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都的街头异常安静,七月的大热天、酷暑难耐,太阳明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蓝小陌独自一人穿梭在深巷,因着街上冷清,并无多少人留意到她。她暗自叹一口气,或许前几日的塌山事件,让雪御国的老百姓们,心有余悸。
倒是自己,惹得一身骚。
且从那夜四人共同用过膳后,他们三人看她的眼神便更加的大胆、更加的柔情。莫离不再像以前那般闪躲,而是赤果果的待她好,还时不时悄悄给她送些小东西。而当她不经意间碰到他时,他的脸,会比煮熟的虾还要红,以至于她现下再也不敢让他伺候穿衣了;上官剑鸿则愈发得意忘形,他总是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靠近自己,还总是当着另外两个的面。似乎,是为了证明他在自己心中很不一般的位置。
倒是无殇,依旧是淡漠冰冷的样子。只是,她时常看见他一人静静的坐在窗前,盯着一双手傻笑。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春风里,让身边的人都跟着痴醉。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将右手食指轻轻的放于唇前,满足的回味。
蓝小陌知道,她害人匪浅。
不是不知道他们三个对自己的情,也不是非得排斥。那日在山洞前,她不安的痛彻心扉就已经让自己明白,或许,他们三个早已走进她的心。她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任何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都会倍加珍惜。只是现下,她真的还没有做好完全接受的准备。
想起那个让她接连数晚都睡不安宁的人,她的心,又开始痛得紧。百里相若有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自从他一反寻常的缠了她一夜之后,他就像空气般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这让她莫名的慌乱,他究竟是为什么不来看她?是放弃了,还是另有原因?想想,自己也真是可笑,一面盼着他离去,一面又发自灵魂的希望看到他。
她爱他,却爱得纠结、痛苦。她希望自己勇敢一点,能不计身份、不虑得失的拥住他。但她,做不到。对于她要的爱,她近乎偏执。
因为深爱,所以计较;因为不爱,所以自在。
不知不觉走到了龙炎王府在雪御国的别院。蓝小陌踟蹰片刻,还是悄悄的攀上屋顶,观察一周后,约莫着寻到他的住处。小心翼翼的揭开瓦片,简洁的床铺、干净的被褥、玉石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一切的一切,都与她记忆中他们在龙炎国有过的美好,一般模样。
百里相若,你是否也同她一样,痴守着回忆?
细细的查探后,却发现并没有她要找的人。失望接踵而至,正午的时候,天气燥热,他本就身子不好,此刻不呆在屋里,又会是去了哪里?
脚尖轻点瓦片、暗施轻功,她身轻如燕的飘到他的院落。一个中年男子见势忙不迭迎了上来,看一眼来者不俗的穿着打扮和诡异的银色面具,将心中的疑惑掩下,俯首客气道:“小人眼拙,不识贵客。敢问如何称呼?”
蓝小陌眯了眯眼。此人身手敏捷、脚步稳重,一看就是练家子。他虽然穿着家丁服,但语气不卑不亢,很明显不是府上的小斯。而他此刻,是在百里相若的院落中守护,照说,应是百里相若极信任的人。
“龙炎王呢?”
蓝小陌开门见山,既然是百里相若的人,她也不必绕圈子。
“回贵客的话,龙炎王早上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的不知,龙炎王走时并无交代。”
蓝小陌沉默,他走了?怎的自己难得鼓起勇气来探望他,他偏就不在?难道说,她们注定是要错过一生么?
见面前的人不再问话,男子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他虽是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难掩其失落与伤感。思考片刻,他试探性的问:“敢问贵客是否需要小的代为传话?”
蓝小陌深吸一口气,也罢,既然不在,她也省的心忧。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锦盒,她交由他手上,叮嘱道:“将此物转交给你主子。”
言罢,她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之人急切的追问:“那小的该说是谁送的呢?”
蓝小陌脚下顿了顿,随后扬起衣袖消失在风中,只留下一句无比惆怅的话:“故人。”
院落里站着的人听闻身子一颤,为何,仅仅是一句‘故人’,他便能听出哀伤的味道?王此刻正在房内的密室中闭关,现下正是紧要关头,自是不能随意打扰。凡是前来求见的人,都被他用此法驳了回去。瞥一眼手上的锦盒,他仔细的将其收好。待到王出来之后,再交予王也不迟。
密室中,百里相若赤果着上半身泡在温泉中。这里的温泉之水,引自数十里外的忘忧山。若是长期泡欲,不仅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还能增强内力、修复损伤。深吸一口气、将气息完整的运行一周后,百里相若睁开了长而翘的睫毛。侧头,他望向不远处守护着的冥,轻声道:“本王似乎听见,陌儿的声音?”
