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硚闪身躲过她的袭击,一个漂亮的空翻后,鲤鱼般跃回了她身旁,抖着手指怒道:“丫头,有你这样对待老爹的吗?动不动就动手打人,小心谌王不要你了。”
顾惜若朝他又是一掌。
她自然知道,以顾硚的身手,定不会躲不过自己的袭击,故而才敢如此无所忌惮。
她伸手折断斜曳而出的树枝,拿在手中甩了一下,瞥过那发黄干枯的枝干,心头蓦地烦躁起来,讪讪然的随手丢到地上,脚底碾过,将其碾成碎渣,若有似无的气味便随风飘散开来。
“老爹,谌王对我怎样,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下,面前这两条路,咱们该走哪一条吧。”
顾硚最看不得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可越看不得,心里也就越有了脾气。
趁她不注意时,索性一把扯过她,双手撕扯起那粉女敕滑腻的面皮,颇是恨铁不成钢道:“丫头,我说,你能不能给我出息点?想要对谌王怎样就怎样,谌王又不敢反抗。何况,他就算敢反抗,那又如何?有你老爹做后盾呢,你至于这么蔫得像根小白菜吗?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说个话,旁人都像是欠了你钱似的。我顾硚的女儿,何时需要委屈自己忍气吞声了,又何时成了孬种了?”
顾惜若垂下眼眸,烦躁的拍掉他的手,背转过身子,默不作声。
“你……”顾硚气得肺都要炸了,猛地扣住她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少见的疾言厉色,“丫头,我说,你就是矫情……你怎么……”
“对。我就矫情,你有意见?”顾惜若抬起头,冷冷截断他的话,再一把拍下他的手,闭眼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转瞬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已,“我说,我再怎么矫情,也不会揪着某个男人的名字不放,更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就胡乱训人!”
这么说着,她犹自愤恨不平,身形移动,双手就朝顾硚的面门攻去。
“你记住了,这可是对你训人的惩罚。”
顾硚飞身而起,轻而易举的躲过她的袭击,又见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于半空中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提气便往左边的岔路飞去。
顾惜若紧随其后,折了高处的树枝,将内力灌注其中,朝着前方的身影砍下去,喊叫声立时此起彼伏。
“哟,丫头,你这可真是太暴力了。我都跟你说了,这性子要改改。”话虽这么说,顾硚的脸上却是半分责备都没有,在看到胡乱跌落在地上的黑衣人时,立即神采飞扬,纵身跃下后,背着手,围在那数名黑衣人不停打转。
顾惜若双手拗着那截树枝,很难想象,这样柔韧得一折即断的枝条前一刻居然成了凶器。
她慢悠悠的走上前,于顾硚身旁站定后,明亮的双眸冷冷盯着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人,不屑的瘪瘪嘴,“老爹,你说,派这些人来行刺咱们的人,是不是个丑八怪?”
“嗯?为何这么问?”顾硚正弯着腰,忙着检查这几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回话起来,也显得颇为漫不经心,“丫头,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你要学会透过现象去看本质,懂吗?就算是丑八怪,那也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你老爹我纵横沙场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胆敢有人派出如此下等货色来拦截!啧啧,这些人居然还接不了你的一招,活着都觉得浪费了。”
顾惜若深以为然。
在他们还没出现时,就已经暴露了自身的气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敢穿上这样的黑色衣服的?
她凑上前去,看着顾硚一脚踢开一个,眉头紧紧拧起来,“老爹,你仔细着点,说不定还有活着的人呢!别一个不注意,把人给踢死了。”
顾硚忙里偷闲瞪了瞪她,“你还好意思说?连几个人都解决不了,也就没资格站在我身边了。还是赶紧回谌王府去,钻被窝生孩子吧。”
回答他的,是顾惜若大大的白眼和一记重而狠的手肘使力。
顾硚认命的受下了,一面与顾惜若嘻哈玩笑,一面谨慎的查看着,忽然之间,他“咦”了一声,引得顾惜若伸长脖子探过去,却见他已经神态自若的停下来,扭头看她,剑眉高挑,“丫头,你是不是又惹到什么人了?”
