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靳寅所居住的府邸后,顾惜若便带着青冥,缓步往王府的方向而去。
月色如水,遍洒而下,如落了一地银霜,也将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伴着街边灯笼的摇晃,说不出的窈窕美好。
深秋的夜风,已然带了霜,拂到肌肤上,沁凉沁凉的。
顾惜若不自觉的裹了裹外裳,拿着折扇呵着手,小脑袋里却是飞速旋转着。
从方才苏靳寅的反应来看,他定然是为某个人做事的,至于这个人是谁,她现在还不知道,可从全局来看,这个人必定不简单。
缘何不简单?
这个说起来,就格外意味深长了。
可惜的是,目前她还没有任何头绪,想要从苏靳寅的身上下手,似乎也不大可能。
就凭方才她提起时,苏靳寅那戒备而恐慌的态度,她想要问些什么,铁定是问不出来的。
除非,他肯亲口告诉她!
很显然,在她没找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段天谌的清白之前,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如今想想,似乎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青冥见她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就快要撞到墙了,想要拉,不敢,脚下步子一转,连忙自她身后走出,以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王妃,您仔细点脚下的路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惜若猛然回神,待看到以身躯挡住去路的属下时,嘴角忍不住狠狠的抽搐了下,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摆摆手,佯装镇定的绕过。
青冥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凑到她身边,动了动唇,最后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心,开口问道:“王妃,您还是觉得苏大人那所谓的仇恨,很有问题?”
他仔细斟酌着措辞,唯恐一个不察就触犯了这位王妃的逆鳞。
岂料,顾惜若依旧沉浸在她的思绪中,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异样,只淡淡问道:“青冥,你以为呢?”
青冥模了下鼻子,陪着她慢慢走着,片刻后,才字斟句酌道:“王妃,这些本不是属下能问的,属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属下跟苏大人也颇多交集,倒是很清楚,他虽心怀仇恨,却并非是非不分人之人。若说他明知道王爷是无辜的,还意图报什么血海深仇,属下以为这绝对不会是他会做的事情。”
顾惜若默然。
平心而论,若是撇去苏靳寅和段天谌之间的那些恩怨纠葛,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南下之行中,青冥和苏靳寅的接触最多,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可是,青冥看重的是他的人格品性,而她看重的则是事情的真相。
纵然她心里也觉得,以苏靳寅的为人,不大可能会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可难保他不会受了他人的蛊惑,昧着良心去做他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青冥,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许日子,是该清楚,我想来都喜欢用事实说话。”她侧过头,神色平静,只那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警告和斥责,教人心惊,“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眼见未必为实的。若是苏靳寅做了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儿,别管他是受人蛊惑,还是发自内心,我都不会放过他的。你记清楚了么?”
青冥哑然。
夜色渐浓,月光如水洒在他冷峻的脸庞上,镌刻下一弧弯月,越发衬得他神色清冷暗淡。
他从小就跟在了王爷的手下,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后,终于有幸成为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如今又跟了王妃这样一个知理明理的女主子。
说起来,目前虽不及在王爷身边威风,私下里也曾多次受到青擎及其他同伴的调侃,可唯有他心里才真正知道,这样的女主子比王爷更合他的意、
他一度为这样的好运气而感到庆幸。
可人总是容易孤独的,尤其是跟在王妃身边见识过那么多纷繁复杂的人世后,越发觉得过去那么多年的生活枯燥无味。
能够知道一位能够把酒言欢的好友,的确不容易。
对苏靳寅,他承认是怀有欣赏的成分在里面,也曾经为认识这样意气相投的人而满心欢喜。
可一旦涉及到主子的利益时,他就知道,所谓的“知己好友”都必须要放到一边。
凡事以主子的命令为准。
这是他从小到大听到并牢记于心的训诫。
是以,他私心里也以为,王妃这样的警告,也实属多余。
不过为了能让王妃安心,他还是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的,“王妃,您请放心,属下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顾惜若点点头,暂且将此事搁下,转念一想,又用折扇示意他靠近些,神秘兮兮的问道:“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青冥怔了怔,待意识到她所问的是什么时,连忙低声回道:“王妃,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在出现变故的第一时间里,立即带人去查看,结果却发现了柳国舅的夫人正鬼鬼祟祟的躲在王府门前拐角的地方。”
柳国舅的夫人,那不就是王氏?
