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门外的两个男人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点好笑的意味。胡启天抓了抓头发,将门拉开了一些,对走廊上疑似自家儿子朋友的男人发出邀请。“进来坐坐?我是胡律的父亲,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顾董点点头,大步朝这边走来,在进门之前朝胡启天伸出右手,“我是顾董,很巧,我也有事想跟你谈一下。”
由于被催眠师洗去了海事博物馆里那一小段记忆,胡启天并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他笑着与顾董握了握手,“请进。”
房间的门关上,胡启天给顾董指了指窗边隔着茶几的两个座位,自己去烧了壶开水,准备泡茶。顾董看着胡启天么忙前忙后,觉得胡律资料里关于他的这位父亲的描述也并不是那么准确,至少就他看来,虽然胡启天没有陪伴在胡律身边,但对胡律的关心却并不比平常父子少多少。
“胡先生,介意我抽烟吗?”顾董拿出烟盒,才想起来这并不是在他的地盘。他抬头问了一句,顺便将烟盒递了过去。
胡启天接过烟盒,熟练地推出一根烟,从裤兜里模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这几天陪着他,倒是把我憋惨了。”胡律讨厌香烟,或者说之前的胡律很讨厌这个味道,自从某次回国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胡启天就尽量避免在胡律面前抽烟。
“阿律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胡启天叼着烟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回想什么。“他从小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又聪明又敏感,有些时候可能会做出一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心思却不坏。”
顾董安静地吸了一口烟,将香烟夹在指间,没有插话。
“我以前很担心他有自闭症。男孩子长到十八岁,竟然连家门都没出去过几次,也没见他和哪个孩子一起玩,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鼓捣一些谁也弄不懂的东西。”胡启天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不过这次出来,阿律倒是开朗多了。竟然也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胡启天重新打量了一下顾董。说实在的,从表面上看,顾董并不像是会和一个十七八岁少年打成一片的人。他的年纪至少有二十五岁,穿着气质都给人一种沉稳冷静的感觉。还有那双手——胡启天的视线在顾董右手食指关节处顿了一下——那上边的薄茧位置分布让他很眼熟,那是长期握刀或者握枪产生的,他自己的手就是这样。只不过他是因为长期在无人区探险,出于自卫需要而使用兵器,而顾董呢?
“实际上我也有些关于胡律的事情想要和你说,胡先生。”顾董一手夹着烟,左手从裤袋拿出一张鲜红证书递给胡启天——正是不到六个小时前他递给对方看过的那一本。
在胡启天翻开证书查看的时候,他一边将话说了下去。“军部有意招揽胡律,胡律本人也答应了。不过他毕竟还未成年,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通知他的监护人。”
“特殊组,副组长?”胡启天低头念出证书本上的字,抬头看向顾董,脸色也严肃起来。“这么说,阿律今天出去不是去见朋友了?”
“是未来同伴的见面会,胡先生。”顾董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息,“用‘朋友’这个词,可能显得太疏远了一点。”
胡启天将证书本还给顾董,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道烟气。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才低声问道,“这份工作安全吗?”
