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皇后见状,蹭地起身就指着顾惜若怒道,“谌王妃,你这是做什么?皇上面前,你居然还敢如此胆大妄为,未必太不把皇上当回事儿了吧?”
她刻意的拔高了声音,尤其是在最后那句话上加重了语气,像是生怕苍帝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似的。悫鹉琻晓
顾惜若淡淡莞尔,毫不在意的放下了手,朝着苍帝行了个有史以来最标准规范淑女的大礼,看得众人神色复杂。
而后,她才缓缓笑道:“皇后娘娘,您的记性似乎不是很好。方才在商议下这个赌局的时候,咱们似乎说好的,先是比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再比武功的。那么,您方才阻止我,是想要出尔反尔吗?”
皇后怔愣了下,片刻后,才缓缓反应过来,犹自不死心的狡辩,“谌王妃,这不公平!菁儿根本就不会武功,对上你,岂不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
顾惜若冷哼了下,双手拢了拢袖子,站在玉阶之下,不卑不亢的回看过去。
她的身姿恍如红缨长枪,纤瘦而笔挺,自有一股威武不屈的力量,即便此刻长身玉立于阶前,一动不动,也丝毫不容人小觑。
“皇后娘娘,您这话说得很是好笑,”她微微垂下眼帘,“方才,你我商议下赌注的时候,您可是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让我和柳小姐比试所谓的琴棋书画的。如果我当真是大字不识,那么你还会如现在这般激烈的说着不公平吗?”
“当然不……”皇后下意识的就回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才捂住嘴,恶狠狠的瞪着顾惜若,“谌王妃,事实证明,你那个如果根本不成立!”
看!
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这一边,拿着你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另一边,却因为你拿着你的长处去对上别人的短处而叫嚷不甘心,这世上的好事儿都被她揽到手里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
顾惜若忽然觉得,跟这些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不但花花肠子多,还毫无立场不可理喻。
她瞬间觉得很厌烦起来。
浓密的睫毛在她白玉般细腻光洁的脸上投下一层薄薄的暗影,平添了几缕不为人知的寂寥,也遮盖住了眼底深处溢出的嫌恶。
她低低笑了声,手里攥着那枚印章。
等到在那反复凹凸的印纹上抚模了三四次后,才缓缓抬起头来,自嘲一笑,“皇后娘娘,不管怎么样,您都是答应下来了的,并且在场的诸位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您该不会是想失信于我,出尔反尔吧?”
她平静的转身,看向柳妍菁,缓缓的逼了上去。
在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笑意霎时冷了下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幽黑,像是照不进一丝阳光的深水海底,森冷而阴暗,看似平静无澜,实则孕育着毁天灭地的滔天巨浪。
“今天,咱们来算算旧帐。”
她森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几乎能将人心底的恐惧和鬼祟全部照亮。
冷不防触上那样的眼神,柳妍菁只觉得周身森寒如置冰窖,四肢百骸皆被冷得僵硬起来,竟然忘记了她要赶紧躲开,只惊惶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带着哭腔求助,“娘亲,爹爹,你们……啊……”
柳妍菁顿时惊叫出声。
“啪——”
顾惜若闪电般出手,小小的巴掌扬起又落下,动作利落,瞬间完成。
“……六岁,下雪天,你指使你的丫鬟,把我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并嘲笑我很可怜。今天,我尽数讨回这些利息……”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从齿缝里挤出,字字磨砺尖锐如出鞘的利剑。
“啊……爹,娘,救我啊……”
柳妍菁被她这样冷沉而带着强烈怨恨的语气眼神震慑得动不了步子,只能是继续张皇失措的扭头大叫,白皙光滑的左脸颊刹那间曳出五根长短不一的花枝。
“啪——”
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声。
顾惜若看也不看她一眼,宽大的衣袖在空中飞舞,划出一道完美清晰的弧线。
“……七岁,你骂我贱人,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今天,这话,我也全部还给你。贱人,有娘生有爹娘养的狗杂种!”