冥轻蹙眉峰,这个密室极为隐蔽,石墙又特别厚重,隔音效果甚好。别说是在院落里说话,就算是密室外面的声响,也很难传进来。想必,是王思念心切才产生的幻听。他摇了摇头,诚恳的回答:“属下愚钝,并不曾听见。”
“是我糊涂了,陌儿又怎会舍得来看我?”
百里相若叹一口气,银色的眸子刹那间溢满失望和悲伤。还有五日,五日后他便可以再次使用冰魄神功。如今,血玲珑已在他手上,届时,只需向轩辕傲要来玉蟾蜍做药引,再配上自己的冰魄神功,陌儿的毒就有解了。
只是解毒之时,便是他们这一世情终之时。
从泉水中缓缓的起身,百里相若不再做他想,闭关已有好几天了,是时候出去看看。披上衣裳,他徐徐走出密室。身后,留下一串完美的脚印。
“这几日可有谁来过府上?”
百里相若淡淡的开口,他知道自己不该奢盼,却还是忍不住询问。
“启禀王,东旭国的右相、雪御国的大使以及三皇子木塔尔来过,但都在听说王外出后回了,并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站在百里相若面前的鹰,恭敬的作答。他是王的旧部,鲜少在人前露面。想起方才那位戴面具的奇异女子,他顿了顿,双手奉上她让自己转交的锦盒,继续道:“这是您的故人送的。”
“嗯。”
百里相若轻应一声,也不看锦盒,只是挥手让冥接过。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心情很是不好。对方既送上礼物,还不肯留真名,只道是他的故人,想来应是有求于他的。可无论如何,他的陌儿,果然是没有来。
看着王失神不已,冥知道,王定又是想起了蓝姑娘。他小心的打开盒子,却在只看了一眼后,立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推送到王的面前,惊呼道:“王,您看!”
百里相若一愣。锦盒里装的是一株肉佛,它状若肉柱,粗如人臂,色呈肉红,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仔细的拿起端详后,他不由诧异,千年肉佛!相传生于深山古洞中,只饮一盅便可以增长功力的千年肉佛!
此乃可遇不可求之物。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从哪弄到的这等上品?看样子,这千年肉佛被挖掘后并无几日,应是最近才采摘的。又是谁,会费尽心思送上此等绝物?
“来者样貌如何?除了说是本王的故人,有没有留下其他的线索?”
“她是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属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百里相若惊喜的一跃而起。银色面具的女子,陌儿!他的陌儿来过,真的来过!鹰震惊的看着素来从容淡定的王、第一次像个小孩般欣喜若狂,他呆若木鸡。从未见过王如此激动的神色,那位女子,定是与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生一阵恍惚后,在冥的拉扯下,他才回过神来。
“只是当她得知王不在的时候,好像,很失望。”
‘失望’这个词,是鹰想了许久才得出的。虽然他私底下认为,女子的反应远远不止失望这样简单,但他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百里相若闻言,忽的笑了。绝世无双的脸上,因着这抹笑,甜蜜至极;那如月华般的眸子,更是灿烂若星。他难耐的紧握双拳,上前一小步迫不及待的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
“方才是什么时候?”
“王出来的时候,她刚走。”
一阵风忽的刮过,百里相若凭空消失在院落,只留下空气中泛着的涟漪。冥恨一眼不明所以的鹰,紧跟其后慌忙追上。王现下正是恢复功力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街头,蓝小陌无趣的徘徊。天气炎热、面具下的她早已汗如雨下,可她却浑然不察。百里相若不在,这让她内心焦躁、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甩甩头,她很努力的想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呵,在心底自嘲一翻,蓝小陌,还真是愚人自愚!
远远的,她听见前面聚福楼前,有吵闹声和谩骂声传来。走进了些,她才看清人群中间,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正在和聚福楼的小二争辩。
“我明明就是东旭国的太子,你岂有不信之理?”
“瞎掰把你,太子都落魄成这样了,小爷我还是太子他爹呢。”
人群中有人哄笑,还有人窃窃私语。
“别理他,他是一疯子。”“就是,都在雪都游荡好几天了,成天说自己是太子。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根筋搭错了。”
蓝小陌扑哧一笑,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她虽是没见过东旭国太子,但百花晏时,她曾见过他的背影。至少她能判定,眼前的少年至少要比真正的太子小一个号。这少年,到底是不怕死还是摔坏了脑子?竟敢冒充!若是他知道真正的主就在雪御国的行馆,还不知道能否继续这般理直气壮。
先前和少年争辩的小二模一把肥头大耳的脸,从怀中取出几个铜板随手扔向少年,土气的得瑟:“行了行了,小要饭的,知道你可怜,得了钱财且就散去吧。我们这聚福楼,还得做生意呢。”
少年压根就不看地上散落的铜板,而是傲气的挺直了小腰板。阳光下,他乱蓬蓬的头发配上又黑又脏的小脸,看起来十分滑稽。唯独剩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捍卫着仅剩的尊严。他义正言辞、声色俱厉:“父皇曾说,不食嗟来之食。本太子,又岂会看上区区几个铜板?”