顾董暗自叹息,这就是父母啊,无论如何,血总是浓于水的。“胡先生,很遗憾我不能给出任何保证。尽管特殊组与普通军队不同,但毕竟隶属军部。”而军人执行任务,有意外是在所难免的。
胡启天站起身狠狠吸了几口香烟,似乎想要用尼古丁将情绪冷静下来一样。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猛地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向顾董,目光锐利得让顾董都略微吃了一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你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我的义务。阿律还有三天就满十八岁了,你不会连三天都等不了。何况以我的非华国国籍的身份,更没有知道的权利。我还得感谢你将这件事告诉我。”
顾董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我只是尽了我的义务,毕竟胡律将来会是我的属下。”至于这样做是不是违反规定,顾董没有考虑的必要。因为在特殊组,他所说的话,就是规定。
胡启天毫无阻碍地听出了顾董这句话之下的含义——无论胡启天甚至胡律本人到底答不答应,胡律都会成为顾董的属下,成为军部的一员。胡启天目光锐利如刀朝顾董刺去,不停起伏的鼻翼暗示着这个男人正在压抑自己的愤怒。两人一阵对视之后,胡启天忽然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顾副组长,有些事情我不能问,有些话我却必须得说。阿律身体底子有些薄,从小又有头疼的怪病,随时随地可能发病。如果有可能的话,帮他找到病因。”军部的医疗技术自然比普通医院要好,这一点胡启天不会怀疑。
顾董站起身来,慎重回答,“我会的。”
“阿律是个天才,这一点我一直知道。他从小就很有主见,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即使胡启天再外行,他也知道那个挂在胡律脖子上的金属物在这个时代有多朝前。胡律使用微型全息投影仪的时候并不避讳他,他第一次看到那张缓缓展开的羊皮卷的时候,就知道他儿子以后的路不会普通。
胡启天再次叹了口气,回身注视着顾董的眼睛,口吻里带了点恳求,“阿律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
顾董点头,再次回答,“我会的。”
第二天早晨,顾董一边浏览文件一边听着幽灵的汇报。即使他本人判断胡启天不会泄密,但必要的后续观察还是不能少的。幽灵的汇报证实了他的判断,胡启天与胡律的谈话中没有涉及昨晚两人谈话以外的信息,胡启天也没有与其他人传递相关信息的行为。
顾董将文件放下,让幽灵停止监视,却并没有撤掉对胡启天个人通讯的监控。在原则上,军人与外籍人员有太过密切的私人联系都是不允许的,更何况是父子关系,有一位美国国籍父亲的胡律之所以能加入军部,并且连政审都免除,原因正如胡启天那句话——“阿律是个天才”,并且是一个能够让军部都为之妥协的天才。
汇报完毕之后,幽灵并没有立刻离开。“副长,白殊他们想要借副长的车。”白殊的家位置很偏,必须自己开车。
顾董挑了挑眉,“怎么,这种事还要你来传达?”何况他记得这次白殊也是自己开车到莫海的。
幽灵一本正经地回答,“白殊的车在车库里被魏科长撞坏了,还在修。白殊还说他这次得到的佣金都抵不了修车的钱……哦,不对,白殊让我瞒着副长的。”
顾董按了按额角。幽灵,你一定是故意的吧?“跟白殊说,让他自己来拿钥匙。”
“是,副长。”幽灵后退一步,如同融化在空气里一样消散无踪。
同一时间,在宾馆中,胡律三人却是另一番场景。这个时间点,宾馆里来吃早餐的客人并不多,大厅里有些空荡荡的。胡启天离开座位去拿食物,胡律坐在餐桌旁,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没多久,胡启天就端着两人的早餐回到了餐桌旁。等胡律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钥匙,“这是生日礼物。你回家的时候就能看到了。那个车位我帮你买下来了,这样会方便一点。希望你会喜欢它。这个手机里有爸爸的电话,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
胡律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支钥匙,抬眼看了看那块手机,没有说话。
这一餐早饭,就是这一趟莫海旅行的结束。胡律拒绝了胡启天送他回家,也没有要起身送胡启天一下的意思。胡启天只好自己离开,留下胡律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看着面前的一把钥匙,一个手机。
昨晚睡觉前胡启天来找过他,和他说了一些在他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答应顾董加入特殊组在胡律看来只是一时兴趣,可是在胡启天看来却好像是什么大事件似地。胡律想起胡启天说起这件事时满是担忧的脸,垂下眼眸嗤笑了一下。
他伸手拿起那个手机,移动手指将通讯录里标注的“爸爸”的联系人改成“胡启天”。他不会承认那个男人是他父亲的。不过一个星期的相处,就要他叫“爸爸”?这不可能。
胡律在宾馆里待到临近中午,新手机第一次响了起来。
“胡律,我是顾董。准备要走了,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宾馆呢,副长。”胡律笑嘻嘻地回答。昨晚见面会时,顾董便提到会先带他回特殊组本部。特殊组本部啊,还真有点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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