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靳寅,你跟上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龙鳞卫留一半的人,守在这里;但凡是从林中跑出来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律杀无赦。其余的人,都随我回城。”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寻找柳屹暝了。
他逃到了林中,不管是想要上演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码,还是真的只是走投无路,都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有本事,柳屹暝就一辈子都躲着,否则,一旦他出现,她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龙鳞卫并未对此持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迅速分好了人数后,便跟在了顾惜若的后面。
苏靳寅微微诧异,快步跟了上去,急急忙忙问道:“王妃,您找苏某有何要事?”
顾惜若抬头看了看他,抿唇思考了下,淡淡道:“此次岐城算是受了重创。我身份尴尬特殊,很多事情并不能经由我手。待会儿,城中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你便……”
“王妃!”不想,苏靳寅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停住了脚步,绷着脸,定定的看着她。
顾惜若心下狐疑,感觉到他的异常,便也驻足回头,挑眉问道:“怎么了?对我的话持有如此大的意见?”
苏靳寅握了握拳,没接话。
顾惜若转过身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半晌后,忽而笑了起来,却教人辨不出她是无奈还是感慨。
“苏大人。”
重回到岐城之后,她就不知不觉的叫了苏靳寅的名字,而如此正式而客气的称呼,并不是第一次,却让苏靳寅无端皱起了眉头。
顾惜若没理会他的异样神色,自顾自道:“我虽不是很理解,你为何会弃原先的职位而不顾,可你要清楚,只要远在苍京的皇上没有撤掉你的职位,那么你就还是岐城的官员,还是掌管着岐城城驻军的将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记清楚。”
她说得笃定而老成,在她面前,苏靳寅竟感觉自己像是接受大人教育的三岁小孩儿一样,平白矮了她一截。
这样的感觉,来得突然而莫名其妙,他心头有些不悦,可还是顾及到自己的身份,没有直截了当的表达出这份不满。
“王妃,岐城的官员不止是苏某一个。”他道,“苏某既然已经决定撒手不管,自然没有再去理会此间诸事的必要和责任。方才那些话,您跟玉公子说,或许会更加合适。”
再者,在他看来,即便没有他,顾惜若也会找得到做好这些事情的人。
她口中所说的“身份尴尬特殊”,不过是个托辞。
无论如何,他都不信,不信她会在意这所谓的“身份”,不信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火烧林,却不敢插手岐城的事务。
莫名的,他居然会这么觉得,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不敢做的。
顾惜若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却没有那个心情去解释太多,凉凉的打量了他一番,忽而漫不经心道:“说来也怪,岐城官员有很多,可我却唯独信你一个。”
苏靳寅怔了怔,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双瞳里立即涌起一股狂风暴雨,却在意识到此举的失态和危险时,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他紧紧握住了双拳,想要以这样的动作来获得最初的勇气和力量,却在发现深入思考下去的瞬间,所有的冷静自持尽数崩塌。
他试想过很多种说法,甚至连最具有她的风格的话——“我喜欢”都想过了,却没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王妃,”他忽然艰涩开口,默默吞咽了下口水,有些犹疑不定,“您实在是太抬举苏某了。别说是为着您,便是为着谌王,苏某只恨不得从此间诸事中逃月兑了去,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些?”
谁想,顾惜若却是极其果断的摇头,不容拒绝道:“就这么定了。你有心思也好,没有心思也罢,总之事情是一定要给我做好的。做不好,龙鳞卫上前伺候着!”
说着,她就潇洒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众神色抽搐的高手,在原地面面相觑。
苏靳寅更是哭笑不得,暗暗想着,他是该威武不能屈,继续坚持着自己此前的想法,还是屈服于这位谌王妃的威势之下,乖乖的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事?
回头瞥了眼严阵以待的龙鳞卫,他心头蓦地刮过一阵冷风,想了想,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他相信,谌王妃敢这么说,定然是做了这样的打算的。若真是让她看得不顺眼了,他估计也不用好好活下去了。
所以,这个时候,什么威武不能屈都是空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才是真理。
顾惜若听着后边跟上来的稳健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
一路上,入目之处皆是毒物尸体,血肉模糊,气味呛鼻,令人闻之心生呕吐。
顾惜若平静的从中走过,缓慢而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耳旁不时传来哭喊声,或撕心裂肺,或悲痛欲绝,如魔音穿耳,徘徊在众人耳边,声声泣泪,字字泣血。
顾惜若仰头四顾,身后熊熊火焰将半边天幕照得格外红亮,入夜后本该紧闭的门窗几乎都敞开着。
从那些窗前走过还能看到房屋里的情景——
或是一家人抱成一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庆幸今日的劫后重生;或是白发老妪抱着冰冷僵硬的尸首抱头痛哭,声音凄绝尖利,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安详静谧的夜晚,因为今晚这场意外,变得吵闹惶惶,处处透着一股沉浸到死亡里的死寂。
顾惜若忽觉有些冷,双臂抬起,紧紧抱在胸前。
尽管龙鳞卫的效率格外高,可埃图挞操控下的毒物也并非普通的东西,肆虐起来,比之洪水猛兽,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这样的伤亡,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一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可她终究不是将“心狠”二字修炼到家的人,甫一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一行人慢悠悠的走过喧闹的长街,却在昏暗的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顾惜若定睛一看,那人不是谁,却是本该在南城门守着的玉子倾。
见他一副毛毛躁躁,只差没上蹿下跳的模样,顾惜若连忙伸手扯住他,不悦叱道:“你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若是让岐城其他官员看到了,你这面子里子可还要得?”
