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疯子。他们之所以被叫做疯子,因为他们所做的事超出了世人愿意去理解的范畴,所以将他们划归到一个种类,并且取下了这个带有明显贬意的称谓。
但如果有人能仔细去想,并能仔细的去探究,他们应该会发现,原来疯子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并不难理解。因为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人。
比如说此刻在云北雁慕容青远以及沈氏父女眼中,鬼王古九阴就是一个疯子。
纵然沈千绝显然已经屈服,鬼王却根本没有再与他理论,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操纵沈素心发出了更为强劲的第三击。这一击之下,封印镇眼先前破开的小孔登时化为一个大洞,但那道光芒却忽然消失。
不过在这一击过后,殿穹的壁石已剥落殆尽,其内血海中的巨龙穿游不息,第一次吟啸都散发出极强的凶煞之气。这般一来,四根石柱之中的仙灵之力立时向上方殿穹涌去。
而身于阵眼之上的四人,不免要在这股巨大灵力的涌动中付出沉重的代价。四人体内仙灵之力与修罗之力都迅速消褪,只觉似身体之内的鲜血被极速抽空,都是神色萎靡。
剧烈的动荡之后,自然是短暂的平静。可就在慕容青远想趁此机会调息伤势之际,才突然发现鬼王古九阴全身黑气腾腾,双手仍在不断掐诀,道道灵光结成一个个极为繁复的咒诀。
慕容青远当然不知道这是鬼道八极功的哪一极咒法,可是一看见鬼王这副神态,他就已经头皮发麻了。
于是他连忙大呼道:“鬼王且慢动手,沈前辈已经改主意了,有话好说!”
可是他话音未落,一道十数丈长的巨大剑光已与迅雷之势向鬼王迎头劈下,正是云北雁的剑气来袭。古九阴瞳孔急缩,指诀迅即蓦生变化。就在剑气已达身前丈余之时,一道矛影从旁斜刺而来,正正与剑气撞在一处。
巨大力量撞击发出的轰鸣与阵阵劲风卷动着满地的碎石向周遭滚动。烟尘散尽,几人的身影再次显露出来时。云北雁已忍不住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脸色极其苍白,而在他身旁捧剑而立的虚幻女侍已经二去其一。
几乎同一时间,鬼王古九阴阳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不过鬼王的情状看起来更加的不妙,由于是被动守御,虽以非天矛解去了此剑,但终究慢了半分。不仅他的灵障被剑气斩破,而且右半个身躯的衣袍已被剑气扫得极为残破。
可最为遭殃的却是沈素心。她每一击发出都是受鬼王咒术所制,可驾驭非天圣矛之威岂是儿戏,这等强大的威能凭她的修为能施展一击已颇勉强,那还是要在无伤无患灵力鼎盛之时。
现下的境地里被迫施展,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极限,所以不但每一击都要多耗魂力,还要承受八极咒术的伤害,更要承受非天之威的反噬。
一连四击,已经让她半个面孔以及肉臂之上血肉全无,元魂更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甚至连生机寿元都被抽去了三成。此时身形仍浴血而立,其实自身却早已经失去了神智。
“咳咳,非天圣矛果然厉害,怪不得鬼王前辈胸有成竹。不过既然沈先生有话要说,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云北雁再逼出一口淤血,却没有继续出手,只是遥遥向鬼王问道。
沈千绝嘶哑的声音也道:“姓古的,虎子无犬父,算你厉害。要我沈千绝自灭残魂结成三生轮回印不难,只要你解去素儿身上的邪咒。你若一意孤行,大伙只能一齐死在这里。”
但鬼王却只是怔怔望着上方的血海,良久才长叹一声道:“自行化灭结印,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太迟了。你们还没感觉到么?他已经醒了……”
沈千绝与云北雁闻言都沉默下来,似是在感应着什么。可慕容青远只觉一阵毛骨悚然,连忙问道:“太迟?谁醒了,老鬼头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鬼王如同疯癫一般的笑道:“你们以为这一念堂是什么地方?一念堂……一念堂,这里存留着一道魂念,只要这道魂念能从三生轮回中合道,就算只剩一念也可以重生。”
沈千绝沉声问道:“一念重生?是谁的魂念?”
