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靖齐轩一如平时那般安静,只是本来就不多的下人这会儿却一个都看不到,让沈凉儿想要抓一个打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办法。
耳边只有北风在肆虐,雪花已经将她的头发染白,她来不及拂去,向着沈慕白的寝室方向跑去,因为她只在那里看到了灯光。
雪地上印出她一连窜的脚印,凌乱地东扭西歪,平时没觉得多远的路现在走起来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
“小白,你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从冷昔来找她的那一刻,恐惧就像是一条蛇一般爬上了她的身体,冰凉感现在已透彻骨髓。
就像是为了响应她的恐惧似的,远远的灯光处在寂静的夜里蓦地传来一声不知是什么破碎的声音,她的心跟着一颤,脚下一软,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一股冰冷沁凉的感觉顺着鼻孔蔓延至全身。
没有在雪地里挣扎太久,她快速地爬起来,粘着雪的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一只手放在心脏处,眉头轻皱着,牙齿咬着下唇,再次拔腿跑向前去。
沈慕白只着单衣跪在地上,屋里的那个火盆不知道已经灭了几时,地上的一片狼藉好像在说明着这里刚刚正有一卷风暴袭过,甚至这股风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喝下,我让你喝下,你没听到吗?”八夫人手里抓着一只茶杯,上面已经没有再冒着白气,淡褐色的水面在她激动的晃动下,荡出一圈圈波纹。
沈慕白凝视着眼前这杯茶,没有接过,半晌——他缓缓抬起眸,曾经明亮的眼睛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暗,“多少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八夫人抓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狰狞的眼中慌乱参杂着悲恸闪过。
“我相信自己一定是您的亲生儿子,因为您是曾经那么的爱我,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您在一夜之间视我为仇敌。即使如此……我还是在等待娘亲能给我答案那一天,因为信在您的心里还是爱我的。可是……”他顿了一下,视线缓缓移向地面,那一片狼藉像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似的,“可是到现在您都不愿意告诉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样……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甘心!”
和自己相似的眸子猛然间瞪了上来,让八夫人踉跄退了几步,纠结扭曲的脸不复纯美精致,痛苦像是一汪洪水淹没了她整张脸,“呵呵……做错了什么?我也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来到沈家,为什么会遇到那个人,为什么会生下你,为什么……我还活着……”
茶杯在她的手里继续晃着,杯里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而荡出来洒在地面上,她颓然地跪在了沈慕白面前,脸色突然变得柔和慈祥起来,那笑容隐隐约约是他记忆深处母亲的样子。
“慕白乖,娘亲当然是爱你的,正因为爱着你,所以娘亲不忍心留下你一个人受苦啊,随娘亲走吧,离开这个充满欺骗与肮脏的家吧,我们走了,痛苦也就会消失了……”
温柔的语调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沈慕白一直埋在心底舍不得丢弃的记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珍贵,珍贵到他想要不惜一切抓住,“娘……”
“来,喝下它,我们母子就不会再痛苦了杯子送至他的唇边,他没有再反抗,任由那只剩下下半杯的液体缓缓地随着杯子的倾斜流入他的口中,他的眼中只有记忆中母亲温柔的微笑,再无其它。
“不要喝!”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刹那间剪碎了他眼前的幻象,蓦地瞪大了瞳孔,他眼前的世界一片狼藉,母亲的笑脸竟然是那么的可怕狰狞。
冰冷的液体已经碰触到了他的唇沿,他猛地向后跌坐,那杯要命的茶被他伸手一挥,挥到了地上,茶杯滚了两圈,无力地停止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沈凉儿不故胸口传来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进来,一把推开呆滞在原地的八夫人,将沈慕白护在身后,双眸微微的突出,显出她难得的暴怒。
“为什么?呵呵呵……为什么?当然是要让他后悔,让他痛苦,让他永远都无法忘了我,让他永远都别想把我踢出他的记忆,让他永远永远都要活在我的诅咒里,呵呵……哈哈哈……”问题就像是一滴吸引蚂蚁的糖水,一下子将八夫人心底的怨恨勾引出来,她跌撞着起身,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似乎已经颠倒,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沈凉儿看着八夫人彻底失去神志的状态,对着身后的沈慕白说了一声,“快先把她打晕,不然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快!”