玉子倾被她扯住时,心头还有些不耐烦,可定睛一看,却发现她素白的衣裳上沾染了些鲜血,稍靠近些,血腥之气还扑面而来。
他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不下三次,才长舒口气,“若若,你没什么事儿吧?”
顾惜若没好气的哼了声,“你这是要赶去何处?”
玉子倾神情焦灼的越过她向前走去,急忙丢下一句话,“明小姐不见了,我去找找她。”
“你给我站住!”顾惜若闻言,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霍然转身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身影,厉声低喝,“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顾着这些?岐城里有多少百姓死的死,伤的伤,你怎么忍心只顾着自己的儿女私情,置这些人的生死于不顾?”
玉子倾猛地停住脚步,好半晌后才缓缓回头,隐藏在暗影里的面目看不出神色,可顾惜若却知道,那张脸应该布满了不耐和恼怒。
可那又怎么样?
她做她想做的事情,何时需要顾及他人的感受?
又或许,在此之前有,可从现在开始,她要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伪装尽数驱逐干净。
玉子倾眸光闪了闪,好一会儿才问,“若若,岐城的事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吗?如今你的本事也不在我之下,真要想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惜若无甚表情,反倒是她身旁跟着的苏靳寅不悦的拧着眉,似乎对他这番话不敢苟同,“玉公子,此言差矣。谌王妃再如何有本事,也只是个弱女子,插手朝廷之事,本就是于理不合。而你身为皇上钦派下来的朝廷命官,又岂可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公事?”
不想,玉子倾听了,却是哂然一笑,极尽自嘲。
他忽然沉静了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二人,摇头叹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我就算不做什么,皇上应该也不会知道的。若若,我不过是去找人而已,其他的事情,你就看在我是你表哥的份儿上,先看着办吧。横竖以你的身份和性子,再有苏大人从旁相助,想要有所动作,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话落,他似乎也有些疲倦,冲着他二人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修长的身材在月色下拉出一道长而阴暗的暗影,将地上的血腥之红零零散散的掩盖住。
顾惜若眯着眼,怎么都没想到,为了一个明遥,他竟会做到这个份儿上,连自己的责任都可以不屑一顾。
她抿了抿唇,忽而撒腿往前跑去,张开双臂拦在他的面前,气息略显不稳,“今日,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就迅速将龙鳞卫分派到了各个城门处,可终究还是无法阻止这些毒物的四窜。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玉子倾静静的看着她,看她抿唇展臂眸色明亮,映出心底里止不住蔓延却下意识想要掩盖的肮脏真相。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清冷的血腥气味钻入肺腑之中,绞痛着,尽是不平息。忽然之间,他不敢对上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别过脸,闷声闷气道:“若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也不想懂。现在,你让开!”
“不让!”顾惜若却跟他犟上了,特别看不得他此刻自欺欺人的模样,沉吟着道,“表哥,你想要逃避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玉子倾怔了怔,眸光闪了闪,忽而失笑,看着顾惜若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失望,“你是想告诉我,今夜之事,明遥也参与了其中。是不是?”
顾惜若搞不清楚他此刻的心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碍于一时想不出来,便也用力的点头,神色郑重。
“可是就算明遥真的参与其中,那又怎么样?那日,是我把她带去城门巡查,甚至下了命令,无论何时,只要她想出城,岐城的城门就为她而开。”玉子倾看着她,别有所指,“若若,如果你真的改变了那么多,甚至连最基本的自省都不记得了,那么你为何不去想想,明遥为何会这么做?任何事,在责备别人之前,先问问自己,是否真的无愧于心。”
语毕,他就伸手拨开她的身子,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顾惜若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用尽全力的弥补和证明,到头来,在这个血亲之人面前,竟成了一声嗤笑。
不过,没关系。
没人懂她,她便做自己,从此之后,遵从本心。
她不在乎,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抬步往前走去。
苏靳寅看着她,忽而有些不确定道:“王妃,您没事吧?是否需要回去歇息一下?眼见天也快破晓了,您忙碌了一晚,若是倒下了,可就是苏某的过错了!”
顾惜若闻言,抬头看了看天际,果真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映着那一片曈曈火光,格外的蓬勃赤目。
她眨了眨眼,明亮灵动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忽然咧嘴一笑,小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似乎又恢复回了之前那个明媚动人的模样,盯着苏靳寅的眼神里充满了恶趣味。
苏靳寅只觉后颈一凉,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唯恐她突然发难,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丢了自己的颜面。
“苏大人,那就辛苦你了。”岂料,顾惜若却是展颜一笑,隔着虚空做了个拍肩膀的手势,随后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走了。
苏靳寅有些发懵,扭头看着脚步轻盈哼着小曲儿的顾惜若,额头青筋直跳。
想他如此聪明,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沦落到亲手把自己卖出去当苦工的地步!
这都算什么啊?
苏靳寅忍不住含泪凝噎: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宁愿被雷劈死,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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