顾惜若眨了眨眼,使劲儿的拗着被蹂躏得不成形的树枝,呐呐应道:“老爹,我惹到的人多了,你指的是哪个?”
“哦,没事,我就问问。”顾硚直起身,打了个手势,就见一人飘身落下,扛起地上的一名黑衣人,眨眼就消失在了面前。
顾惜若注意到,被扛走的那人,恰好是惹得她老爹倍感惊讶的人。
不过,她也没打算去问。
既然顾硚选择了隐瞒,必定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又或者不想她忧心的。好歹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她不会去拆穿说破。
更何况,她有的是渠道去了解。
这样一段插曲,父女二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徒步往山上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坐落在群山环绕中的护国寺。
柴门简陋,不见丝毫高耸入云的建筑,除却缭绕在寺庙上空的渺渺香火郎朗钟声,远远看去竟与民间农舍无甚区别。
顾惜若讶异的指着那扇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爹,你确定咱们没走错?”
不是吧?
颇受苍朝皇室达官贵人庇护恩泽的护国寺,竟然落魄到如此境地,也不换一扇好点的寺门?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总觉得这扇门矮得连她都走不过。
顾硚嫌弃的拍掉她的手指,敲了敲门,探出一名萝卜头守门僧,神情可爱动人。
他与守门僧低言了几句,便扯着她往里走去,“丫头,我怎么跟你说了?人不可貌相,你为何总是不把我的话听入耳中呢?别看护国寺的外表如此寒碜,可内里蕴含着的光华,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顾惜若瘪嘴,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刚抬头,额头砰的撞到门上,眼前顿时金星四冒头晕眼花。
她顿觉头重脚轻,脚下步子一凌乱,踉跄着往后退去。
“光华泥煤!”她捂着额头,龇牙咧嘴愤恨不平,“我就知道,这门肯定没我高。老爹,我说你是不是魔障了,居然对这破寺如此称赞有加?就算它内里再如何光华,也断没有摆着一扇门专撞香客额头的道理啊?难不成换扇门还削减这破寺内里蕴含的光华了?”
不想,在她努力甩头摆月兑此等尴尬状态时,那守门僧却古怪的看着她,双手合十,摆出一副老成的姿态,缓缓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竟能窥出云隐法师的用意,可真是慧根天成啊!想来便是法师口中的有缘人了。”
顾硚顿时朗声大笑。
顾惜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下,觉得她有必要去祭拜下这里的佛祖,求求他别让她有缘了。
这缘分,她可真是消受不起啊!
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笑话后,顾惜若也变得安分不少,与顾硚踏入护国寺后,闻着空气中不算浓郁的檀香,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一手扯着顾硚的外裳,连路都不看,光顾着欣赏沿途的景色。
直到额头又猛地撞上什么硬物时,她才蓦然回神,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恶狠狠的瞪着突然停下来的某老爹,咬牙切齿的怒道:“老爹,你走路就走路呗,干嘛还突然停下来了?”
不知道她额头刚遭受了严重创伤了吗?
顾硚见状,又是好一阵长吁短叹,对这个女儿的脾性更是倍感担忧无奈。
他还欲再谆谆教诲一番,嘴还没张开,整个身子就被顾惜若往前拽去,“老爹,虽然我承认,你罗里吧嗦的样子很有亲和力,可你要相信,你的话若能少些,指不定我马上就能有个后妈了。所以,为着你的终生幸福着想,还是把嘴巴闭牢一点,保持好你的武夫风度,知道吗?”