鬼王惨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千绝修罗,竟是如此愚蠢之辈。这一念堂是何人所立,自然是你的那位祖宗,野心勃勃的修罗之王了。他不但要借圣种合道,而且还要借这个阵法重生。只是老夫想不通,我等刚刚撼动阵法,还没有正式解开封印,他怎么会醒来的这么快,他应该还在三生途中沉眠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鬼王仰面狂呼,连吼三声。可其余诸人早已被这最后的真相震撼,此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只有殿穹之上的最后一块壁石,在他的疯狂叫喊中月兑落下来。几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在这块落石之上,仿佛此石一落地,就会将他们砸个粉碎。
咣当!
预世真书骨牒重重砸在鬼哥头上,将他砸得清醒过来,然后落在了他面前,摔了个粉碎。而这颗‘仙莲圣种’,却老老实实的正在碎屑之中一动不动。外表仍是晶莹剔透,中心仍有一股土黄色混沌,却再也感觉不到其中任何凶煞之气,安静的有些不可思议。
鬼哥这才回想起来,就在他驾驭灵骨,想要去蚕食这颗圣种之时。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只是一条刚刚冲出水面的鱼儿,还想着要冲上天空,去吃掉那颗亮晶晶的星辰。可刹那之间,上跃之势便已消失。他重新落回水中,便被另一条大鱼一口吞食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一线清明,蓦然想起并发现这颗圣种就犹如那颗遥不可及的星辰,又好似刚才吞食自己的大口。而药灵老鬼的怒喝声似是一阵风从高天上掠过,他明明听得到,却就是听不清。
不过他面对危险的本能在这时方显出强大,竟然不顾才刚刚借灵骨凝聚的元魂极为虚弱,便将勉强凝聚的三滴灵血向圣种喷了过去。
鬼哥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不过他此时能够做到的,仅此而已。只是一瞬间,他眼前已又换了一副境地。
胸膛之中火辣辣的,似是刚吐过血一般难受,不过美酒的香醇味道却已从鼻孔中喷涌出来。
鬼哥头脑一阵晕眩,不禁打了一个酒嗝,竟不由自主的喝了一声“好酒!”竟发觉自己的嗓音如此宏亮。此言一出,周遭立时轰天价的响起喝彩之声来。
“张大侠好样的!”
“好汉子!”
“这坛‘万夫雄’是小人亲自从陈州挑来的,能得张大侠称一声好,也不枉小人这四千里跋涉。来,大侠再干一碗,再不惧什么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这是什么地方?”鬼哥心下一惊,刚要问时,才发现面前这只碗已被一脚踢翻?
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是个待斩死囚,已经被押在了法场之上,而周遭人头涌涌,不下数万人都从四面八方挤将过来,却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军卒差役死死挡住。
一位官吏模样的男子一脚将向他奉酒的小厮踢开,从袖中拿出一纸文状展开,大声念道:“人犯张大胆,匪号鬼见愁。该犯抢皇粮、劫兵饷、杀官差、盗御宝,煽动乱民作反,滋扰州县。”
“放屁,张大侠劫粮饷散救灾民,你们这群狗官才是害民贼,该砍头活剐的是你们!”
“张大侠是好人!”
“狗官,你不得好死!”
官吏没念几句,便引来周遭百姓喝骂,更有烂菜污泥如雨纷纷向法场中扔来。群情激愤之下,呼喊之声已经将他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官吏见此情状,面上不禁也有惧色,却双手颤抖着支支吾吾强自继续大声念道:“所犯……谋逆,以及杀伤人命等重罪,皆已查实无误!其恶上闻九重,而今数罪并判。圣裁:斩立决!”
“无道昏君!”
“乡亲父老,咱的命是张大侠给的,昏君要杀,咱们一块赔他死!”
“要杀张大侠,他女乃女乃的老子这就反了!”
斩决之罪一宣,众百姓更是怒不可遏,有胆大强健的已经开始与外重军卒扭打起来。官吏见大事不妙,立时大喝道:“人犯验明正身,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鬼哥只觉颈间一松,只见一块木牌自领中被抽出,由一只肉嘟嘟的大手扔了出去,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死囚张大胆’。再抬头时,却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黑大汉,正将一把斩首大刀砍将下来。
鬼哥方欲叫一声‘且慢’,便只觉颈上一凉,天旋地转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