沈慕白被她急切的声音给叫醒,赶紧站起来,走到八夫人身边,稍稍犹豫了一下,一抬手,劈向她的后颈,八夫人应声而倒,软软地摊进了他的怀中,沈凉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身子一软坐到地上,看着沈慕白抱起八夫人,朝着床铺走去,同时一片薄薄的东西顺着八夫的袖口飘了出来,轻轻地落到地上,她刚想说什么,却在瞥见上面两个黑黑的大字时,闭上了嘴,然后缓缓站了起来,称着沈慕白正背对着她的时候,偷偷将那张东**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
“你没事吧?”沈慕白将八夫人安置好,回来看她,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并且呼吸急促,很像她发病时的模样。
“呵……没事,只是刚刚跑得有点急了她微笑着,暗自调整呼吸,好让他安心。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反手为她拂去还没有化去的雪花,她这一身狼狈让他感受到了被重视的感觉,竟把刚才内心的痛楚给慢慢抚平了。
“冷昔去了我的院子,他告诉我八夫人来你这了,我担心……”
身体猛地被他搂进了怀中,尽管怀中同她一样是冰凉冰凉的,可是那有力的心跳声让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
“姐……有你在……真好!”轻轻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是松了口气的叹息!
手轻轻的举起,拍着那还略显僵硬的背脊,不知为何,胸口的那张薄薄的纸片竟然变得有点烫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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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早晨,还不等天亮,沈家大宅便欢腾了起来,而几个时辰前在靖齐轩闹出的轩然大波居然无人知晓,或者说是根本没有人去关心。
沈凉儿从回到自己的屋里便彻夜未眠,一直坐在火盆外发着呆,而面前的火盆里还隐约可以看到纸章烧成灰烬的残迹。
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让人无法想象,八夫人所背负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她的痛苦她有些明白了,可是依然无法认同她对自己亲生儿子和态度,不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子的,最无辜的其实只有小白。
盯着火盆里的灰烬,沈凉儿心中暗暗发誓,就让这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除夕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所有在家的沈家人全部都得聚集到餐堂,就连常年不在主宅的沈岳山也会回到主宅来主持年夜饭,可是这一年,八夫人却缺席了,她正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房间。
“怎么大过年的还病了?有叫大夫吗?”对于自己宠过的女人,沈岳山只有这么一句淡淡的问候。
“请过了,吃了药,睡下了!”沈慕白面色平静地回道,这样的家族聚会是他最讨厌的,如果可以他这宁愿窝在挽月阁和凉儿一起吃火锅,比这桌子满汉全席要好吃得多。
沈岳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首先举起筷子,“开餐吧!”
大家长一声令下,团圆饭开席,沈凉儿始终尽职地当自己的空气,吃菜只吃自己面前的那两盘,偶尔身边的沈慕白为自己夹上几样菜,她笑着谢过,对于这餐桌之上,有些冷凝过头的气氛视而不见。
“老爷,前些日子,济南城的刘掌柜给我捎来一封信,说那里的生意出了点事情,您看是不是让人过去瞧瞧怎么回事,毕竟年后马上就要十五了,新的一年总要开个好头啊大夫人放下手中的筷子,对身边这个已经有近两年没见过面的丈夫说道。
沈岳山手里的酒杯被轻轻放到了桌上,侧头看了一眼结发妻子,浑黄的眼珠子淡得看不出一丝情感,只是些微地扬起唇,说道,“这大过年的说这些事情做什么?生意上的事我已经交给慕清,有什么事和他直接商量便可
大夫人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脸色难看了好几分,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发作,筷子在手里紧了紧,最终没有说什么。
“父亲,大姨娘只是担心家中的生意,毕竟三弟还年轻,有些事不能面面俱到只是回家那天沈凉儿见过一面的二哥沈慕云这时开口了,斯文的气质透着书一特有的酸腐,只是言谈之间倒不见书生的死板,指明了是沈慕清办事不利的同时,却又表达出自己可以理解的意思,让人说不出什么。
沈凉儿抬起头,朝着沈慕清看了一眼,想看看他会做何反应,可是他连看别人一眼都没有,只是夹着自己的菜,吃着自己的饭,好像刚才被指的人并不是他。
沈岳山淡淡扫了二儿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长子的身上,“上个月我看了一下帐目,上个月你从沈家京城那里提了五十万两?”
正在吃菜的沈慕风面不改色,缓缓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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