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你再去拔隔壁二女乃女乃家公鸡的毛,老子就打断你的腿。大毛,昨天学堂的先生来告状了,一篇《岳阳楼记》你背了三天都背不会,今天晚上我回来检查,你要再不会背,老子把你吊起来打。哎,四毛你怎么在我的帽子里撒尿,个小混蛋皇史宬的守吏计商鼎骂完了自己的儿子,从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出来,抖了抖帽子里的尿水,依旧戴到了头上,抬头看看天,回头叫了声:“老婆子,我当差去了,天儿好像要下雨,你记得收被子啊,小毛的片子也记得收啊说完撒开八字脚走了出去。
计商鼎四十余岁的年纪,头上已经有些谢顶,剩余不多的头发,打了一个小小的辫子,人看起来有些邋遢。他就住在这鸡窝胡同——一个三教九流云集的地方,出了胡同口就是热闹的天桥。别看计商鼎现在看起来窝窝囔囔的,他当年也风光过,是嘉庆十六年顺天府乡试的第三名,但科场好运就此打住。考到三十几岁还是两手空空,由在翰林院当侍讲的舅父出面给他谋了这个皇史宬守吏的职位,做了十年才挣得了这顶正八品的顶戴。
他现在最烦心的不是官帽太小,他有自知之明,举人出身的京官最多熬到个六品官。他现在烦的是家里的五个孩子,大的十二岁了,最小的是个丫头还不到两岁,都是能吃的主,他一年俸银四十两、禄米二十石,再加上一点养廉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不过生活都是有苦也有乐的,他想起昨天小毛淘气,他一巴掌打下去,女儿的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他喝道:“你再淘气爸爸就不喜欢你了小毛模着被打红的,怯生生的看着他,突然冒出了一句:“爸爸,我喜欢你计商鼎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现在他想起女儿说的这句话,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日头刚刚出来,天桥的人就多起来了,卖艺的已经围好了场子,整理东西,准备开练,卖糖葫芦和麻糖的小贩在人群中穿行叫卖。计商鼎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他知道这是有卖艺的开场了,不过肯定是外地初来的,本地的老人不会这么早开场的。他们都有了经验,现在的人还不多,早早的把力气用完了,人多的时候就没彩头了。新来的说不定有什么绝活,爱看热闹的计商鼎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场内是一老人和一个小姑娘在卖艺,小姑娘大概十六岁上下,一根大鞭子,长得水灵灵的,正在走钢丝,她做了几个漂亮的动作,赢得了围观人的一片喝彩。
她一个鹞子翻身下了钢丝,拿了一只铜锣围着圈收赏钱。计商鼎的钱可不多,他正要挤出来,场内传来了一阵叫骂声,他回头看去,是四五个地痞在闹事,这些地痞他都认识。地痞抓住了卖艺姑娘的手,为首的叫黄三的还伸出手去模她的脸,围观的人都知道这几个人是天桥一霸,背后有人撑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计商鼎这种事情见过的多了,他一个小京官没钱没势,怎么管得过来,他眼睛一闭正要出去,身后有人大喊一声:“王八蛋,住手!”接着不知道是谁把他推了一把,他没有防备,只好往前冲了几步保持平衡,却一头撞在正模姑娘脸蛋的黄三的肚子上,当下把他撞了个四脚朝天。
平时威风贯了的黄三哪里把计商鼎这个八品小官放在眼里,他们的后台是步军统领衙门里的参将、游击,那里为首的那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道:“你个芝麻绿豆官还来管闲事,伙计们上揍着家伙说完不容他分辨一拥而上,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可怜计商鼎一个书生只好抱着头蹲在地上苦挨。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了两个大汉,也不搭话,上前三拳两脚就把五个地痞给打倒了,凡是地痞都有个绝招,就是“打不过就跑”,黄三爬起来叫着场子:“好小子,有种别跑,爷带人来打你们,说完一溜烟就跑掉了。
一个大汉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计商鼎扶了起来,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郎中?”另一个人把他掉落在地上的官帽捡了起来递给他。计商鼎摆摆手,从袖中掏出手巾擦擦额头上的血迹,然后向两人拱手谢道:“下官计商鼎,谢过二位先生高个子大汉也拱手道:“别客气,我们是同朝为官,我叫陈瑜全,他叫胡剑坤都是瑜王府的三等侍卫,今天看到老兄不顾自身安危,来救这位姑娘,我等二人万分钦佩,敢问计老兄在哪里供职啊?”
计商鼎听说他们是王府侍卫,忙答道:“下官在皇史宬当守吏,正要去当值,不想碰见地痞在调戏这位姑娘,所以自不量力前来打抱不平,献丑了,献丑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别人推出来的,旁边推他的胡剑坤肚子都笑痛了。
陈瑜全抱拳施礼道:“既然老兄是去当值,小弟就不耽误你了,不过在下一看见老兄就觉得相见恨晚,以后定当上门拜望,咱们好好喝一壶说完二人拱手而去。
从天桥到皇史宬距离并不短,计商鼎一瘸一拐的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刚到值房门口,里面一个吏目迎了上来,说道:“计大人您可来了,穆中堂府里来人了,要见当值守吏,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吏目挑开帘子,计商鼎进去,看见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快速的扇着扇子,好像心里很急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对方站起来先说话了:“这位就是计大人吧,在下穆中堂府里的师爷程运来,奉中堂大人之命来皇史宬查阅资料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穆彰阿的手令,计商鼎看过后,照例放进了一个匣子里,问道:
“中堂手令上未写明是什么资料,不知程师爷要查阅什么呀?”
“在下想查阅嘉庆二十年以后正白旗宗室的玉牒
计商鼎心中一惊,因为玉牒很少有人来查询,但面前这个人他又惹不起,于是他恭谨的回道:“不是下官驳您的面子,朝廷有规矩,只有皇上下圣旨才能查阅宗室玉牒
程运来哈哈一笑,掏出十两重的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推到了计商鼎的面前,说道:“在下是穆中堂的看折师爷,怎么会不懂朝廷的规矩,其实是皇上下口谕给穆中堂,穆中堂才差遣在下来查阅的,你快点带我去查看了事,中堂大人还在等着回话呢,误了国事你我可都担当不起
计商鼎又从匣子里拿出了那张手令,仔细的看了一遍,客气的说道:“程先生,穆中堂的手令上可没有说奉圣谕呀,下官职责所在,恕难从命说完,把银子推回给了程运来。本来计商鼎听说是皇上口谕,准备带程运来去查的,可听他最后那句威胁的话,他书生的倔犟劲上来了,又把程运来顶了回去。
程运来仗着自己是穆彰阿的师爷,平时在六部纵横无阻,连尚书、侍郎见了他都不敢拿大,今天被这么个小小的八品官顶了回来,心中不禁怒火冲天。但他城府很深,虽然心中生气,但是脸上还露出了笑容,说道:“计大人来的时候,我向本章处满本房的周大人问起过你,他说你做事还算勤谨,就是家里有五个孩子拖累,我回去见到中堂大人说说,说你计大人家里孩子多,事情多,不如回家照看孩子去吧,这里的事就用不着计大人操心了说着程运来站起来,一甩袖子就往外面走。
这话计商鼎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罢官回家对于他来说,就是要了他一家七口的命。他赶忙拦住程运来,说道:“哎,程先生慢走,是我糊涂,我这就带你去库中查阅玉牒
“哎,这就对了,咱们都是聪明人,胳膊扭不过大腿啊程运来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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