和毛巾,擦了擦汗,吩咐道:“去,把久财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洪久财小跑地就过来了。洪玉笙问道:“那个关鸿天怎么样了?嘴还硬么?”
洪久财撇了撇嘴道:“回大人,还是硬着呐,他那宝贝儿子,昨日却是寻过小的,说是给三千引盐,放他爹出来
“三千引?嘁,穆中堂可是要三万引,许逸济那里就算匀出一万引,还差着一万七呢。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跟紫缨会的周汉说说,故意与盐帮几个亲信子弟闹一闹,趁机把他们也抓进来,我看关鸿天还服不服软。你去跟关鸿天说,要是再硬下去,就拿红阳教余孽的罪名治他盐帮子弟的罪,看他硬到什么时候
洪久财嘿嘿一笑,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布置。洪玉笙又吩咐道:“你顺便再跟西城的箐檀书斋说说,他们的书再暂放几日,老爷还要细细看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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