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惜若这么一吼,城楼上下有片刻的死寂。
片刻后,城楼上的士兵齐刷刷的看向顾惜若,眼神里说不出是崇拜,还是震惊,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顾惜若对此并不曾理会,明亮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
今夜的月色皎洁而明亮,如水般洒在城楼上下,以她的武功修为,还是能够看清楚一些人和物。
暗含精光的眼神在诸多野人身上掠过,最后在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数道黑影时,抓着城墙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粗糙的泥土嵌入指甲缝里,好一阵酥麻的疼。
她没指望,单靠嘴皮子就能摆月兑眼前的困境,方才那一番话,也不过是想要将柳屹暝逼出来而已。
今日的情况很特殊,也很棘手,可她不认为自己就不能安然度过。
尤其是她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着若是能够把柳屹暝暴露在满城将士的眼皮子底下,将来闹到皇宫大殿上,辩驳起来,也有些底气。
谁成想,柳屹暝如此不是东西,竟直接蒙着黑巾,教人辨不出他的容貌。
若不是她对此人熟悉,此刻怕是也认不出他的身份。
俯视着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人,她也没有了别的顾忌,大声喊道:“柳屹暝,有本事你就走上前来。躲在这些野人的身后,你算是什么?莫不是被我打压得怕了,竟然还怕了我了?”
柳屹暝紧紧握拳,仰视着城墙上那个小小身影,睚眦欲裂。
这个女人,总是有轻易把他惹怒的本事,尤其是那张利嘴,别指望能吐出什么好话来,直让人恨不得立即撕烂。
可偏偏顾惜若的伶牙俐齿,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戳中痛处,皆是格外的一针见血。
他虽不惧于这样的言语,却十分不习惯这样的交手方式,要应付起来,除了“吃力”两个字,便再无其他词语能够形容。
是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沉默以对。
他冷冷瞥了眼依旧大嚷大叫的某个女人,抬步便往埃图挞走去,在离他一步之外站定时,敛起不经意外露的寒气,唇角轻扬,“埃图挞首领,都这个时辰了,你看是否需要行动了?早点动手,城里的东西也早一日是你的。”
埃图挞模了模身上的红蛇,可怖的脸上满是思量,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柳屹暝心下讶异,就算是之前在森林里商讨此事时,也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眸蓦地一眯,话锋也陡然转冷,“埃图挞首领,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这么说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立即紧握成拳,仿佛只要埃图挞真的说“是”,他的掌风就会毫不犹豫的挥过去。
埃图挞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可被他如此恶劣的警告,心中也十分不悦,反唇相讥,“柳公子,反悔之事,从何说起?倒是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般近乎警告的话语又是做什么?如此种种,实在是让我很难去相信你诚心实意的合作啊!”
柳屹暝冷不烦挑眉,心中虽极其窝火这个野人的说话方式,可也知道此刻并不是与他算账拌嘴的最佳时机,尤其是在看到城楼上并无半分退意狼狈的顾惜若时,起初的疑心和芥蒂也尽数消退。
他抬手指着城楼上的顾惜若,冲着埃图挞冷笑:“看到了吗?那个女人,便是你们此次的劲敌。若是能够擒住了她,岐城的百姓已经不足为惧,到那时候,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可以尽数握在掌中了。”
埃图挞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眯着眼肆意打量着小小的顾惜若,忍不住诧异道:“以前,岐城的主事人不是那个名叫明哲的人吗?何时竟来了个女人?难道此次天也助我?”
多年前,他也觊觎岐城百姓的富庶生活,想要带着森林里的人出来抢夺,却被明哲打得落花流水,不得已才退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经过这些年的准备,他自认为能够一雪前耻,不成想,此刻看到的情况,实在是让他感到万分诧异。
提到明哲,柳屹暝双眸又忍不住眯起,阴柔之光尽数释放出来,齐齐朝着城楼上的顾惜若射去,语带不甘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女人。明哲可就是死在她的手上的,想当初那利落狠辣的一剑,直接将明哲的脸劈成两半。今日,若不是明哲的女儿在城内接应,等到这个女人出现在城楼上时,你想要让这些小东西窜入城里,还需要费一番周折呢!”