顾惜若螓首微垂,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手中的折扇。
她和王氏的接触并不多,印象里,那个女人似乎很有心计,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进退,说起来也算是女子中不可小觑的一个人物。
而且,若她没记错,这个王氏应该是很疼爱柳妍菁,持家也很有道。
这样一个深宅后院里的贵妇,不在房里好好研究如此服侍好柳朔存,跑到她的王府门前来做什么?
柳皇后能够如此迅速的得到消息,莫不是王氏的功劳?
越想下去,发现思绪越乱,索性她也不再纠结,只蹙着眉头,沉声问道:“可有查到,王氏因何出现在那里?可有跟什么人接触过?”
青冥摇摇头,神色凝重,“王妃,属下等人发现这个王氏后,便蹲守着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样么……
顾惜若眼波几经流转,利剑般闪出一道利光,折扇啪的一响,一如她此刻清脆而不容拒绝的声音,“你听着,去查清楚,王氏离开后,又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再者,吩咐下去,把这个王氏的生平诸事,毫无遗漏的找出来!一天为限!”
“王妃,这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青冥讶异的看她,却在对上那样坚定而明亮的目光时,心神顿凛,连忙呐呐应声,赶紧记下。
顾惜若倒是希望此乃多此一举。
可如今的她,对人对事都格外谨慎,心存戒备和怀疑的时候,纵然处事会麻烦些,也不愿意放过所有的可能。
尤其是此刻还残留着一大堆的的烂摊子,她既要学会怎么去处理,又要时刻警惕着,不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个佘煜胥,一直都是最令她畏惧的人物。
他在暗,她在明,要想不被算计,那么在防备方面所花费的力气,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不知不觉间,顾惜若就走到了一座极其喧闹的阁楼。
抬眸望去,却见前方灯笼高挂,人声鼎沸,尽管已是深秋,那站在楼外的姑娘竟还穿着暴露的衣着,挥动着手帕,扭动着腰肢,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顾惜若缓缓抬头,却见那阁楼的匾额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满庭芳。
竟逛到苍京城内最大的青楼来了。
顾惜若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住打量着进进出出的男子,或老或少,或市侩或儒雅,还真是囊括了大部分的男人类型了。
她敲了敲折扇,斜睨着青冥,饶有兴味道:“青冥,你去过满庭芳不?”
“回王妃,属下没去过。”青冥很老实的回答。
顾惜若又问,“那你家王爷去过不?”
青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月兑口而出,“怎么可能?王爷又不缺女人……”
“嗯?”顾惜若唰一下就扭头看他,目光如电,几欲刺穿他的胸膛,“你说什么?你家王爷不缺女人?来,跟我说说,他如何金屋藏娇了,才能够如此不缺。”
说着,她就凑了过去。
青冥第一时间就蹦开,保证彼此之间隔着安全的距离后,才心有余悸道:“王妃,属下该死,竟然让您误会错了。属下的意思是说,以王爷的风姿,只要抛个眼神,就有一大把的女人送上门来,根本就不需要到这个地方来……哦,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
顾惜若不耐烦的摆手打断。
不管是谁觊觎段天谌,都没有丝毫用处。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当然了,若是他敢对别的女人抛媚眼,她也铁定不会放过。
正室都没死呢,想要找小三,也得问问她同不同意。
“走!跟我去看看,这满庭芳里究竟都藏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竟能勾住那些男人的魂儿。”她扇子啪的打开,朝那热闹之所走了过去。
青冥暗暗抽搐嘴角,想着那乌七八糟的东西,可不就那些么?王妃真是的,脑子聪明也不是这样显摆的!
猛然间,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脚下踩了风似的,连忙飞到她身旁,心急火燎的劝道:“王妃,不可啊!这里可是青楼啊!”
顾惜若一把拍开他,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的走过去,“不是青楼,我还不进呢!还有,记住叫我公子。”
青冥忍不住含泪望天。
哭瞎了!
他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是让王爷知道,他带王妃来了这种地方,几乎可以预想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完了,完了!
青冥狠狠的为自己抹了一把同情泪,又听顾惜若前方催促,连忙持好刀剑,快速的冲了过去。
面前红罗帕舞动,娇声软语响在耳畔,顾惜若啪的合起折扇,边抵挡着这些姑娘的“热情似火”,边在心里月复诽着,难道男人都喜欢这个调调——
骚得这么,额,厉害?
