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低眉抻衣袖,闻听此话立时精神一震,压低声问,“人抓到了,”
华成点了点头,转目又朝内室看了看,碍于里面的阿瑶的缘故,并没有直说。
皇帝也知他心意,踅身便往门外走,道,“到书房去说
华成忙在后跟上,一面将一件雪狐皮的大氅披在皇帝身上,道,“外面冷,皇上穿上这个
皇帝急着要知道唐连那边的事,接过来随手往身上一搭,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往前快行,没几步便到书房门前。华成抢上前替皇帝开了门,两人走进去将门关好,这才说起正事。
华公公道:“白日里江斋主他们跟着唐连到城东荒园,不想他一进去失了踪迹,多亏江斋主精通奇门之术,瞧出那里有些蹊跷,便一直守着,半夜里果然见那唐连荒园西北角的林子里出来,两下碰个正着,当即便给江斋主拿住,眼下正往这边送呢。因想着皇上问的急,才叫人快马前来禀报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手模着下巴,面上也未见得有多高兴,忖思了一会道:“先将人暂时拘押在御史台,等早朝完毕朕再过去。那城东荒园也让江天成好好查一查,另外再派人去唐初楼府上看看,做事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华成应了声“是”,又道:“还有件事,过些日子便是冬至祭天之时,太后传信回来说过两日便动身回京这件事于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事,华成说的忐忑,一面说一面偷眼瞅皇帝脸色。
便见皇帝眉峰蹙起,脸上果然显出不悦之色,冷着脸半晌才道:“知道了。记着让杜汶催着鲁隐那边,叫他赶快将旨意拟好,明日便交尚书省去办
华公公道:“是
这时已将近五更天,皇帝不久便要上朝,他便问:“皇上要唤人进来洗漱么?”
皇帝摇摇头道:“还是回寝房去再洗漱他低头看着案上摆放的奏本书卷,忽朝华成招招手。华成忙凑过去,皇帝指指书案,道:“你说她半夜里偷偷模模来这里做什么?”
华公公一愣,摇头道:“奴才不知
皇帝却是冷哼了声,没再继续说什么,一双眼却暗沉了下来,神情间阴晴不定。半晌他起身站起,对华成挥挥手道:“唤人到寝房伺候梳洗,你且去办你的事
华成喏一声,躬身退到门边,便去开门。
门一开,却见阿瑶站在面前,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娘娘——”
皇帝闻言也自失色,几步抢到门前,便见阿瑶煞白着脸,目光呆滞地站在廊里,见他过来,她的眼眸才动了动,目光落在他脸上,眼中竟有孤注一掷的淡然宁静。
“你……十二姐,你怎么在这里?”皇帝一霎时竟有些失措。
她望着他,神色凄清,缓缓开口问道:“皇上打算把阿连怎么样?”
皇帝不觉便沉下脸,面含愠色朝华成看了看:“今晚上是谁值夜?”
华成被他看得打个冷颤,忙道:“是知惠和知容
皇帝道:“拖出去打死说着话踏出门槛外,侧身让过阿瑶便走。
阿瑶一把抓住他手臂,气息不稳地道:“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说话当口,宫人们已纷纷跑了过来,见此情形,都是大骇,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皇帝被她偷听到机密要事,到底是恼了,又恐她会为此事不管不顾撕破脸,只想避开不理,寒着脸将阿瑶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道:“既进了宫,你的事便是他们的事。华成,送娘娘回她房里去一面说一面抽身就往前殿疾走。
阿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胸中有股怒气直往脑门上冲,冲口便道:“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进宫,是你逼我的
皇帝蓦地顿住脚,然后慢慢转过身,一步步又走回去,道:“是我逼你的?”他望着她,眸中似震惊又似愠怒,还有为人轻慢后的羞恼与哀楚。
阿瑶对着这样一双眼,不由便朝后退了几步,心里却是渐渐升起悔意。她不该这样意气用事的,这个时候惹恼了皇帝于唐初楼于唐连来说绝没分毫好处,说不好还会惹得皇帝迁怒于他们,只能令他们当下的处境更为困窘。可是就算她一直服服帖帖什么都听皇帝的,皇帝也未见得就会承她的情放过阿连他们,他这人做事目的明确,决定了的事绝不会因什么人就会改变。
事实上他一直都在这么做,根本就没顾念过她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委屈求全?倒不如就此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
想到此,她心里的悔意已是荡然无存,昂首望着他回道:“是,就是你逼我的
皇帝眯了眯眼,胸膛起伏,双拳在袖中慢慢攥紧,好一阵都说不出话,心里只想:“我对她不好么?我这么疼她爱她,她真的就一点也感觉不到么?是呵,她留在宫里确是我逼她的,但我那不是为她好么?”他这么想着,心头就是一阵钝痛,不觉黯然神伤,咧开唇勉强望着她一笑,道:“好,就是我逼你的!可怎么办好?我而今还不想放你走,十二姐你便委曲求全暂且呆在宫里可好?”
他再说不下去,低头看看已松开的双拳,木着脸默默转过身去。
这时已是五更天,鼓声隆隆响起,华成大着胆子上前道:“皇上,该上朝了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却并不做声,只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往前面殿里去了。
阿瑶呆呆站着,眼看他走入殿内,一干宫人跟去了大半,剩下的则来围着她,连拉带拽将她扯回房里。许是她那一通闹起了作用,知惠知容二人并未被拖出去打死,仍还在她跟前服侍。她心里乱极了,想起唐连之事便觉忧心如焚。皇帝并非是心胸大度之人,为着鬼王林那一脚之仇,也不会放过唐连,何况他还是唐初楼的心月复。杀鸡儆猴,先除了唐连,然后他才好慢慢对付唐初楼,今早的朝会那道圣旨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已不是她能想象。
她想得茶饭不思,却是无能为力。身处这深宫之中,连个可以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她如困兽般在屋内来回走动,却找不到出口。经历了晨间之事,她活动的范围越发小了,只能在寝房内呆着,哪儿都不能去。于是她又有些后悔,后悔一时冲动率性而为,导致这样的恶果。
这日皇帝散朝后一直没有过来。
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没见过皇帝,只依稀从宫人们私下议论里隐隐听说前朝出了大事,一时引得人人自危。虽没有确切的消息,阿瑶却也能猜到那些事情与唐初楼月兑不了干系。皇帝的意图显而易见,他这是正式开始铲除唐初楼一脉了。她不知道唐连而今怎样,想要抹下面子跟皇帝求情,却是连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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