左脸颊再次被扇,牙床似乎也麻了起来,口腔里开始蔓延起血腥味,泛起苦水,顿时将柳妍菁从巨大的呆愣惊怖中拉扯回来。
一惊之下,她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忙手脚并用的爬在地上,无甚章法的乱躲着劈头盖脸扇过来的巴掌。
在场的众人怎么都没想到,顾惜若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扇打国舅之女,扬手落掌之间,竟然还做得这么干脆狠辣,直接就被她的动作给震慑住了,如泥塑木头般定在了原处。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第三次扬起巴掌,就要继续扇下去。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繁重的头饰发套摇摇欲坠,蹭地拍案而起,指着顾惜若怒喝,“放肆!顾惜若,你给本宫住手!来人啊,给本宫将谌王妃拉开。”
离顾惜若最近的两名宫女对看了一眼,想要齐齐走上前,却被守在顾惜若身侧的段天谌眼刀儿一横,双腿不自觉的僵在了原处,瑟缩着脖子低下头,不敢再有所动作。
皇后见状,拔尖了嗓子叫道:“谌王,你这是做什么?想要纵妻行凶吗?”
段天谌冷冷挑眉,不置可否。
若是行凶能够让她的小妻子彻底发泄出来,他倒是不介意考虑考虑。
且看这巴掌的力度,就知道她肯定是忍耐了很久很久,不好好把握住这个契机,下一次发泄又是什么时候?
柳朔存猛地起身,想要冲上前去拉开,却见段天谌快速的移动脚步,直接挡在了他的前面。
他不能与谌王硬碰硬,身子一侧便朝着苍帝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哀痛求饶道:“皇上,您赶紧让谌王妃停手吧。纵然微臣的女儿有千般不是,微臣也愿意为自己的女儿挨了那顿打,还请谌王妃放过……”
“啪——”
那边,几人还在谈判着;这边,顾惜若的第三个巴掌已经狠狠的扇了下去。
“……十一岁,你恶意散布我的谣言,说我是草包废物。可是,今天我要告诉你,我他娘的不是废物不是草包,我不是,永远都不是……”
她的眼神亮得格外瘆人,在被光环围绕的中央,似乎燃烧着一团红亮灼热的火焰,迸射出来,仿佛能够毁天灭地。
她愤恨,她怨恨,小小的身子似乎还在颤抖着,没有人看得见那眸底深处潜藏的挣扎不安与惊慌失措。
那些年里,属于那个孩子的童年,都被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填满,随之而来的,是惊慌,不安,没有安全感,甚至是——自卑。
她反抗,试图以最强悍的外表去抵挡那些言语身体上的攻击,那些足可以毁掉一个孩子的生命的攻击。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似乎是不受自己控制,双目充血妖异震怖,想也不想就抬起脚,往柳妍菁的肚子上踹去。
段天谌暗道不好,这一脚踹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连忙冲上前,拦腰抱住了几乎是陷入癫狂当中的顾惜若,双手不停的压制着她的乱舞抓挠。
直到怀中那人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才伸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着。
那颗小脑袋在他胸前不停的蹭来蹭去,只是在微微低头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不停息的呢喃声,似乎在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是废物不是草包……”
他心头一窒,隐约间觉得胸前的衣襟微微潮湿,似是有什么液体坠入肌肤,滚烫而灼人心,将他整颗心都烧得火辣辣的,一片钻心滚辣的疼……
他二人就那么紧紧相拥着,旁若无人,动作亲密,苍帝似乎也没有阻止的迹象,只是神色冷淡的看着,炯炯有神的双目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好好的一场比试,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抬眸看去,却见柳妍菁发髻凌乱,衣衫褶皱,左边脸颊被扇得高高浮肿,依稀能够看到其中参杂的道道血丝。
此刻,她正低着头,满面惊惶,无助的趴伏在地上,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所谓的“温婉贤淑”模样?
