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亲的事,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除了送喜帖,曹家酒庄亦忙着为醒醒办嫁妆,布匹有绫罗绸缎,首饰有钗镯簪环以及各式金银珠宝,这些全都在曹伯雅一声令下,像小山似的一堆、一堆搬入醒醒的房里。
见状,醒醒先是哑然,接着赶紧去找曹伯雅。
“伯雅,东西太多了啦!”
“哪有待嫁新娘嫌嫁妆多的。”曹伯雅当她是孩子气,笑着伸指往她额心轻弹一记。
“就是妾身啊。”在他面前,醒醒愈来愈爱向他撒娇,反正比撒娇更亲密的事都几乎做了。“妾身虽然嫁出的是曹家酒庄的门,但嫁入的也还是曹家酒庄的门啊,根本没必要准备这么多嫁妆。”
醒醒这说法是没错,但曹伯雅却缓缓摇头。
“不,毕竟你算是杜家的人,所以我已经和杜家现今的大家长谈妥,希望一切按照礼数,由他充任一回你的长辈,让你正式从杜家大门出嫁,嫁入曹家酒庄。”
“这未免太多此一举……”醒醒没想到曹伯雅会作这样的安排。
“就算是多此一举也无妨。”曹伯雅笑着回应。
他会这样安排自是有他的道理。尽避醒醒已在这儿待了十年,但名义上仍是杜家未出嫁的丫头,就此而言,她都应该从杜家出嫁才算合于礼数,这规矩不能说是多此一举。而且,她体面的出嫁对杜家而言有利无害,他很乐意卖给杜家人这个面子,杜家人也很高兴收下这个面子。
“好吧,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这么做吧。”醒醒不再对这件事有意见。
“届时妾身再把嫁妆还给你便是……唔!”
原来是曹伯雅伸指按住了她的小嘴。“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要拒绝姑爷如兄、长兄如父的我,以欢欢喜喜的心情为你准备的嫁妆?拒绝我这番美意?”
如果说两人在一起后,醒醒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愈来愈爱向曹伯雅撒娇,那么曹伯雅便是愈来愈容易展露出内心的情意。
只是,如果有其它人比方说曹仲雅或曹叔雅在场,肯定会被他们展露的情意惊得眼珠子掉下来。
醒醒觉得好笑又无奈,知道自己是推不掉那堆小山似的金银珠宝了。
不过,曹伯雅的话还没说完。“对了,这是你的聘金明细。”
什么明细?醒醒愣愣的接过曹伯雅递给她的文件。
“……曹家酒庄主庄一半的权利?”
这份文件既冗长且详细,一项一项记载着,日后身为主庄女主人的醒醒,将拥有的权利大至能够过问酒庄未来如何经营,小至要雇请多少临时帮佣都行。
醒醒霎时整个人几乎无法动弹。“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曹伯雅泰然自若地道这还是祖训。百年前,其实曹
家的家业并没有这么大,某一代甚至只有一个独生女,不得已招赘女婿入曹家,夫妻便白纸黑字明订了一条男女主人相互持分的祖训。”
“但这实在是……”醒醒心下一阵惶然,连捧着文件的小手都不禁轻颤。
“你就收下吧。”曹伯雅抚向她的颊肤鬓发。“这是你应得的。”
突兀的,她没头没脑的月兑口道你也曾经让小姐这样掌管酒庄吗?那么
妾身应该要如何学她做事?妾身……完全没个头绪啊。”
“别急,静下心来。”曹伯雅耐心安抚着她。“我相信你会胜任女主人这个位子的。你不懂得如何做事不打紧,丁总管和一些元老仆佣懂啊,而且大家都喜欢你,会尽力协助你的。”
“嗯……”醒醒总算开始冷静下来,将曹伯雅的话听进去。
“而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任你倚靠。”他又笑着这么说。
闻言,她不禁脸红,轻嗔道嘴这么甜。”
曹伯雅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我不是嘴甜,只是说实话而已。”
醒醒忍不住吐出银铃般的笑声。
曹伯雅则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惩罚地吻住她的小嘴。