顾硚顿时哭笑不得,伸手赏了她个爆栗,佯怒道:“说什么呢?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后妈的。你大可放心。”
“我哪里不放心了?”顾惜若瘪嘴反驳,可在看到顾硚那了然于胸的目光时,终究还是觉得心虚,讪讪然低下头,专注于脚下的路。
顾硚似乎来过此处,即便路上无人指引,他依旧能够带着她准确无误的前行。
之所以她觉得那是“准确无误”,是因为每次拐弯时,他总能选出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而沿着那个方向走过去的结果,自然是畅通无阻。
为此,她又被顾硚狠狠的鄙视了一番。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终于从通幽曲径中走出来,停在了一处古朴的禅房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大榕树,树荫重叠,在这深秋的阳光里,依旧驱不散那股沁骨的凉意。
顾惜若拧了拧眉,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将整个禅房前的格局了解清楚。
“丫头,走,咱们先去见云隐法师。”顾硚握住她的手,缓步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当听到禅房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他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林立的书架,就走到了禅房最深处。
顾惜若立于顾硚身后,暗自惊叹于禅房内排立的书架格局,抵不住好奇心的打量着,目光依次掠过那大大的“禅”字,榻上放置的矮几,最后定在了正对着他们的老者身上。
光头,白眉长须,年约五旬,身披赤色袈裟,双手掐指放置于膝上。
应该就是顾硚口中的云隐法师。
感觉到他二人停在面前,云隐法师才缓缓睁开眼,一双看遍世间百态的眸子平静无澜,却恍若蕴含着一股力量,径自越过顾硚的肩头,与顾惜若灵动好奇的眸光相撞于一处。
顾惜若微微蹙眉,却没有转开双目,坦然的立于顾硚身后,接收对方打量的同时,自己也谨慎的审视着将她称为“有缘人”的——法师。
霎时间,整个人,却是少见的沉静如水!
顾硚眉峰高高隆起,不着痕迹的挡住他的视线,微微欠身,朝着云隐法师恭谨道:“大师,顾某冒昧打扰,还请见谅。此次前来,实为情非得已。可顾某家中有亲人遭人毒手,急需您后院种植的药草来医治,还请您慷慨解囊。顾某感激不尽。”
云隐法师从顾惜若身上收回了视线,朝顾硚微微颔首,淡淡一笑,“顾将军虽多年未曾来此,老衲却并未忘记你为本寺所做的捐献。更何况,老衲种植那些药草,本来也是为着治人救人所用。此次能够使其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老衲也倍感欣慰。”
这便是应下了。
顾硚顿时松了一口气,欠身感激道:“如此,便多谢云隐法师了。”
云隐法师颔首,重又抬眸,看向他身后的顾惜若,开口问道:“这位,便是顾将军的掌上明珠了吧?”
顾硚眸光微闪,点头。
目的已达到,本欲开口告辞,却又听云隐法师缓缓道:“顾将军,你这掌上明珠,可真是灵慧天成,实乃我佛所求的有缘之人啊……”
“有缘之人啊……”
顾惜若和着他的节奏,摇晃着小脑袋,慢吞吞的述说着,待接收到顾硚暗含警告的目光时,才不甘心的停下那颗小脑袋,很是不以为意。
倏地,脑中灵光一闪,她玩心大起,从顾硚身后探出个头来,笑嘻嘻道:“大师是吧?既然我是你口中的有缘之人,那是否应该做些什么来加深我与佛祖的缘分呢?”