众人见状,再一次深刻的感慨着,这谌王妃彪悍嚣张的作风并不是开玩笑的。
顾惜若慢慢冷静了下来,小肩膀抖了几抖,那颗小脑袋埋在段天谌胸前,胡乱的蹭了好几蹭。
不多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睛像是被什么洗过一样,过分的明亮耀眼。
她揪着段天谌的前襟,整个身子几乎都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神情微微恍惚,只是偶尔在掠过柳妍菁的脸蛋时,倏地划过一道锋锐。
“菁儿……菁儿……你怎么样……你可别吓娘亲啊……”之前,王氏一直都被林氏压着,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女儿被扇巴掌,根本就无能为力。
此刻见顾惜若终于消停了下来,也没有人再拦着她,瞅着机会就冲了上去,心疼的将狼狈不堪的柳妍菁抱入怀里,径自哭了起来。
“娘,好疼啊,我的脸好疼啊……”柳妍菁被扇得眼冒金星,此刻感受到那温暖的怀抱,整个人顿时止不住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
王氏将柳妍菁安抚下来后,却又连忙收拾起自己混乱的情绪,整肃了妆容脸色,起身走到顾惜若面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屈膝跪了下去,仰头看着她,眼中噙着泪花。
顾惜若冷冷看着,不说一句话。
王氏却开始哭着说道:“谌王妃,臣妇自知身轻言微,也没奢求过,单凭几句话就能让您消了火气。可是,您有怒火,尽管发泄到臣妇身上来,为何要对臣妇的女儿施以如此重手?您是身份高贵,可也不能如此暴戾狠辣啊!难道您连谌王乃至皇上的面子都不顾了吗?”
她话音落地,立即有不少大臣女眷点头称是。
在他们看来,谌王妃此举,已经是太过分了。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这样的狠手,这哪里是堂堂王妃所该有的作为?
段天谌冷嗤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见,惊得那些人纷纷缩回了脖子,低下头,不敢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将怀里的人儿拉开一些距离,轻柔的拍了拍顾惜若那柔软的发顶,转而看向王氏,沉着声问道:“柳夫人觉得,本王的王妃做得过分了,是吗?”
王氏心神一凛,畏畏惧惧的抬头,瞥见他那双凛然煞气的眸子,瞬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间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可本王倒是觉得,王妃做得还不够呢!”段天谌冷冷勾唇,俊美无双的脸庞上如覆冰霜,寒气逼人,“王妃和柳小姐也差不多同岁吧?在王妃六七岁的时候,柳小姐居然骂出那么阴险狠毒的话来,本王倒是很好奇,柳府的家教是否真是如传闻所说的那么好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过来,想到方才顾惜若边扇巴掌边怒骂的词话,立即心有戚戚,原先还存着的一点同情心思也消失了一些。
柳朔存暗道不妙,连忙移开身子,面对着段天谌的方向,开口辩解道:“王爷明察。小女生性是有些顽劣,可多少还是懂得分寸的。就算真有做了什么事情,想必也不是出于本意,一定是身边的刁奴恶意挑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啊!”
“呵……”顾惜若闻言,冷哼了下,双手拢在袖子里,嗓音微微沙哑,“国舅爷,刁奴再怎么刁,也都还是柳小姐的奴才,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国舅府连一个奴才都那么猖狂,敢自作主张的替主子拿主意吗?你不信而已嘛,需不需要本妃将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顺带着把当日的情景用笔墨绘下来?”