醒醒的心就此平静,不再不安,脸上总是盈满羞甜交织的笑意,对任何事都不惊不慌了。
成亲的事前准备工作大大小小多如夜空繁星,却又是每处小细节都马虎不得,教身置其中的人就算是本着欢欢喜喜的心情办喜事,却又常常忙得心浮气躁,反而容易坏了事。
但有曹伯雅,这个冷静坐镇的男主人在场,再浮躁的心情也都能够冷静下来,现下又多了醒醒出面,尽避她现下对于庄内的许多事务仍然生疏,但在丁总管的指导下,多加磨练也就上手了。
难得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身分改变而跟着改变与庄中众人的相处方式,仍然谦冲有礼。
“明天,由大东那组人马负责运送川城的货,阿南前往合镇,小西负责皇城各处售酒酒铺。”曹伯雅从容不迫的一一点着人手,分派明日的出货任务。
被指派前往皇城酒铺送货的小西一脸惊喜,在确定自己果真被分派这项工作,立刻私下前去向曹伯雅道谢。
要知道,在酒庄里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负责运酒,必须是曹伯雅观察核可后的人才能担任。
若是套句官府的说法,那就是小西已升官添薪饷的意思,这教他怎么能不惊喜?这也代表着他的能力已受曹伯雅肯定。
“不必向我道谢,你来酒庄多年,确实卖力,也真的有那个能耐负责运送工作,我才会选上你。”曹伯雅的语气相稀松平常,彷佛这样的指派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好好干活便是。”
“是!哪怕要上刀山,下油锅,小的也一定好好的把酒送到!”小西说得慷慨激昂。
敢情曹家酒庄是地狱不成?曹伯雅以干咳掩饰险些月兑口而出的笑声,“反正你努力便是。对了,听说你的媳妇儿有喜了?”
“是啊!”小西欢喜的应声。“呵呵,明儿个我就可以抱女圭女圭当爹啦!”
“女圭女圭哪可能明儿个就呱呱落地?”曹伯雅笑了,心情不觉跟着大好。
“有喜是件值得恭喜的美事,而孕妇也应该多加保重身子。这样吧,在你的媳妇儿怀胎这段期间,若是需要什么补品或添购些什么,跟灶房或账房说一声,会尽力给予帮忙的。”
“大庄主,真是太感谢您了!”小西先是一愣,接着狂喜地道谢,感激曹伯雅竟然会如此照顾他这么一个小小长工。
“伯雅,妾身正要找你……”醒醒手上挽着一只小篮子,兴匆匆地推门而入,才发现房里还有其它人在。“啊,小西哥,恭喜你要当爹了。”
“谢谢。”小西频频点头道谢,接着忽然发现醒醒的小篮子所装的东西有些眼熟。“那件……可是小珠的裙子?”
“对呀。”醒醒愉快且大方地点点头。“方才我才去探望她,正好她这件裙子绽开了线,便想替她缝补一下。”
她的语气极为自然,小西却是听得冷汗直冒。
“这怎么行呢?太冒犯了!请您快把裙子还给我吧。”
世间只有奴仆替主子缝衣,岂有主子替奴仆做女红之事,就算是未来的主子也不成啊。
“小西哥,你的反应跟小珠一个样,果然是夫妻呢。”醒醒并没有把手中小篮子交给他,反倒一把藏到背后,自己再快快站到曹伯雅的座位旁。“那我不妨把告诉小珠的话再跟小西哥说一遍。我们都是曹家酒庄的人,能彼此帮忙的自然要帮忙,更何况小珠已有身孕,本来就不宜动剪子,而大家又各有各的工作要忙,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又得空能做,谁都不许跟我抢,懂了吗?”
“懂了……”小西无法反驳,只好呆呆的点头。
见状,曹伯雅与醒醒互看一眼,莞尔一笑。
在曹家酒庄,曹伯雅或许是掌控大局的人,但平日却是由醒醒这样时而执行主母职责,顾及小节,细心打点细微处,才让曹家酒庄里所有的人感受到主子对众人更完整的照顾。
善意的对待所得到的回报往往是倍增的,曹家酒庄的伙计和仆佣们不仅感动得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庄主夫妇和酒庄,出了庄外更是大肆宣扬赞美。
“醒醒丫头为人真好!都快成为我们的主母了,不但亲自为我媳妇补裙子,更在百忙中抽空前去注生娘娘庙为她求安胎符呢!