云隐法师摇头,浅笑,“既是有缘之人,便是缘由天定,无需巩固。”
“非也非也,”顾惜若摇头晃脑,颇显古灵精怪,“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感情,也有被完全削弱的时候,或为形势所迫,或因时空所阻,想要长久维系此份情感,便需要做些什么来加深几分。大师深谙世间佛法,想必于此也是颇多体会。”
云隐法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深若古井的眼眸里快速划过一丝诧异,只是转瞬即逝,神色坦然如常,念一句虔诚礼佛语后,淡淡问道:“那依施主看来,该如何加深此份缘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顾惜若得意扬眉,纤纤素手指着身旁排立的书架,“这很简单。只要你把那些书籍都送给我,这份缘分自然就能长久维系了。”
“若若,不得胡闹。”顾硚立时叱道,脸上却不见丝毫不悦。
云隐法师微怔,顺着她的纤指看过去,眉头不易察觉的拧起,心思百转千回后,才缓缓开口:“这些书籍,皆是寺中的典藏。老衲也做不了主。”
顾惜若瘪瘪嘴,摆明了不信。
方才她一路走来,的确看到不少经书,可所指的这些书籍,与佛经并不同。
若她的眼睛没花,那书籍上面所写的那两个字,明明白白就是“奇门阵法”四个字。
当今天下,东梁国乃诸多阵法发源地,尤其是东梁国皇室子弟深得国师游弋亲传,于阵法上造诣颇深。
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佘煜胥。
至今为止,恐怕还未曾有人能够超越过他。
可一连几次都在佘煜胥手里吃了亏,顾惜若心中早已愤恨不平,做梦都想着能够从他手里翻一回身,若是能够学到些许阵法,指不定会对将来有所帮助。
是以,有这样好的资源和机会,她不牢牢抓住,那就是个傻瓜。
顾惜若从来都是个行动派,身随心动下,还没等云隐法师点头同意,就已经蹬蹬蹬的蹭到那排书架前,魔爪一揽,一叠泛黄的书籍就蹭到了她的怀里。
她的动作很快,秋风扫落叶般挥袖掠过,书架上就空出了一大块,等顾硚和云隐法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与其鼻子齐高的书籍欠身感谢,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末了,还远远听到她微喘的声音:“大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今日这些书,指不定将来能够救人命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今日你借给了我,也不会吃亏的。”
顾硚脸色发烫,对于宝贝女儿这副不经同意就拿东西的德行,实在是无言以对,连忙垂眸,不敢对上云隐法师的炙热视线。
“顾将军,老衲稍后会让人带你去后山采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云隐法师道。
顾硚冲他感激的点头,又想到自己女儿的种种行径,一张脸烫得越发厉害了,简单告了声辞,就狼狈离去。
云隐法师见状,捋了捋长须,唇角轻扬。
……
顾硚合上门,左右环顾了一下,忽闻耳旁有人轻喊,随之叹息了声,大步走了过去,将藏身于榕树后的某女提着衣领揪了出来。
可见她此刻还紧紧抱着那摞书,他弧形完美的唇角狠狠的抽搐了下,颇是哭笑不得。
顾惜若瘪瘪嘴,低垂着脑袋,宛若死猫,双脚笨拙的在半空中踢打,硬是不开口,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知道错了吗?”顾硚眼里划过一丝无奈,板着一张脸,严肃问道。
顾惜若下意识就摇头,不小心瞥到他挑眉的神情时,连忙缩了缩脖子,双脚踢打了下,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顾硚继续问。
顾惜若不耐烦了,扬眉看着训人训上瘾的人,踢了几下他的腰,语气很冲,“老爹,我拿的东西又不是你的,你这么凶做什么?而且,人家大师都没说什么呢,你又何必多加操心呢?”
“人家是人家,你爹是你爹,那能一样吗?”顾硚也动怒了,抿着唇叱道,“你看看你今天这副德行,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女儿。丫头,我说你有点礼貌啊,别自己拿了东西,让你老爹跟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将来,我去陪伴你娘了,谁还跟在你身后?”
自然是某个姓段的!
顾惜若闭紧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就是气恼得不看他。
顾硚无奈的放下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当晚,顾硚去后山采药,顾惜若则在备好的厢房里,抱着一堆书,就着昏黄的烛火阅读。
一直以来,她对衍生自东梁国的奇门阵法颇感兴趣,奈何苍朝境内讲这方面的书籍并不是很多,想要深入了解,也并非易事。
此次真正见识到里面变幻莫测的阵法时,心中的激动自然是难以言表的,一看就看到了顾硚采药归来,敷衍了他几句,便将他赶出了门,自己则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枝桠小棍子。
一直到了子时。
“属下参见王妃。”一片寂静中,忽然传来青冥恭谨的行礼声。
顾惜若从书中抬起头,扭头往旁边看去,待看到青冥此刻的造型时,手下一抖,书卷就掉落在地上,指着那被青冥和另一人抬着的几重锦被,难得的结巴了,“我说,青冥,你……你这是做什么?”