她暗自作呕,未免旁人看出异样,连忙用扇子挡在面前,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末了,还不忘招呼青冥赶紧跟上。
两人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走到了满庭芳的正堂。
彼时,衣香鬓影,丝竹声缠,形形色色的人来回走动,或追逐嬉戏,或醉生梦死,与不久前所走过的宁静街道迥然不同。
顾惜若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恶心感,恨不得转身,立即大步走出门去。
她想,要她去看人打打杀杀的,都比站在这里观赏这些混乱情景要好得多。
念头一起,顾惜若就再也待不下去,霍然转身,直接把青冥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王……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啊?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
该不会是想要打退堂鼓吧?
青冥虽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可心里却暗暗想着,能不能做得别那么明显?
瞧这满堂的宾客,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他二人了。
若是让别人瞧出些什么来,可就惹大麻烦的。
顾惜若没想到这一层面上,只是她到底敏锐,蹬蹬蹬的转身时,就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立起扇子,冲周围看过来的人表示了一番歉意,欲要离去的心思也蓦地沉淀了下来。
青冥见她不动,忙拧着眉上前,“公……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这……这难道是又不想走了?
不是吧?
果不其然,在看到顾惜若笑眯眯的模样时,青冥立即哭丧着脸,认命的上前建议道:“公子,要不咱们要个雅间吧?横竖,你也不急着回去……”
他本来是抱着建议的心思,不想,顾惜若竟认真的思考了下,命他立即去准备,自己则站在原地,左右打量着周围的莺莺燕燕。
隐隐约约中,她忽觉有股异常的视线射到自己身上,凭着感觉找寻过去,却又在她抬头的瞬间,了无踪迹。
她秀眉微蹙,有些心不在焉的敲打着折扇,竟在满堂的喧嚣中,自顾自的沉浸入了沉思当中。
“公子……公子……”
青冥连连叫了好几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看到青冥旁边还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人,顿时收敛心神,淡淡道:“可安排好了?”
“回公子,已经安排好了。您先请吧。”青冥连忙让出了通往楼上的道路,同时也给身旁跟着的人一记眼神,便见那人连忙走上前带路。
顾惜若努力挥去心头的不适感,缓步跟在那人面前,任何感官都调动起来,时刻保持着自己的警惕。
只是,直到她走入安排好的雅间后,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都没有再出现。
她心下狐疑,兴致缺缺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螓首微垂,整个人变得沉静了不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冥有些没谱儿,连忙凑上前,担忧问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哦,没事,”顾惜若正在转动着一个杯子,玩得起劲儿时,回答起来也颇是漫不经心,“我就是好奇,为何方才你我进来时,竟没有见到满庭芳里的妈妈上前来招呼。”
青冥抽搐了下嘴角,想着王妃您可真是敢好奇,也不怕王爷知道了,将来拿这满庭芳的妈妈出气。
话说回来,情况的确如王妃所讲的,莫不是他二人的身份被人拆穿了?
思及此,青冥顿时心头一凛,浑身上下都戒备起来,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惜若偏头看着他,眉目含笑,“怎么?想清楚了?”
青冥连忙点头。
顾惜若眼里划过一丝赞赏,想着这个人终究不是太笨,假以时日,必成自己最有力的臂膀。
尽管现在也不错,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若是能有青擎的一半稳重,那及再好不过了。
青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听见门外有人敲门,跟她说了声,就走去开门。
趁着这时间,顾惜若也停下玩弄杯子的动作,起身走到窗前,开窗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不想,就这么轻轻一瞥,她双眸猛地眯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楼下,竟连青冥走回到她身旁,都不曾发觉。
“公子……”感觉到她周身骤然冷下来的气息,青冥不禁讶异,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咦”了一声,“公子,那不是顾将军?”
话一出口,又觉自己过于大惊小怪。
王妃的父亲,王妃能不认识么?
他在瞎凑什么热闹?
顾惜若却是点点头,她的老爹,她自然能够认得出来,可关键是,她这年轻爹爹来满庭芳做什么?
难不成是耐不住寂寞……
青冥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顾惜若,生怕她会突然发难,冲下去找人问个究竟。
他看得很清楚,自家王妃对这个父亲可是万分在意,想必对他的希望也是挺大的。
如今居然在青楼里遇到了这档子事儿,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公子……”青冥凑上前,努力斟酌着措辞,“说不定顾将军来此只是为了公事,您可千万别多想。”
“嗯。”顾惜若点了点头,心头却是极其不舒服。
青冥这话,也算是安慰她的吧!
公事?
印象中,她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年轻爹爹谈公事谈到青楼里来的,而且还是深更半夜的。
这不是让人联想翩翩么?