“醒醒丫头不但是我们大庄主的准贤妻,也是我们这些做奴仆的好主母!看着吧,日后我们曹家酒庄一定蒸蒸日上!”
小西送酒到皇城里生意最佳的酒铺,有人好奇的与他攀谈,问他在曹家酒庄待遇如何,他立刻哇啦哇啦说出一箩筐慷慨激昂的赞美,就怕所有竖耳倾听的男女老少有人没听到。
周遭所有的人都听见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除却少数半信半疑或酸葡萄心态者外,其它绝大多数的人都露出欣羡之色。
曹家酒庄原本就是名气响亮、财源广进的商号,如今还拥有这么多忠诚的奴仆,不难想见往后在商场上必能长久占据头一把交椅,日后的荣景更可能如小西所言,蒸蒸日上。
这样的曹家酒庄是令人艳羡的,也是令人向往的。
人一生所求不过是安稳和温饱,曹家酒庄既然是这样的好地方,免不了会有人打算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都想从那儿获得好处。
酒铺的后门,除了停着小西运酒来的马车外,还有一辆围着流苏红幔的马车。
“姑娘,奴婢买酒回来了。”一名带着一小坛酒返回车旁的丫头打开车门,朝车里的女子禀报道。
车里的女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嗯,回去了。”
这名女子便是红曲姑娘。她的脸庞娇媚依旧,但神情却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恼怒隐忍,又时而忿忿不甘。
原来好一阵子不曾再出现的曹伯雅竟然要成亲了,对象是他家中那个名叫醒醒的丫头。
红曲姑娘低哼一声。她这双火眼金睛啊,也不过瞧过两回,从那对男女暧昧的神色,就知道他们之间有点什么了。
上天从来不曾公平,有人因家贫而被卖入烟花之地,如今要面临更加雪上加霜的境地,却也有人从小不愁衣食,如今还要准备展开更显荣华富贵的人生……
红曲姑娘不觉用力抿紧了唇,眼底闪烁着某种心思,小手则徐徐抚上自己的月复部。
新房里,红烛高燃,囍字成双,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端坐在床沿,一旁有几名小喜娘,她们时而低低私语,时而吃吃偷笑,更不时和新娘攀谈。
这些小喜娘,有几个是曹家酒庄的奴婢,另外几个则是从邻近人家请来帮忙的女孩儿。
相近的年纪教她们就算是初打照面也很快便聊开来,还主动将醒醒拉入聊天的话题里。
醒醒很快就发现,这群小喜娘可真会聊啊!从一条小绣帕可以聊到卖布、卖针线的铺子,再聊到那间铺子家中的情况,顺道又提及铺子左邻右舍的事,愈聊愈远。
这等闲聊功力之强大,醒醒总算见识到了!佩服啊佩服,她想,自己就算耗上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难磨练出这等功力吧。
她正想得出神,一声询问忽然将她的心思拉回来。
“那大夫人呢?”
大夫人?这是在叫谁?对了,是她,成亲的三拜、送入洞房之礼都已一一完成,她已经是曹家酒庄名正言顺的大夫人了。
掩在大红盖头下的小脸赶忙正色道:“不好意思,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回答她的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娇笑声,有点儿兴奋,有点儿紧张,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大夫人在成亲前有没有……呃,和大庄主……那个……”
奇怪,这个小喜娘本来不是迫不及待的发问吗?怎么话到嘴边却又支支吾吾了呢?
醒醒正纳闷,又听见另一名小喜娘抢着说话。
“我来问啦!大夫人,你在成亲前和大庄主亲热过吗?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呀?”这回的发问像连珠炮,一旁更不时冒出其它少女兴奋的低喊声。
“天啊!小花真的问了。”
“好羞人喔,换成我才不敢开口……”
“我也不敢问,可是我还是好想知道耶……”
听着她们的话语,醒醒的双颊火辣辣的发烫,若她能够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整张小脸红得像天边晚霞。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小喜娘的问话,支支吾吾好半晌,而存心哄闹她的询问声却不曾间断。
“大庄主平日很不好亲近呢,他会不会跟大夫人说笑啊?”