“启禀王妃,王爷说了,山上天凉,要属下给您备好锦被,千万不能让您身子不舒服了。不然,属下可就罪过大了。”
可也不用这么多吧?
看这圆滚滚的模样,估计有五床以上,就不怕把她捂出痱子吗?
“王妃见谅,这是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违背。您若是嫌多,大可以将多余的踢到旮旯角落里。”横竖他是不会有意见的。
这么说着,他就与另一人将锦被抬到了里间的床榻上。
重新走出来时,顾惜若特意留下了他,淡淡问道:“今日我和我爹上山时,路上遇到了几个黑衣人,你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是什么?”
青冥讶异的看她,如实回答:“启禀王妃,经属下查探,那些人来自漠北。可由于对方不曾留下太多线索,属下并没有查探到那些人确切的身份。”
“漠北王庭?”顾惜若一字一字的念着,想到此前她那年轻爹爹的异样,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漠北王庭的人,为何他会问自己,最近惹到了什么人?
莫不是想要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察觉到旁边青冥欲言又止的神色,挥退了青冥后,她也没了翻阅书卷的心思,抱起那些书籍,往里间走去。
熄了烛火,除掉鞋袜和外裳后,她刚要扯过床上的锦被盖住,忽觉身侧流淌着温热的体息,她起初愣了愣,后来觉得不对,伸手往旁边模去,触手温热,却惊得她大叫出声。
“嘘!小点声!”黑暗中,隐带笑意的声音响起,与顾惜若此刻慌乱的叫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声音,简直是熟悉到不能熟悉了!
顾惜若一掌就拍了过去,啪的一声,仿佛打在了某人的脸上。
趁着身侧那人移开位置,她滚下了床榻,回想起熄烛火前放置火折子的位置,就着清朗皎洁的月色模索过去,动作迅速的点燃了里间的烛火。
视线恢复光亮的那一刻,她只恨方才那巴掌没拍得用力些。
但见段天谌侧卧在锦被中,胸前的衣襟半敞开,青丝垂落于胸前,神情一贯的优雅自如,只是,那唇角的笑意怎么那么可恶?
“你给我起来!”打从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顾惜若的心情就糟糕得无以复加,素手一指门口,板着脸喝道,“段某人,你给我出去!我现在还不想见到你。”
段天谌自然不可能如她所愿,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若若,我千里迢迢从王府赶来这里,你就那么忍心让我露宿山间?”
顾惜若拍了拍胸脯,努力遏制住涌上心头的异样感,手指依旧指着门口,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若若……”在面对小妻子的冷眼相对时,段天谌依旧笑得优雅,起身欲要往她跟前走去,却被她勒令阻止,眼波一流转,扯起床上的锦被,手一抖,锦被宛若游龙套向她的腰身,一使劲儿,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顾惜若还没来得及惊呼,下一刻天旋地转,便被他拥着倒在了床上,身形也被他覆住。
“让开!”她冷冷叱道。
“不要。”段天谌紧紧的扣住她的腰身,令她不能乱动,埋首于她馨香的颈窝处,贪婪的吮吸着独属于她的芬芳。
天知道他有多怀念这样的感觉!
顾惜若心头大恼,想骂人,却被那微凉的唇堵住,熟悉而醉人的感觉漫上心头,她睁大了双眼看着深蓝色的帐顶,努力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不让自己陷落到他编织的柔情蜜意里。
谁知道,这一幕,到底会不会被他画下来,以作将来的威胁呢?
“唉……”耳畔叹息声起,段天谌退离了她的红唇,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认命道,“若若,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了?”顾惜若懒懒瞥了眼他,问。
“错在不该在一开始就对你存有那样龌蹉的心思。如今想想,我还真不是人,居然会想到用那样的方法。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你就别生气了……”
不过是短短一日,他都已经扛不住了,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她的美好。
偏偏两人的关系还处于极其不和谐的时期,想要看一眼都很难很难,更别提如往常那般拥着她入睡了。
不得已之下,他无视青冥青擎等贴身侍卫的异样目光,生生把自己卷成粽子,让他们将他送到了这里,期待着这样的造型能够博她一笑。
结果,就这样?