今天,她本不想动手的。
一直以来,她虽然做事鲁莽冲动,性子暴躁潇湘,可在众人面前,都是做得适可而止,既体现出她的面目,又不给自己和他人带来麻烦。
可是,今天她被激怒了。
就在柳妍菁骂她“废物草包”时,她的胸腔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激越的情绪,就像是波涛汹涌里突然翻卷腾掠出滔天巨浪,不停的冲刷着她的血液经脉,紧绷的经弦轰然绷断,喷薄而出——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她自认不是什么信男善女,做不到以德报怨。
如果不是本尊采取了这样叛逆而强悍的方式,去抵挡来自于柳妍菁等人的冷言风语,她不敢确定,现在是否还有“顾惜若”这个人的存在。
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最透明最易碎的,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刺激和怒骂,都足以覆灭掉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在大人看来,甚至你是让长大后的孩子去看,似乎那一点小小的伤痛阴影,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对当时年幼的他们来说,那就是堪比老公出轨亲人死亡天塌地陷的巨大事件。
谁都不可以,拿同一件事情,加诸于过去的孩子和现在的大人的身上,随之去比较这件事对彼此产生的后果。
因为,那根本就不具有可比性。
孩子,无论是在心智,判断力和还是在承受力上,都是非常不成熟的。
不然,当时的顾惜若也不会选择这样直接暴戾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所以,小顾惜若所受的苦楚,今日,便由她一次性讨回来吧!
她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看向呜咽不休的柳妍菁,莞尔一笑,道:“柳小姐,哭够了吗?本妃记得,当年你把我打趴下的时候,本妃都没有哭呢!说起来,本妃会变得这么嚣张蛮横,还是你的功劳呢!旧帐加上新账,你说,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她这么一说,立即把柳妍菁魂游在外的三魂七魄惊醒了回来,哭也顾不上了,龇牙咧嘴的往后退去。
顾惜若见状,眼里划过一丝鄙夷,觉得此人连小顾惜若的半分骨气都比不上,简直是委屈了年幼时的本尊。
她凉凉撇嘴,随即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后,笑着道:“皇后娘娘,如今比试已经结束了,咱们之前的赌注,可还算数?”
皇后死死的盯着她,双眸里似乎发着幽幽的光,格外的怖人惊震,似乎想要将她整个儿吞食在那样的目光里。
可顾惜若浑然不顾,她一旦要做什么事情,就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的余地。
更何况,这所谓的“赌注”,还是皇后自愿提出的。如果她不是真的大字不识,今日出丑丢脸的人,就是她了。
那些人,若真是要怨,也不能怨她。
皇后见顾惜若丝毫没有退让的心思,心里是又怨又恨,可之前自己所说的话又摆在面前,想要矢口否认也有损威严。
尤其是身旁苍帝已经投来了疑惑的眼神,若是再这么拖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保不准还会在苍帝的心里留下“外戚”嚣张的不好影响。
略加思忖之后,她抬头看了看柳朔存,待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与自己相同的决定后,一颗心顿时安定了下来,愤恨咬了一口银牙,便冲着柳妍菁说道:“菁儿,愿赌服输。之前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吧!”
语毕,她终究还是有些信誉,不敢对上柳妍菁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忙垂下眼帘,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酒杯,不发一言。
“娘娘!”王氏忍不住惊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蹭蹭的跑到她面前就磕头求饶道,“娘娘,不能啊,绝对不能啊……”
之前,她这个女儿在大街上大喊了三声“我是猪”后,都要哭天喊地的,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今日,若是再在众多朝臣女眷面前,叫上“姑女乃女乃”这三个字,这一辈子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况且,与谌王妃的才艺比试,若是没有皇后的推波助澜,她的女儿又何至于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如今,谌王妃所有的怒气都要她的女儿来承担,想起来又是何等的无辜?
此刻,她是恨谌王妃,偏偏自己的女儿技不如人,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皇后却不同。
菁儿可是她的侄女,有用的时候就拉到身旁,没用的时候就弃之不顾吗?
怎么可以这样?
思及此,王氏心中一凉如堕冰窖,瞬间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抬起头张皇四顾,却发现皇后低眉不理,自己的夫君满含责备怨愤,太尉府的人满脸的不赞同,种种神情眼色,却唯独没有她想看到的那一种。
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了所谓“亲人”的想法:在大局面前,她女儿的屈辱竟连一点容身之处都没有。
她忽然苦笑了声,慢腾腾的挪回柳妍菁的身侧,抚模着她头顶的软发,柔声劝道:“菁儿,你放心,娘亲不会让你受此屈辱的。你是娘亲的宝贝女儿,娘亲又怎么舍得让你受了这些委屈?”
