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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很多年以后,楚留香也会想起在神水宫里发生的事,那里仿佛是一切故事的起点,但终结也自它而起。
水母阴姬离开了,楚留香和宋甜儿在流水声中往回走,桃花已开了,夜风过,有花瓣静静落下,落在两人的衣裾上。
楚留香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惆怅,这种惆怅并非是忧伤的、失落的,反而是在极度幸福的状态下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情感,脉脉的、温柔的、缱绻的。就好像是时光可以停滞、万物也不再变动,什么事情都不再往心里去。
月光如水,照在心上。
宋甜儿的手也正在楚留香的手中。
“甜儿,以后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月光流淌在宋甜儿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又清澈又明亮,浅浅微笑,那笑容中居然带一点天生的娇与甜。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帆船上言笑晏晏的小女孩。
无论她的态度是怎样的冷漠、她的言语是怎样的无情,无论多少人说她全然无心,楚留香也始终有一种执迷一样的坚信。
她会是他的。
不为什么,那样悠长的岁月,柳绵飘,梨花飞绕,他将她抱在怀中,带回自己最放心最舒适的家中;风止雪晴,晨光微现,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美人图;风气阴云出,她在外间练剑,手足冰冷,他用毯子将她整个人包起来。
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这么久,我们从未真正地分离,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
宋甜儿轻轻答:“好
楚留香忽而大笑欢呼,像天真的孩子得到梦寐以求的糖果,他凌空而起,自枝头摘下一枝桃花,递到宋甜儿面前。宋甜儿抿着嘴笑,接过来。
这样的人,你待不管他,你待不睬他,可是心中又有些牵挂。回头再看,回头一看,他那样深情,教人又悲哀又欢喜,仿佛想起第一次怔怔堕下泪来,那种无迹可寻的惆怅。
了不得,真入情障了。
她后背抵到桃花树的枝干,楚留香压下来,细细密密地亲吻,终于流连到甜蜜的唇,撬开贝齿,辗转缠绵。♀一直都是这样,他用足十分力气,耗尽心思,她到最后才被感动。
但终于,宋甜儿略微搂住他,也回吻过去。
那桃花瓣是如此香甜,香味萦绕在最深的梦里,是一生的珍宝。
很多年以后,他想起当年与她在一起的岁月,还是忍不住要苦笑——她一贯是这样聪明。胡铁花与白尺素的小女儿在一旁叫他:“叔叔,你说什么样的女孩子最讨人喜欢?”
楚留香这样回答她:“你不要动,站在原地,让其他人朝你走过来。既不费力气,姿态又漂亮。他们过来求你,你甚至不用抬眼看他们,教他们出尽百宝,逗你开心,你满意了,微微一笑,寥寥说几个字,他们就如奉纶音法旨……呵,这叫自投罗网
那名叫玉珰的大眼睛小美人听得发呆。
她怔道:“可若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莫非也站在原地不动、不争取?错过了怎么办?”
楚留香微微笑:“神怎么会有感□求?这世上的东西,她根本……什么都不喜欢
玉珰呀一声:“那岂非寂寞得很?”
自然寂寞,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玉珰轻轻问:“你怎么会与她分开?”这聪明的小女孩,早猜度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联系。
白尺素走过来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
玉珰诧异:“谁?”
白尺素以一种少有的刻薄语气说道:“一个圣女
玉珰就瞧见潇洒英俊、生气勃勃的楚留香,面上突然流露出极度的哀伤凄凉——欢乐去如梦,嘉时念难留,是非成败转头成空,最想要的错手而去。
那时起她知道,大人都是不快乐的,哪怕是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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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甜儿住的小楼是神水宫最好的客居,晨起梳妆的菱镜也是极为少见的玻璃镜,照得人影纤毫毕现。楚留香撩开绣帘走进来,见两个女孩子正在为宋甜儿束发,微笑说:“不用劳烦两位姑娘,我来好了
两个女孩子呆了一下,随即你推我一把,我扯你一下,咯咯窃笑着跑了出去。
宋甜儿不自觉用左手托着腮,回过头来望着楚留香道:“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这种女孩子会有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实在是太罕见了,所以也格外的动人,意蕴无穷的。楚留香本是最懂鉴赏的人,此时也就站住脚,微笑着满心喜爱地欣赏了片刻。
宋甜儿暼了他一眼,说道:“过来
真是明艳凌霜雪。楚留香笑吟吟走过去,拿起玉梳,为她挽一个精心的流云髻。他的手灵巧又轻柔,宋甜儿的发丝又黑又柔又顺,两人的感觉都相当好。
楚留香望着镜子里贴得极近的人影,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定然是在说,‘楚留香手势这般熟练,也不知为多少女人梳过头发’,甜儿,我可从来没有
宋甜儿道:“我没有这样想
楚留香叹气道:“旁人都是醋坛子、醋罐子,只有你是不肯吃醋的
宋甜儿道:“这件事情值得这么多人为它生气着急么?每天、每个月、每年,都有不少男女相爱,甚至每个人一生里也不止爱一个人,我不知有什么可反复哀来愁去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当真有趣得很。但是甜儿,旁人或许还会爱许多人,我是只爱你一个人的他忽而正色,一字字仿佛山盟海誓。
宋甜儿冷哼一声:“你指望我说相信你么?”