“……”会,但她说不出口。
“大庄主有牵过大夫人的手吧?就是什么牵手、什么一起老……”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大庄主除了牵手,还与大夫人做过什么亲热事儿?比方说……亲亲嘴儿?”
这回不待她沉默以对,一群小喜娘自个儿就先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亲亲嘴儿?听起来好恶心喔。”
才不恶心呢!醒醒差点就这样出声反驳。
“还有更恶心的,听说……”
“哇——”娇声惊呼四起。
正当她愈发羞臊难安之际,新房外忽地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以及男人们大嗓门的交谈、吆喝声,最后响起的是用力的敲门声。
“哎呀!”小喜娘们的笑语声顿时中断,有人赶忙上前去开门,有人则赶紧回到原本侍立之处,守在喜榻旁。
“啊!快来人帮忙把床铺好,我好把大哥放到床上去。”门一开启,便听见曹叔雅的大呼小叫声。
他与曹仲雅一人扛着一边,将醉醺醺的新郎官曹伯雅架在中间,送进新房。
新房里登时陷入一片混乱忙碌中。
除了小喜娘们忙得团团转,身为新娘的醒醒当下也顾不得新郎才能为新娘掀盖头的规矩,要小喜娘为她褪下凤冠霞披,让她方便照料曹伯雅。
曹伯雅醉了,潮红布满整张俊脸,高大修长的身躯在蟒袍喜服的衬托下愈发挺拔,只可惜现下他正烂醉如泥地倒卧在喜榻上。
醒醒一边心疼他醉得不省人事,一边又对他这醉后的失态感到好笑。平日的正经威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发噱的稚气神情,瞧,他在睡梦中双唇还吮呀吮的,像顽童般淘气呢。
醒醒爱怜地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好半晌,才将询问的眼神望向曹仲雅及曹叔雅。
曹仲雅开口回答她的疑问。“大哥自今早出发迎娶前便相当兴奋,也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宾客起哄敬酒时喝了不少。”
“对呀,我就至少敬了大哥四巡的酒咧。”曹叔雅在一旁附和,一副得意貌。“谁教大哥今儿个娶得美娇娘,这名美娇娘还是我们最爱的妹子……咦,且慢,这样一来,大哥岂不是成为我们的妹夫啦?”
曹仲雅往上翻了个白眼。“是我们应该要习惯喊醒醒一声大嫂才对吧?”
“唔……”听曹仲雅这么一说,曹叔雅不禁搔搔头,试探着开口:“醒醒大嫂?”
曹叔不喊还好,这么一喊,众人皆默然。不知为何,他喊起来不像是称呼嫂子,反倒像是……喊人起床?
“二哥、三哥还是一样唤我醒醒或妹子吧。”醒醒笑道谢谢你们帮忙
送伯雅回房休息。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请尽早安歇。”
“也是。那大哥就交给你照顾了,醒醒。”曹仲雅微笑颔首。“日后还请多加指教了。”
醒醒明白,曹仲雅的意思是,她与曹仲雅、曹叔雅两人仍是一家人,但从现下开始却是全新的身分了,日后自然是一番全新的相处局面,一切将不再相同。
曹叔雅的心思倒没有这么细腻,只是豪爽的笑出声,“既然大哥醉倒了,没洞房可闹,那我还是回喜筵上去吧。我非把所有的酒坛都喝干,一点酒沬儿也不会留给大哥的,哈哈哈……”
送走了曹仲雅与曹叔雅,醒醒便要小喜娘们去打盆水并拿来布巾等物,她则亲自为曹伯雅月兑去鞋子,努力模索着解开他衣袍的前襟,好让一脸潮红的他呼吸能更顺畅。
然后,她将小喜娘备好的布巾沾湿后拧吧,擦拭曹伯雅的脸庞、脖颈、手脚等处,希望他能够感觉舒服些。
“哎呀,大庄主睡着了,这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一旁有名小喜娘道。
“不打紧。”醒醒莞尔,嫣然笑道:“反正我们俩日后夜夜都是洞房花烛夜,来日方长啰。”
“嗯?嘻嘻嘻……”小喜娘们被醒醒的话逗得脸儿通红,嘻嘻低笑,最后在将房里的一切安顿好后,便福身退出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