“呜呜……娘亲……”柳妍菁抿着唇,呜呜的哭着,眼泪哗啦啦的流下。
王氏爱怜的伸手替她擦掉泪水,又轻声哄了她一会儿,直到她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后,才拿下手里的帕子,转而看向顾惜若,双手按在膝盖上,眼神里意味不明的光芒倏地照入顾惜若的心房,直让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若若,小心。”段天谌忍不住皱眉,走到顾惜若身旁,冰眸冷冽的瞪着王氏。
不想,王氏却在他的瞪视中慢慢垂下头,始终维持着那个谦卑得跌入尘埃的姿势。
“姑女乃女乃!”
第一声,将众人的魂儿都震到了九霄云外。
“姑女乃女乃!”
第二声,又将众人的魂儿拉扯了回来,个个瞠目结舌,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姑女乃女乃!”
第三声,众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心里的震撼了,怎么都没想到王氏竟会撇下自己的颜面,为柳妍菁做到这个份儿上。
可是,以谌王妃睚眦必报的个性,会接受这样的方式吗?会不会再找其他的茬呢?
一道道视线直刷刷的看向顾惜若,却见她揪着眉头,定定的看着王氏,神色冷凝沉静,巴掌大的小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或许,更确切的说,她此刻的情绪太过于汹涌复杂,搅浑在一起,直接就成了——没有情绪。
“若若……若若……”段天谌担忧的叫了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半晌后,才见她骤然回神,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教人无法窥见她最真实的情绪。
段天谌不易察觉的皱眉,却发现她回过神后的第一眼便落在了王氏身上,眼里冷芒一闪,便挡在了王氏的前面,也正好挡住了顾惜若的视线。
“若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说着,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回府好好休息呢!
顾惜若低头沉思了会儿,又眼神复杂的看了看王氏,伸手轻轻的拨开挡在面前的段天谌,负手身后淡淡道:“柳夫人起来吧。”
话落,她嘴唇又翕动了几下,最后觉得无论是怎样的语言,在王氏丢弃颜面跪着的姿势面前,都变得无比苍白无力,便也收回了那些近乎矫情的心思,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父皇,臣媳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她微微后退了步,双手交叠于腰侧,螓首微垂,低眉敛目,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之便在苍帝的挥手放行中,与段天谌相携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为顾惜若方才的反常而暗自惊奇不已,在苍帝也摆驾回宫后,纷纷将好奇的视线投到仍旧跪着的王氏身上。
“诸位大人夫人以及小姐们,今日的宫宴就到这里吧。本宫也有些累了,就不留诸位了。”皇后从高台玉阶上姿态雍容的走下来,一挥袖袍,威严而庄重道。
众人闻言,连忙应声告退。
不一会儿,偌大的御花园内,便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柳妍菁提着裙摆走到王氏身边,伸手将她扶起来,咬着唇双目含泪,哽咽着道:“娘亲,对不起,是女儿没用,让您受委屈了。女儿该死啊……娘亲……呜呜……”
王氏心疼的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笑着道:“傻孩子,你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又怎么忍心看见你受谌王妃的欺凌?横竖娘也老了,这把面子也没有了多大的价值,丢了就丢了吧!但是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也不要……”
她顿了顿,余光瞥到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到嘴的她立即收了回去,眸光里一片冰茫刺骨。
“大嫂,此间之事,让你受委屈了。”眨眼间,皇后已经走到了王氏面前,保养得宜的手拉过王氏的,在那手背上轻拍了几下,语带痛惜,“可是,本宫也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本宫不让菁儿这么做,那顾惜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向来聪敏,一定会了解本宫的难处的吧?”
