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欢的手机内容正如他本人一样贫乏。通讯录里有几十个联系人,发件箱里也存着上千条短信,但大多和工作有关,很少提及私事。
他的通讯录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被特殊标注:郑云、何子茹、成子和刘文。但是没有秦舒扬的号码,何子欢在自杀之前,自己把他删掉了。
他所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一个陌生号码,应该就是秦舒扬。但是对方并没有接。何子欢应该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一通不会得到回应的电话。
所以他只打了一次,然后删掉了号码,孤身来到天台,跳了下去。
……明智的举动,愚蠢的行为。
监狱长本人对此得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
固然,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一个碳基的生命无疑是可悲的,无论是从生命的长远还是从其意义上来看——但是,如果模拟了何子欢的处境和思维,就会发现,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碳基,何子欢已经无路可走了。
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玻璃上反射出监狱长的影像。杰罗维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张脸。
按照碳基的标准来说,何子欢的长相是不错的。双眼皮,眼睛很大,五官平凡却不难看,比一般人要深邃一些。他个子不算很高,一米七八,身材瘦削,骨骼却长得很好——
按照碳基的标准来说,何子欢也算是帅哥了。
但是如果将以前的何子欢和现在同样使用着这幅躯壳的监狱长相比,差别就变得十分明显了。何子欢性格阴郁,总是显得很没精神,畏畏缩缩,存在感太低;杰罗维特同样掌控着这具身体,对能量的高效率应用却让他显得精神十足、锐气十足,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而且,在碳基的社会中有这样一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子欢的眼睛本来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可是杰罗维特要通过碳基的五感来观察世界,他的精神力总会在眼睛上停留着,刺激着细胞的活跃。这样就让这双眼睛显得无波无澜、平静万分,偏偏又让他看起来始终镇定,给人以信赖感。
以杰罗维特的角度来看,他当然还是觉得自己之前的精神体样子更为美丽。高级智慧精神体们往往被誉为浩瀚星空的缩影,见识过星空,又怎么能看得上区区一碳基?
而且,这具碳基壳子实在太过低劣。
纷纷扰扰的思绪从精神体中转瞬而过,一个之前已经确定过无数次的答案浮现出来:能量,还是需要能量。
操纵身体,需要能量;升级身体,需要能量;恢复精神,还是需要能量。
当前他最需要做的是升级身体,而这必然需要大量的金钱、空间和时间。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桃花雅境的房子,他势在必得。
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查阅了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并将它们删掉以后,杰罗维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电脑上传来的“滴滴”声。
是刘文。
三分二十五秒。他反应得很快。
杰罗维特点开了会话窗口。
刘文:没事了?
杰罗维特手指迅速敲击着键盘:没事。反正已经被炒鱿鱼了,我想尽快找个工作。
刘文是个聪明人,他没有就此多问,而是回复道:我还在健身房,待会电话联系?
杰罗维特回了一个字:好。
刘文发来了一个笑脸。
这时候,另一个会话窗口又亮了起来。
成子:我擦!你居然在!哥们你这不是诈尸吧!
杰罗维特熟稔地使用何子欢的语气和他聊天:是啊,我是诈尸,这就爬过显示屏去找你。
成子:你够,别吓唬我啊。
何子欢自杀不成、反倒砸坏邻居阳台顶棚的事情,是上过北西市的报纸的,他的同事和同学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成子人不在北西,只是很多天联络不上他,又没有他周围人的联系方式,才会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但他也是知道何子欢喜欢谁的。
杰罗维特敲出一行字:不吓唬你,说正经事。我这两天出了点事,被公司炒鱿鱼了。
成子:你那公司?不待也罢。被炒鱿鱼算什么,哥们老爸是土豪,公司里正缺人呢,像你我这样的人才,正应该去里面大展身手一把。
土豪=有钱人=可持续利用资源。
这只名为成子的碳基果然有其可利用的地方。
杰罗维特接着打字:你爸能同意?我还不好意思呢。我一同事打算给我介绍工作,中间的时间我正好可以休息。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桃花雅境吗?
成子:房地产?
杰罗维特关掉和刘文的会话窗口,回复:嗯。
成子:我好像听说过,是北西的吧?
杰罗维特回复:没错。最近打算搬家,桃花雅境那边有家人正打算换房子,二十二层,带阁楼,九十六坪。但是我听说那边地价不比市中心便宜多少,他们家还没装修好,却又愿意出十万块钱装修费,就为了换我们家的破房子。
成子:这事一听就不靠谱啊,那家人脑子有毛病啊,居然这么换。你家这边不是要拆迁吧?
拆迁……
杰罗维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字,精神快速运转起来。拆迁=新房子=拆迁赔款。同样可以得到新房子和钱,但时间周期较长。
监狱长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户人家准备换房子的关键。但这也仅仅是假设,必须得到足够的信息……
他敲出了一行字:不知道,没听到过风声。我现在有点怀疑,是他们家的房子本身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你帮我打听打听?
成子:没问题,这是咱老本行啊。我这就给你打听去。
杰罗维特回复:好兄弟,下次来北西请你喝酒。
成子没有再回复,很快就变成了手机在线。
刘文很快换好了衣服,把手机揣进口袋里。他个子不高,身材精瘦,长相很端正,身上一袭款式普通的休闲装,总体来说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
在他走向门口的时候,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恰好进来,看到刘文,颇有些惊奇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廖厅长的公子嘛。刘公子也来这边健身?”
“偶尔来一次。”刘文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寻常见到长辈一样地道。“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您呐。”
“刘公子客气了。”男人满脸赔笑,“相逢即是有缘,我刚好健完身,刘公子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去太白楼搓一顿?”
刘文脸上仍然带着谦逊客气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拒绝的话:“您客气了,不巧我刚跟人约好出去吃饭了,改天遇见,咱们再吃吧。”
“刘公子,”男人却忽然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四处扫了一眼,看见没人,才向刘文走近了两步,“听说您在科宇上班?”
刘文点点头,客套道:“先前的事……您是和那边有什么业务上的往来?”
“这倒不是……嗨,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前两天听见有人说,你们公司有个总经理有点问题。”男人说道,“前几天的时候,报纸上不是有个新闻吗……一个男的跳楼自杀了,据说是为感情。我前两天的时候听说,他喜欢的人就是你们公司的那个……秦总经理。”
刘文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略微好奇的表情:“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秦总经理魅力这么大?”
“听说是那个男的倒贴的……可是甭管怎样,我前两天听说的……您知道那位秦总经理是谁?”男人又看了看旁边,压低了声音,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油汗。
刘文耐心地问道:“是谁?”
“他是北西军区总司令,秦司令的孙子!”男人说着,再次抹了把脸上的汗。然而他脸上却带着红光,仿佛揭露了这桩不可思议的秘密,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利益一样。
刘文笑了起来:“秦司令的孙子不止一个,以前可没听说过秦舒扬这号人物。您多心了吧,他要真的是秦司令的孙子,还能和公司老总的女儿谈恋爱?”
男人怔了下,脸色白了白,还想说什么,刘文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您的意思,我心领了,咱们下回要是遇见,就出去喝顿酒。”说完,便态度自然地走了出去。
虽然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姓甚名谁、两人就算再次遇见,他也未必认得出来。借着向他透露消息的机会想巴结廖厅长的人多的是了,刘文却从来都没跟自己的母亲提过。
虽然说,这次的消息倒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秦舒扬,何子欢……
刘文闭了闭眼睛,对司机说道:“天府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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