正这么想着,楼下等人的顾硚却突然转过身来,直直看向他二人所在的方向。
顾惜若心神一凛,连忙躲到窗户后面,待见到他又转过身去,才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青冥见状,忍不住低声嘟囔,“这怎么瞧着那么像做贼呢?”
顾惜若苦笑,恐怕做贼都没她那么憋屈的——偷看的不是旁人,而是她的亲生爹爹。
想想都觉得万分悲哀。
就在这时,青冥忽然“咦”了一声,将她的思绪都拉了回来,看下去时,却见一个女子正大步朝顾硚走去,侧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只可窥见侧面流畅姣好的线条。
顾惜若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犀利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转了好几圈,大概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个豪放派女子,举手投足间不见苍京闺秀的忸怩姿态,未婚,形貌应该姣好动人,也不知道是多少岁。
她都十五六岁了,若是娶个后妈,都要比她年纪小,那总归是不太好。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年纪比她还大,成了这个时代的剩女,那又说明了什么?
顾老爹依旧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总不可能找个剩女吧?
许是想到了如此好玩的未来,之前积压在心里的一点点不快也消散了些许,再看向楼下低声夜话的两人时,情绪也显得较为平静。
“青冥,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在端详了好一会儿后,她忽然开口问道。
青冥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就问道:“王妃,您是指哪方面的?”
顾惜若伸出那把扇子,指了指那个女子,蹙眉不解道:“你不觉得,这个女人的服饰有点古怪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青冥也连忙将注意力投到这方面,定睛一看,浓眉也跟着揪了起来,颇是不解道:“公子,您若是不说,属下还真是没发觉。这服饰,看起来与咱们所穿的,并不一样啊!”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大惊,皆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
在这个时代里,苍朝和东梁国的服饰都是一样的,而不一样的,也就只有漠北王庭了!
这说明了什么?
顾惜若忽然不敢想下去,她确信她那年轻爹爹不会不知轻重,可事实又摆在面前,容不得她不相信。
难道是……
想到某种可能,她霍然抬头,再看向楼下时,却见她那年轻爹爹和那女子似乎吵了起来,从她所在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出他的情绪很激动。
这可是个反常的现象啊!
她暗道不妙,连忙示意青冥靠近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下一瞬,却见青冥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留下一脸沉思的顾惜若,面对着楼下愈演愈烈的争吵。
不多时,青冥又折返回来,甫一看到他冷沉的脸色,顾惜若心里不禁咯噔一声,犹自带着一丝希望道:“怎么样?结果如何?”
青冥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耐不过她的眼神逼迫,老老实实回道:“公子,如您所料,这四周的确有人在监视着。”
顾惜若顿时面沉如水,心中隐隐猜测到什么,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不想,在看到青冥艰难的点头时,整个身形急速往后退去。
果然是这样!
她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结果还真如她所想的那样!
她那老爹,怎生如此糊涂,竟中了他人的圈套,也不曾知晓?
青冥试图宽慰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一时竟也是百感交集。
“那些人,总共有多少?”顾惜若抿了抿唇,继而问道。
“只有一个!”
“一个?”顾惜若猛地跳起来,仿佛这样的消息比方才的更令她震惊。
青冥颇是不解,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言,点了点头,神情里颇是郑重之色。
不想,顾惜若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在青冥身上打了个转,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下一刻,她便打了个响指,脸上蓦地划过一丝阴狠。
青冥见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默默的吞咽着口水,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王妃该不会是想要……
“你猜得不错!”许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顾惜若坚定开口,完全忽略掉青冥震惊到不知所措的神色,径自沉浸入自己的思绪中。
她这年轻爹爹身份特殊,一言一行皆可以引爆很多潜在的炸弹,更别提如此鬼鬼祟祟的约见这样一个女子了。
将来此事一旦被闹大,这女子的身份就是硬伤,于谁都极其不利。就算对方不是漠北王庭的人,到时谁又能说得清楚?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解决起来却是十分棘手。
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渲染,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就会扣在他的头上!
通敌叛国,那是什么罪名!
看看云氏满门的下场,就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青冥见状,连忙阻止:“公子,不可以啊!事关重大,若是这么做了,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啊!再者,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你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顾惜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挑眉问他,“你想打退堂鼓?还是,你想要将此事报给你家王爷,不想帮我的忙?”
青冥连忙摇头,他自然不敢离开王妃半步,尤其是在知道她要做如此危险的事情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是,要他去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有朝一日被发现了,那也是要杀头的啊!