一股挫败感顿时油然而生,潮水般冲刷着他数十年堆垒成山的自信。
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顾惜若心神有些恍惚,下意识就想像之前那样抚模上去,却在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时,纤手僵了僵,欲要收回,却被他突然握住,贴在了他的脸颊处。
手下肌肤柔腻细滑,一如以往那般手感美好,可不知怎的,她忽觉鼻头发酸,佯装愤恨的别过脸,咬牙切齿道:“谁要原谅你了?你做了那么可恶的事情,别指望我能够轻易原谅你。我要不把你磨得月兑下一层皮,我就跟你姓。”
段天谌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她的手背,忙不迭的附和,“嗯。你可以慢慢磨着我,可是必须是在我看见的范围之内。否则,我不依。”
顾惜若猛地瞪向他,就没见过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人!
当然,某个大神经的女人似乎忘记了,世上有她这么个蛮横不讲理的,其他人皆可以忽略不算了。
“还有,若若,你不能跟我姓。不然,将来咱们孩儿的名字就没特色了。”某人伸手覆上她的双眼,犹且悠然道,“我都想好了,以后咱们要生这么些个孩子,一个姓段,一个姓顾,还有一个姓段顾,其他的以此类推。反正有多少个我,就有多少个你。”
顾惜若气得磨牙,整张脸顿时铁青了起来,若不是全身都被他压制着,说不定就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还以此类推呢?
把她当母猪了吗?
“你给我起来。”她怒极反笑,只那笑声格外刺耳,听得段天谌眉宇紧皱,以为她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顿时浑身戒备,松开手,黑亮的眸子紧紧捕捉住她的剪水双瞳,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顾惜若觉得她应该很理所当然的翻身扇巴掌怒吼一声“他母亲的”,可覆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躯体太重,重到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霎时间,竟是青面獠牙道:“你赶紧给我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你要憋死我啊!”
段天谌微怔,向来温雅从容的人忽然就那么红了脸颊,屈起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了声,慢吞吞的滑到她身侧,只那双大手依旧紧紧的扣住她的纤腰,生怕下一刻她就会突然离去一样。
顾惜若深呼吸了下,垂眸看了看横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眸光微闪。
自从在玉府听说了季晓澜对玉老先生病情的诊断后,她心中也有了决断,对于此前发生的种种变故,从一开始的抵触伤心,慢慢变得平静淡然。
一开始,他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可若是没有他的默许,苏紫烟的手中不会有那幅画,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斯地步——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到头来竟要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告诉她!
这算不算残忍?
她不知道。
又或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思及此,她欲要直起上身,却在下一刻跌落到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里,鼻子对着鼻子,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着,本该是旖旎情浓,却在触及彼此微凉的眼神时,情意戛然而止于彼此的沉默之中。
“若若,你生气了?”段天谌拧着眉问道。
顾惜若没多想,只是点头。
“还是不肯原谅我?”他又继续问,语气里隐带忐忑不安。
顾惜若默然。
她垂了垂眼睑,手指互绞着,一遍又一遍,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若乱麻,不见头绪,亦无法解开,有些气恼的拉扯着,却发现终究绞不出随时轻易可解的麻团。
“跟我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过去的事儿,我不想再提,尽管我曾经有过那样对不起你的心思,可在确定了心意后,我已经彻底放弃。若若,我愿意用余生去弥补此前的荒谬错误,只求你能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握住她的手,一个个轻吻细细落于她的额头,眼睛,最后辗转于那令他欲罢不能的红唇中,试图以满腔的爱意融化她染于眉眼处的冰霜。
顾惜若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抬眸看着他,淡淡问道:“你跟苏紫烟是什么关系?”