“臣妇不敢。”王氏低垂下头,遮住眼里浓烈的恨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置于小月复前,“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决定,那定然是对的,又哪里有臣妇置喙的余地?娘娘折煞臣妇了。”
皇后见状,眼里划过一丝不耐,也不欲多说什么,随口敷衍了几句,便雍容华贵的走了出去。
柳朔存走上前,捋了捋山羊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爷,您还是快些跟上吧,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可就不好了。”王氏假装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径自开口说道。
柳朔存看了看她,重重叹了口气,“夫人,今日之事,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便是能忘就忘记了吧!不过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先受着点委屈,他日咱们一定会全部讨回来的。”
王氏暗自冷笑了声,并未回话,直接把柳朔存晾在一旁,最后便也无趣的离开。
直到那道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王氏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里像是淬满了剧毒,在眸底深处闪烁着妖异而灼热的红光,腾腾燃烧着,似乎要将那道融入夜色中的身影尽数烧成灰烬。
柳妍菁触及这样的眼神,心尖儿顿时颤了颤,下意识的扯住她的衣袖,止不住担忧道:“娘亲,我们回家吧……”
“回家?”不料,王氏却是冷冷笑了出来,那双冰冷妖冶的眸子里映出柳妍菁惊慌的小脸,说不出的瘆人可怖,“不,菁儿,咱们先去一个地方……”
……
夜凉如水。
安静的街道上,谌王府的马车正慢慢的往回走着。
顾惜若抱着小枕头,心神不属的盯着车板,小脸上沉静如水,却隐隐透着一抹懊恼之色。
段天谌轻轻叹气,挪到她身旁,紧紧握住她的两只小手,状若无意道:“若若,你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唔……”顾惜若低头应了下,眉峰紧紧皱起来,彰显着她内心的复杂,片刻后,还是觉得憋不住了,才猛地反握住段天谌的手,像是要找到什么支撑般,月兑口问道,“段某人,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我做得过分了?”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段天谌揪出了原因,顿时也松了一口气,转而将两只小手尽数囊括于掌中,轻轻的摩挲着滑女敕的肌肤,笑着反问,“那你觉不觉得自己过分了?”
顾惜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想着她要是知道结果,还用得着这么苦恼吗?
“你看,你也说不清楚。可是你知道自己为何说不清楚吗?”段天谌道,“因为你本来要针对的人是柳妍菁,而不是王氏,最后却让王氏做了那些事,你莫名的感到不舒服,甚至觉得王氏是无辜的。所以,你烦躁,你内疚,甚至是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我这么说,对不对?”
顾惜若讶异的抬头,觉得这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轻易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不错,她的确是那么想的。
如果说要柳妍菁来叫那三声“姑女乃女乃”,她只会觉得十分痛快。
因为那是柳妍菁欠小顾惜若的,就算是叫上一百声一千声的“姑女乃女乃”,都不会觉得自己过分。
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在她的观念里,不管你是谁,一旦做错了事,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作为一个大人最基本的条件之一。
可是,在她的人生观念里,还有另外一种想法,那便是:错,不累及无辜之人。
王氏没犯着她,她自然也不会多加为难。可今日对方做出的这个举动,显然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段天谌抚模着她的发顶,柔声道:“若若,你好好想想看,王氏真是无辜的吗?这个世上,善恶之间也就一条线,跨出一步便是两重天。就算你此刻看着王氏与此事并无瓜葛,可背后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谁又能说得清楚?在诸多算计里,谁和谁之间都不是绝对的清白无牵连的。再者,王氏没有教导好柳妍菁,本来就是她的错,她去承担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理所应当。你要知道,在利益面前,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你把那份仁慈留给你在乎的人,而对敌人多几分残忍。”
顾惜若闻言,忙低下头,静心思考其中的关联。
段天谌也不打扰她,舒舒服服的靠在板壁上,盯着那张不断变幻着神色的小脸,出神。
他不担心,顾惜若会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这个小妻子,爱恨分明,不会一味的去做善人,也始终都会坚守着她的原则和底线。
正如段天谌所想的,顾惜若的确爱恨分明,尤其是经过他那么一番“教导”之后,想通其中的关系,也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但见她抬起头,神采奕奕的看着段天谌,黑亮的眸子里,灰败和黯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如既往的璀璨和明媚。
段天谌看得有些痴了,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双眼,并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胸前,不说话,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许是这一刻的气氛过于温馨美好,顾惜若也难得的没有动来动去,静静的埋首于他胸前,闭上眼睛,聆听着耳畔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着那有规律的节拍。
车外,弯月高悬,月光如水,洒下一片如水似纱般的平静与祥和。
……
“乒乒乓乓——”
此时,凤仪宫内,忽然传出一阵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惊得宫外枝头小憩的鸟雀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
柳朔存捋着山羊须,看着乱丢瓷器的人,忍不住出声呵斥道:“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有这些闲功夫,倒不如多去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够挽回今日的损失的!”