蓝小陌一愣,咦?年纪不大却是傲气的很。可惜了,怎的会好端端的脑子坏了?她不由再次上下打量一番,残破不堪的衣角,已经看不出成色;倒是无意露在外边的里衣,确是上好的料子。还有他那双黑漆漆会说话的大眼,单纯、透明,一眼便让人望到了内心。看来,他并非贫苦人家出身,应是遇到什么变故,才会落魄街头。
“哎呀,你个小杂种,还横呢!”
被无视的小二狂妄的伸出拳头,咬牙切齿的就要一顿暴揍。眼见拳头就要落在瘦小的身子骨上,一个戴银色面具的女子忽的飘至少年身旁,一把捞过他将其救下。待到众人回过神来,二人已消失在酷热的街头。
“老板,一间上房三桶浴水!”
来不及理会少年的挣扎,蓝小陌就近寻了间客栈,火速将那人丢进了浴桶。“噗通”一声,少年在水中折腾了数下,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面前的光线越来越暗。蓝小陌忍下心头的笑意,原来这少年害怕她脸上的面具。挑了挑眉梢,她戏弄之心渐起。再次靠近了些,她加重声线,状似威胁。
“洗干净点,否则吃起来有股臭味、影响食欲!”
面前的少年抖了抖,他慕然睁大双眼,如惊弓之鸟恐惧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害怕的盯着蓝小陌。
蓝小陌忽然很想笑。想当初,自己初遇轩辕傲的时候,不也是被那人糊弄的失措无助?
“别想逃跑!我有一万只火眼金睛,随时都能找到你!”
言罢,她猛的转身,却并未离去。她走到外间,坐在屏风外的木椅上,背对着少年。似乎,她真的在等他洗干净后,好将他生吞活剥。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蓝小陌松一口气。这熊孩子,还真经不住吓,三言两语便让他乖巧听话。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蓝小陌等的都要睡着了,身后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才响起:“姐……。姐姐,这衣裳,我…。我不会穿。”
蓝小陌回头,却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惊诧不已。好生可爱呆萌的少年!圆嘟嘟的苹果脸,扑闪扑闪如蝴蝶的翅膀诱人的眼睛;吹弹可破的白嫰肌肤,加上无辜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想捏上一把。
想不到,洗干净了还是个不错的苗子!
再看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袍,那是她临时叫店主准备的。蓝小陌无语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位享受的爷,连衣服都不会穿。看来自己今天,是捡了个麻烦。无可奈何的走过去,简单的教过他该如何穿衣后,她故作凶狠的叮嘱:“以后,都得自己穿衣。听明白了么?”
少年赶紧点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恶人。下一刻,他却鼓足勇气大胆的迎上蓝小陌的面具,诚心实意道:“谢谢姐姐。”
“不怕我吃了你?”
蓝小陌调笑着反问,这孩子,思路转变的真快。
“不怕,姐姐是好人。”
“哦?”
“姐姐救了我,姐姐就是好人。”
蓝小陌轻笑出声,看来这孩子并非白眼狼,还知道如何辨别真善。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热心道:“饿了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少年确是饿了,几乎将一桌子的吃食一扫而光。直到他吃饱喝足,蓝小陌才开始细细的问话。好生一阵组织推敲,她才弄清楚他的来历。他叫淳子诺,说起这个名字,蓝小陌觉着自己简直是问的多余。他明明就幻想自己是东旭国的太子,那他的名字,自是和那太子一样的。约莫四个月前,他和家人走散,然后流离失所、加上脑子不好使就糊里糊涂的来到了这里。
至于他的家人还有劳什子皇宫、父皇,蓝小陌主动将这些无用的信息过滤掉了。简单的说,他现在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面前的少年摇摇头,嘟着漂亮的红唇不安的把玩着手指。
蓝小陌心下一紧,这个答案是她一开始就预想到的。他养尊处优、自小生活条件优越、还不足十六岁,对将来定是没什么计划的。思量片刻后,蓝小陌心一横,坚定的开口:“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嗯,只要姐姐愿意留下我,我都答应。”
“第一,从今天起,你的名字不再叫淳子诺,你叫诺儿。并且,你对任何人都不得提及过往的生活和经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失忆了。”
她可不想身边带个疯子,成天遭人戏耍。见他无异议,她紧接着道,“第二,你暂时做我的随侍。遇上有合适的职务,我会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当然,你不是我的仆人,想离开的时候,随时可以。”
就这样,蓝小陌好不容易独自出了趟街,没能见到想见的人,倒是捡了个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