段天谌不觉意外,本来他就想将这些事情尽数告诉她,此刻她主动问起,他心里也送了一口气。
至少,她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甚至是想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
不,就算是她想要划清界限,他也绝对不允许。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颊,笑着道:“若若,我跟她没关系。”
见她拧眉欲要反驳,他又继续补充:“若真要算起来,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其实,她的身份与青冥等人差不多,皆是属于王府的暗卫。”
“怎么会?”顾惜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识就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近了些许。
苏紫烟乃苍京第一美人,更是前太子太傅苏明润的乖孙女,现翰林院学士苏迎平的掌上明珠,自幼长于深闺之中,又怎么跟暗卫扯上关系?
看出她的疑惑,段天谌也不急于解释,只是将她揽到怀里,淡淡道:“只要我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只不过,一开始,却是她主动找上我的。”
顾惜若拧眉看他,满眼疑惑。
潜意识里,她觉得有些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十八岁,在一家酒楼处遇到了拦路的苏紫烟,她跪在我面前,说要成为我的手下。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想要学本事。后来经过我的调查,才隐约知道她的决定可能与七弟有关。”
他云淡风轻的述说着,手指绕着她的长发,一圈一圈,动作优雅随意。
顾惜若一心沉浸在他的话里,也没注意到这样的小动作,枕着他的手臂平躺着,怔怔的看着帐顶,满月复疑惑,“段某人,没道理啊。就算与段天昊有关,也不至于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啊!她难道不知道,将来你和段天昊迟早会处于对立的局面,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段天谌不忍心看她拧眉凝思,指月复抚平了其间的褶皱后,才缓缓道:“她具体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当时我曾听到一些传闻,据说苏紫烟的祖父和父亲,皆有意要将她指给我,而且,皇后似乎也对她很不满意。”
所以,苏紫烟就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增强自己的本事?
皇后不喜欢她,家人也不支持她,她就自己选择了一条路,成了段天谌的手下,既免去了段天谌对她的心思,还可以学到自己的本事,从而为自己的终生大事做出谋划?
当时,苏紫烟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吧!
一个小屁孩儿,就能想出这样“高深莫测”的主意来?
顾惜若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根本就无法理解苏紫烟这样的做法。
难道苏紫烟不知道,一旦约束了自身,此生想要月兑离这个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吗?
而且,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何只挑中了段天谌?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仰脸问道:“在酒楼被她拦住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从而让她下定了那样的决心?”
段天谌没明白她这么问的目的,凝神思考了下,才道:“当时好像是惩罚了一个恶人,其他的,倒是记不清楚了。”
顾惜若越发糊涂了。
难不成苏紫烟还是以为看中了段天谌的能力,觉得他值得她做出这个无比“重要”的抉择?
而且,这样的人,段天谌居然也敢收?
“若若,很多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样,黑即是黑,白即是白,界限如此分明。”段天谌双手忙着把彼此的发缠起来,自顾自道,“我当时的处境,你没体会过,想必也不清楚。可是,对于我来说,若是能够把苏紫烟控制好,往后还是有很大的用处。而事实证明,我做得也没错。除了那幅画的纰漏,她的确按照我所说的在执行。你可知道,刚回到苍京时,你为何会被父皇召入宫中的?”
顾惜若摇头。
段天谌笑了,满意的看着彼此交缠的长发,眉眼处蕴满温柔,就连话音都变得无比轻柔,“那是因为,七弟想要拿来指证你的证据,被人毁掉,无奈之下,只能召你入宫,当场审问。”
所以,毁掉证据,便是苏紫烟的手笔?
顾惜若忽然睁大了双眼,她当然清楚,段天谌口中所说的“毁掉”,是指灭口。可真的难以想象,平常白莲花的模样,竟也可能身怀武功,也会手染鲜血操刀灭口。
到了此刻,她已经不去追根究底,为何苏紫烟肯下狠心这么做了。单是对方所露出的这一大手笔,就足以颠覆了留在她心目中的所有形象。
如今想来,苏紫烟言行举止中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对她的畏惧,就是因为段天谌?
原来,这才是个最深藏不漏的!
顾惜若深呼吸了下,揪住他的衣襟,问到了最根本的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你,她既然是你的手下,又怎么会将主子的事儿了解得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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