皇后闻言,却是忍不住冷笑起来,手指着殿门,怒不可遏道:“挽回挽回!你现在就知道跟本宫说挽回!早干嘛去了?当初是谁跟本宫说,玉府小姐那事儿,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柳朔存被她这么一指责,整张脸顿时板了起来,隐隐呈现出一股愠色,随即反驳道:“你以为事情出现这样的意外,又是我希望看到的?若不是顾惜若出现,那玉静瑜就是暝儿的人了,何至于弄到如今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地步?这一切,还不是拜顾惜若所赐……”
皇后也快速的反应过来,想到所有的不顺利皆是与顾惜若那小贱人有关,眼里的杀意却是突然涌上眼瞳。
两人对看了一眼,均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各自的决定。
只是,此次这个决定,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彼此心意都已经清楚,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柳朔存刚要退出去时,却又被皇后叫住,“你回去好生安抚下那个女人,今日毕竟是她受了委屈,若是让彼此心生了嫌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再怎么说,太尉府那一股助力,有,总比没有要好很多。”
“府内的事情,我自己会掂量清楚,”柳朔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而别有意味道,“倒是你,多跟尧王爷说说,别总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若我所料不差,谌王是不打算伪装下去了,让他早点做好心理准备。还有,我看他似乎对顾惜若……”
“这不可能!”皇后不待他说完,直接冷声喝道,“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柳朔存见她不听,眉心顿时皱成了疙瘩,不悦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过,在我看来,顾惜若也就是一根长得独特新鲜点的草而已。只要他过尽千帆,还会留恋那一根狗尾巴草?而且,那个苏紫烟柔柔弱弱的,哪里是个能伺候人的模样?有些事情,该准备的还是赶紧准备吧!也好趁此试探下尧王爷的心思,早做打算。”
皇后虽然有些不喜他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可是终究是涉及到她的唯一儿子,却也只能是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估模着回头再寻些法子,将这些事情给落实下来。
柳朔存出宫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思考了好一番之后,直接转道,去了尧王府。
开门的奴才将他迎到了正厅后,才急急忙忙的去书房通秉。
路上遇到夜行的苏紫烟,连忙哈腰见礼:“奴才见过王妃。”
“嗯,”苏紫烟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呢?”
“回王妃,柳国舅登门而来,想要求见王爷,奴才现在就去通传呢!”那奴才连忙回道。
苏紫烟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暗自思忖了片刻,才淡淡道:“知道了。本妃正好要给王爷送点吃的,就顺便代为通报吧。你退下吧。”
那奴才听了,自然没有什么异义,二话不说就撒腿离去。
苏紫烟脚步一转,就往书房方向而去,不出片刻,一座古朴的院落便出现在面前。
她目不斜视的走过守卫的侍卫,屈起手指在门上敲了三下,依稀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她才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绕过排立的书架,眼前便豁然开朗,只是在看到面前的情景时,脸色霎时一白,脚步也猛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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