几番思量之下,他几乎是哭丧着脸,几近哀求道:“公子,事情或许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复杂。要不,咱们先静观其变,看看对方有何动静之后,再做打算?再不行,也可以给王爷发个信号啊!如今,你我身边根本就无人跟随,若是发生了什么好歹,属下又该如何跟王爷交代?”
王爷不得剥了他的皮才怪!
顾惜若可没功夫多想,对于他的说辞,也是嗤之以鼻。
静观其变?
静到那些人将今晚所看到的事情禀报给苍帝后,就已经后悔莫及了。
有云氏满门被灭的例子在前,对于此次的事情,她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再者,如今苍帝对她这个年轻爹爹起了防备之心,但凡是苗头有点不对,也会牵扯出很多的问题来。
更何况,此前玉老先生污蔑云同奉的事情,都还没得到解决,可越是如此平静,就越让她感觉到不安,就怕在这种假象之下,隐藏着灭天毁地的滔天巨浪。
说到底,她还是不敢赌——
不敢赌玉老先生的生死,不敢赌君臣之义到底有多轻,亦不敢赌云贵妃在苍帝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不经意间抬眸,看到青冥颓然的面色,她眉心一蹙,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淡淡道:“你也别担心。事情还没个结果,是好还是坏,谁都不知道呢!再者说了,就算他武功高强,那又如何,能够抵得过咱们有准备的预谋么?来,我跟你说,一会儿就这样……”
青冥无法,只能是认认真真的听着她的计划。
末了,他还是有些不自信,一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剑,忐忑不安道:“公子,这样行么?若是一个不察,被那个人溜走了,又该如何?”
顾惜若心中也有些没底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要紧。我这里有骆宇给我的药物,你我再配合好点,肯定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再毁尸灭迹,做得干净一些,定然不会有人察觉的。”
她说得自信满满,可彼此都很清楚,这样的结果,无非是最理想的。
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多加斟酌了。
青冥咬了咬唇,对上顾惜若坚定的目光,忍不住捏了捏掌心,暗暗给自己打气。
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公子,那属下就去了,您要准备什么东西,还是赶紧准备好吧!”
顾惜若忙不迭的点头,看着他走出去,又快速的关上门,连忙撩起袖子,准备一切需要的物事儿。
她靠在窗子边,看着楼下依旧争吵不休的两人,眉心紧紧蹙起,须臾,砰的关上了窗子将楼下的动静尽数隔绝住。
“吱嘎”一声,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顾惜若第一时间绷紧了身子,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目不转睛的瞪着那扇门。
只见青冥大步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身金衣的龙鳞卫。
看到她懒懒靠在圆桌前,那龙鳞卫眼里划过一抹诧异,却还是赶紧上前行礼,“属下见过谌王妃。”
“免礼!”顾惜若作势虚扶了下他,笑着道,“此次我出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见识下满庭芳夜间的繁华。不想,刚坐下,就听到青冥说,你们在此处,便自作主张让他去请你过来。你该不会怪我耽误你的正事吧?我告诉你,你就算怪我,那也是不可以的。对了,其他人呢?”
说着,她抬起下巴,往他的身后看了看。
在岐城时,龙鳞卫和青冥之间自有一套联系方式,能够感应出龙鳞卫并且找到人,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这番话,也算是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
当初,龙鳞卫对这位谌王妃也有过很多接触,对这位主子的性情,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夜逛青楼这样的事儿,估计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是以,原先还有些怀疑和戒备,以为她是看清了自己的目的,此刻也渐渐放松下来,料到她不会明白自己的意图,虽心中存疑,并没有多想。
只是,眼神不经意间瞥过那扇窗,他双眸不由得眯起,状若无意道:“王妃,满庭芳雅间的窗子打开后,风景会格外绚烂,不知您可见识过?”
这是试探了?
顾惜若暗自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摇摇头,“不曾见过。若是你有这份雅兴,倒不如我现在就去看看。”
话落,她果真移动脚步,却被龙鳞卫拦住。
她下巴微抬,笑意盈盈。
那龙鳞卫不着痕迹的审视着她,见她眼神无辜,笑意真实,暗道自己多心了。
他不过是偶然间遇到了顾硚,又想起苍帝对顾硚的颇多忌讳,这才孤身跟了过来,如此隐秘的行动,谌王妃又如何能够知道?