楚留香实在恨得牙痒,突然俯□去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你这小呆瓜实在教人不知怎么办才好……你以为我们只在一起一两天就算完?那你可错大了
宋甜儿恼火地说:“我不管什么错不错的,我只知道我牙齿都快给你酸倒了虽然如此,她也并没有冷冰冰把楚留香推开。
正在此时,帘子忽然给人掀开,有人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张皇道:“斩月楼主,不得了了,我们宫主疯了……”
那分明是宫南燕,她一看见楚留香和宋甜儿这般旖旎之态,不由怔住,又赶紧把头撇向一边,脸已红了。
楚留香笑问道:“宫主怎么了?”
宫南燕道:“她、她竟然杀了雄娘子,且她竟然说要立我作下任宫主……”
楚留香和宋甜儿对视一眼,一齐向水母阴姬房中赶去。一路遇到的女弟子们虽然神情不安,却一个个各司其职,不敢擅动,可见水母阴姬御下之严。进入室内,只见地上血迹如蛇,蜿蜒而来,雄娘子躺在水母阴姬怀中。
他面色鲜妍如昔,只是眼角已多了许多皱纹,在日光下看得很清楚。
到底是……岁月催人老了。
见有人来,水母阴姬不舍地放下他,起身对着宋甜儿微微一笑。
“我已有许多年没有遇上合意的对手了
宋甜儿静静答:“对手比朋友更难寻
水母阴姬微笑道:“所以你要珍惜现在,石观音死了,我也将死,日后你寻谁去?”
宋甜儿怔住了!她好似突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许久才说得出话:“江湖中藏龙卧虎,高人不计其数,对手总会有
水母阴姬笑道:“是么?”
两人不再说话,一齐向屋外走去,到那晶莹的瀑布旁。两人久久互视着,宋甜儿忽而开口:“生命的极义,到底是什么?”为何上天要令世间出现神奇的生命?又为何,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反而要不断地结束他人的生命、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
水母阴姬却吟出山壁之中的一句诗:“美人为黄土,草木皆含愁
谁又说得清她的问题?只是水母阴姬的一生,原本权势在手、美人无数,是极得意极纵情的一辈子,到头来反而觉得所拥有的,不比一抔黄土更多。
人所追求的,有智力上的发达,也有自身力量的增长。人所拥有的,有头顶上的星空,也有奥秘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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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阴姬身外之物已拥有太多,最终却死于心灵的荒芜。
就像石观音,天下第一的美,天下第一的自在,她却死于心灵的空虚。
谁又说得清为什么。
宫南燕泪流满面,站在一旁却不敢出声。
水母阴姬看到她,笑着说了一句:“傻孩子想想才说出另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说毕,向宋甜儿一掌挥出。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宫南燕的心气到底是平了,水母阴姬将神水宫留给她,将生的希望留给她,却亲手杀死了雄娘子。这是她一辈子的安慰与自我欺骗。
她爱的是我,是我。
不是他。
那一场战斗,神水宫中的女弟子一直说了一辈子。从清晨到黄昏,从陆上到水里,光线都昏暗了,水流也激荡到浑浊不清,瀑布优雅的嗡鸣声早已不能入人的耳朵。
好像这两个人,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子相当的对手,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随心所欲的战斗。
被剑气激荡,满谷鲜花一夕零落。
不过花落了,总会有新花再开。人去了,却永远不再回来。
最后那一剑的华丽和耀目,谁也无法形容。水母阴姬被一剑贯胸,自半空中直直落下来。
风吹动了她白色的衣袂,看上去,就像是此刻千只万只归巢倦鸟,其中的一只。落在她渡过一生、享受一生、奉献一生的山谷中。
神水宫中,芳草萋萋,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入宫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此起彼伏的悲哭声。他们抬起头,惊愕地瞧见宋甜儿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自空中骤然落下,他们也不由得惊呼一声。
到水面时,却忽然有人踏着波浪而来将她接在了怀中,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两人一同掉进水里。
胡铁花喃喃道:“是老臭虫
他们匆忙赶过去,却惊愕地看到——
水中涟漪摇荡,水草繁盛,弯月半映,宋甜儿衣服湿了,头发湿了,脸也湿了,甚至连眼睫毛上都是水珠,楚留香与她大致一样。而楚留香捧着宋甜儿秀美精致的脸,两人忘情地亲吻着。
仿佛这可怕的生死灾劫、这惊心动魄的战斗,已让人忘却了一切的顾虑、淡化了一切的隔膜。这样热烈的激情、这样炽热的爱情,才是人活在世间的理由。否则,会不会太过冰冷,漫无边际的冰冷,比被杀死的人更觉得冷。
人生不过是爱,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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