埃图挞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起那城楼下叫嚣不休的女人,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城楼上,苏靳寅时刻注意着埃图挞的动静,此刻见到他和柳屹暝说完话后,直接毫无顾忌的将目光定在顾惜若身上,暗道不妙,也顾不得尊卑身份男女之别,一把将顾惜若拉扯到了身后,颀长的身形瞬间将她笼罩在了一片阴影当中。
顾惜若心下不解,以她大女子主义的思想,临阵时岂有躲到旁人身后的说法?窝囊到这个地步,她还不如躲绣房里绣花了,跑这里来做什么丢人现眼?
“苏靳寅,你给我让开,”她一把甩掉苏靳寅紧扣着皓腕的大手,挑眉斜睨着他,颇是不满道,“我既然敢站在这里,就没必要躲你的背后。顾惜若还不是个临阵退缩之人。你且看着吧。看我如何将这些人逼退。”
苏靳寅张嘴欲劝,可在她暗含警告的明亮目光中,不得已将到了唇边的话尽数咽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扯住她皓腕的手,心思几番浮沉间,那手便收在了身前,另一只手抚上,仿佛还在留恋着方才那一瞬间的余温和柔软触觉。
顾惜若没功夫理会他的失常,双手抓着城墙,身子微微前倾着,冲着那埃图挞大声喊道:“埃图挞是吗?早就听说过你多年前的败绩,如果你以为站在这里的是我这个女人,就能得偿多年的贪念,那么你就错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一旦敢让城里的这些毒物动起来,你身后那片森林,绝对会付之一炬。”
不是比心狠吗?
她会让他们知道,谁的心最狠!
埃图挞有片刻的惊慌,可顾惜若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懒懒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冷冷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常年都住在那片森林里,人数自然是不少的。你就算是不为此刻跟在你身边的这些人想想,难道就不为自己留点后路?明哲能够在我手上毁去,你以为我比之明哲,会逊色多少?”
埃图挞皱紧了眉头,多年前被明哲重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顾惜若刚才那番话,显然是将他之前没考虑到的顾虑全部挖掘了出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虽然觉得,经过多年的恢复后,与明哲对抗起来,也不会再败得那么一败涂地。可此刻与他交手的不是明哲,而是能够将明哲毁掉的女人。
谁知道,这个女人的手段,会不会比明哲更刁钻狠辣?
他忽然有些不敢赌了。
一旁的柳屹暝却容不得他的犹豫和退缩,连忙劝道:“埃图挞首领,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难道你还担心自己打不过她?”
埃图挞忽而失笑,怖人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戒备,“柳公子,方才是你要我别小看这个女人,此刻又说出这一番话,难道你心里也感觉到害怕了?”
“我……”柳屹暝心有不甘,可一想到方才的话已如覆水难收,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虽然很不愿意去承认,可不得不说,对上这个顾惜若,他说不上是害怕,戒备却要比对付其他人多很多。
他连忙稳了稳心神,阴柔一笑道:“埃图挞首领,我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想让你知己知彼而已。你若是不领情,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有句话,我还是不得不劝诫你。既然从森林里走出来了,就该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与其瞻前顾后想要守住那一片荒芜之地,不如放手一搏赢得一城天下。”
埃图挞闻言,低头思量了会儿,再抬眸时,眼里便也闪过一丝坚定和决绝。
柳屹暝见状,便知道自己劝动他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埃图挞控制着那些毒物的动作,只要他动动手指,整个岐城就会陷入一片慌乱当中,到时候,他到要看看,顾惜若的神情会是怎样的!
痛苦,悔恨,还是不甘?
可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最赏心悦目的心情调节剂。
从最初的口舌落于下风,到七夕宫宴上被设计的无上屈辱,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利息,他都要在这一次中尽数讨回来。
顾惜若听不到他二人的谈话,明亮灵动的眸子却时刻注意着他二人的神色变化。
此刻看到埃图挞脸上的坚决时,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转头对身旁跟着的那两名会医术的龙鳞卫低声道:“一会儿,记得时刻注意那个埃图挞的动作,他要驱动那些毒物,极大可能是利用药物。你们身为天子龙卫,要如何把握时机取得想要取到的东西,而不被人发觉,应该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用我多说吧?”
“属下遵命。”那两名龙鳞卫齐齐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