思及此,他拱了拱手,连忙道:“启禀王妃,属下只是无意中路过,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今日属下还有事儿,就不与您多说了。此处鱼龙混杂,您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属下担待不起。”
语毕,他作势就要离去。
顾惜若却连忙叫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笑得温和无害,“你先别急着走。若非有大事,我也不会叫住你。不过,此事的确是事关重大啊……”
那龙鳞卫见她如此,心里却是越发好奇起来。
自从被苍帝分配给谌王和谌王妃后,他们多少都知道,将来要效命的主子是谁。
是以,在很多情况下,主子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能够不招惹到他们的主子,就肯定不会去招惹的。
如今听到顾惜若这么说,他自然是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便也好奇问道:“敢问王妃,究竟是何事情,竟让您如此左右为难?”
顾惜若笑眯眯的凑过去,拢了拢袖子,颇是有些踟蹰。
她没立即说出来,而是绕着龙鳞卫转了转圈,手里拿着扇子,啪啪啪的敲打着自己的肩头,半晌后,才缓缓道:“其实嘛,此事说来也简单,那就是……”
“我想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时,她已经从袖中刺出一把匕首,朝着那龙鳞卫的心脏刺过去。
龙鳞卫大惊,双瞳猛地一缩,如利剑破冰而来,束束利光直接射向顾惜若。
他身子急速后退,下意识就要凝聚真气,意图掀翻眼前的顾惜若,从而摆月兑束缚。
不想,顾惜若的动作比他还快,拔出那染血道匕首,就往旁边避开,轰的一声,那龙鳞卫凝聚起来的全部内力,都打在了那面墙上,霎时印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与此同时,青冥也从背后偷袭,手中的长剑直直刺向他的后背,这一剑,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将那龙鳞卫的身子自后向前贯穿。
剑尖雪亮滴着鲜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粘稠而鲜红,映出在场三人眼里浓重的血煞之气。
顾惜若见状,又趁机补上一匕首,此次却是在那龙鳞卫的腰月复处。
匕首拔出,鲜血汩汩,那龙鳞卫还没来得及哀嚎什么,就已经轰然倒地。
死不瞑目!
顾惜若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小脸儿上苍白之色,额头上也沁出了些许汗珠,隐约中,似乎还可以看到那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那龙鳞卫死死得瞪着她,双眼已然往上翻,嘴里却是犹且不死心的问道:“为……为什么……为什……么……”
哐啷一声,那匕首自顾惜若手中滑落,正好砸到了那龙鳞卫的脸上,唰一下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宛如脖子上一道凌厉的割痕,眨眼就将人的性命掐灭。
青冥走到顾惜若身旁,担忧的看着她,“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顾惜若摆摆手,扯了扯嘴角,一缕血痕却自唇角缓缓流下,殷红了青冥的视线。
龙鳞卫的力量,果然不敢小觑。
尽管被她那么刺下去,依旧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内力。
刚才她若是反应慢一点,估计就要粉身碎骨了。
青冥大惊,却见她低声笑了下,抬起手慢慢的擦拭掉那抹血痕,边看着那地上死不瞑目的龙鳞卫,边止不住的往后退去。
直到身后抵上了圆桌边沿,她才堪堪停了下来,指着那龙鳞卫,有气无力道:“速去将此人火化。骨灰……骨灰就埋在一处好地方吧……”
青冥面露难色,看了看那龙鳞卫,打着商量的语气道:“王妃,不如属下唤其他人去吧。您孤身一人在此,属下不放心……”
“不!你亲自去!”她却是猛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不容拒绝,“此事,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旁的人,多一个都不行。”
青冥知道她的意思,若非如此保密,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一幕了。
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也不放心啊!
顾惜若见状,又继续道:“你也不必有其它的考虑。我爹不是还在这里么?如今没有了这个龙鳞卫的暗中监视,我自然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去见他了。快去吧,迟了夜长梦多。记住,要走偏僻的地方,仔细一点,万不可被人发现。”
青冥咬了咬牙,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殷红的血痕,终于还是无奈蹲子,扛起地上的尸体,寻思着该如何出去。
顾惜若挪到窗边,悄悄的开了一条窗缝,待没发现有任何问题时,便示意青冥,使其从窗子跳了出去。
如今,她也没有心思去思考,她那年轻爹爹去做什么了。
于她而言,只要不是在这个是非之地,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她慢慢的挪到圆桌旁,一把扯起其上覆盖的桌布,又一步一步挪到了地上淌血的地方,一点点的擦拭掉地上的血迹。
就在这时,一声若有似无的跫音缓缓传来,她甩了甩头,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蓦地犀利起来,紧紧的捏住手中的桌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的这摊血,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