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回、稍作歇息,暗中传书
这世道一乱起来,柳裁春的生意便越发不好做了。
乘风岛是西海与南海之间的要道,原本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如今战乱一起更是热火朝天,掌管此处的魔门已经填了好几次海,将这方岛屿布置得如同要塞一般。往来之客鱼龙混杂,不但有以往那些散修,就连圣地正统门人也见得多了,所以柳裁春感觉压力愈发庞大。
散修原本就没什么规矩,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若不是柳裁春自己有入道修为,别说这间小小的客店保不下,就连小喜儿也得被掳去当人炉鼎。都说乱世出英雄,可是柳裁春觉得乱世出的英雄那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只会被逼入绝境,然后走上一条丧心病狂的不归路。
那些高高在上的圣地们拼了命地挑起战争,瓜分地盘,何曾管过他们底层修行者的生死离乱?柳裁春觉得自己和大部分散修一样,对这些圣地都是怀着畏惧与厌恶之心的。
在圣地眼里,他们为了各自的道统几乎是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可是在散修眼里,他们侵占灵丹妙药等种种资源,垄断世间一切能够得道的功法,现在还要掀起战乱,让他们无以为生,简直罪无可恕。整个修道界上层与下层之间是完全隔绝的,散修不能理解圣地的所作所为,而圣地也不屑于向这些浊垢们解释。
“哈哈哈,小妞,你还是个硬脾气啊!”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在小喜儿上拍了一记,他愤怒地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少女,眼中流露出几分垂涎之色。
柳裁春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他看向了靠门边的一桌,那桌上坐着几个披金戴银的散修,他们看上去光鲜无比,可神情却猥琐油滑,就如同凡人商户一般。其中一个糟老头子正纠缠着前去结账的小喜儿,小喜儿脸涨得通红可是挣不开那人的挟制。其实散修与凡人也差得不多,有些散修甚至还会因为自身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而表现得更为卑劣。
柳裁春面色一沉,这三人都是入道修为,看他们身上佩的法器应该来头不小,他虽不敢招惹这种无赖,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喜儿受欺负。他离了座,端着一副和善可亲地笑容走到这几名散修面前,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呼喝:“几位客官对不住了!”
“笨手笨脚的东西!”他到了桌前,揪着小喜儿的头发,狠狠骂道,“若是冲撞了几位贵客可怎么办!快给我滚下去!”
小喜儿尖叫了一声,被他用力甩开,然后眼里含着泪跑去了后院里。
柳裁春慌忙赔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几位动怒了,不如这顿饭就当我请各位了,如何?”
那个老头儿的眼神一直黏在小喜儿身上,等她消失在了帘子后面才对柳裁春道:“你以为我们西海三鲛是好惹的啊!赶紧给我们备上一个上好的客房,然后把那妞儿送来!”
散修间总是喜欢起些这样的诨名,可偏偏还没什么新意,在这乘风岛随便哪条街上喊一句“西海三鲛”,至少都有六人回头。
柳裁春心中不屑,可脸色却有些犹豫:“这个……实不相瞒,刚刚那小蹄子并非修行之人,当做炉鼎肯定是没什么用途的
“哈哈哈,什么炉鼎,给我们爷几个尝尝味就是!若是不答应,老子就拆了你的店!”老头狡诈地笑起来,另外两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可是他们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原本嘈杂的店内好像突然陷入了寂静,只余他们几人的笑声。
老头尴尬地止住了笑声,用余光看了眼其他桌上散修们的视线,然后也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朝门边望过去。
门边站着个丰神俊貌的青年,他身着太极阴阳道袍,手中拂尘垂落,额上烙着繁复而充满神性的青色印记。这青年道人看上去温文而平和,气息澎湃,眼中神光炯炯,他简简单单往店门口一站就让人感觉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息,这让老头一下就将他与陷于尘世污浊的散修给区分开来。
柳裁春心下也是讶然,这人气息着实浑厚纯正,不像是散修所有。他正想迎上前去,那青年道人就自己走了进来,他这么一走动,柳裁春也看见了他身后跟的那人。
那是个年约十三的女孩儿,广袖博带,黑袍赤纹,垂眉闭目,赤足而行。她手脚上都系着粗粝的锁链,锁链材质似金似石,上面绘着狰狞肃杀的魔纹,一看就有种头晕目眩之感。这女孩儿看着颇为瘦弱,被这么大几根锁链缚住手脚,让人不由心生同情。几乎所有客人都顺着锁链的末端看去,发现是被那青年道人攥在手里的。
这人柳裁春不久前才见过,正是自称黄泉的无妄魔境弟子。
“没空座了么?”那青年道人坦然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环顾四周,最后把眼神落在了西海三鲛身上。
老头被他看得心头一颤,立刻道:“马上有了!我们几个这就离开!”
柳裁春一咬牙,笑眯眯地道:“几位先把账给结了吧
老头子一愣,他的同伴想要出手揍柳裁春,被他一把拦下,他能感觉到那名青年道人温和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于是只得向柳裁春抛出一枚上好的美玉。
柳裁春眼尖,识出来是个好货,于是飞快地接了玉,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清理干净了,请这青年道人坐下。
“吃点什么?”
谢遥让云青先坐了,这地方绊脚的东西多,而她眼睛也好,锁链也好都不怎么方便。
云青一边坐下一边摇头:“我已辟谷
谢遥想了想,和善地对柳裁春道:“那便来壶茶吧
他手里还死死拽着云青的锁链,一刻也不敢放松,要是云青在半途中逃跑,那他八成得在影壁前跪断腿。
柳裁春连声答应,心下却微微有些不解,原以为这青年道人是扣押着这位魔尊的,现在看来两人关系似乎不错,那这锁链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圣地门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谢遥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打入了“奇怪”的行列,他正满心苦恼着要怎么把云青安全带上通天神脉。他觉得把云青打晕了最保险,但若是这次云青从仙道圣者手下逃得一命,他的后果可能比跪断腿更惨烈。可是让她清醒着就更提心吊胆了,谢遥现在连眨眼睛都不敢,就怕她使出什么伎俩逃月兑。
“这地方我来过云青突然道。
谢遥“啊”了一声,突然记起己和云青就是在这附近相遇的:“是了,那次你和一条金龙在一起
谢遥记得当时他和云青畅谈半日之久,可是云青转头就把他给坑了,这让他多少有点郁闷。虽然他知道云青站在魔道嫡传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两人之间并非只有仙魔二道嫡传的关系,还有着一段重要的缘法,就算不是挚友也是知交吧?
“我是说这家店云青摇了摇头,露出几分怀念,“总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恍如隔世啊……”
谢遥心下惊讶,他觉得云青完全不像是那种感春伤秋的人,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理解了。这次云青前往觐见仙道圣者之后,不一定就能活着回去,人到了死前总是容易怀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想来云青也难以免俗。
柳裁春将茶递了上了,恭敬地道:“两位慢用
他正要退下,却被那位年少的魔尊拦住了。
“店家也一起坐会儿吧,陪我说说话也好云青仰头看他,神情真挚恳切。
柳裁春心里无比疑惑,他和这位魔尊说不上多熟,怎么就找上他了?而且从对方上次的表现来看,根本就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嘛!
这时候谢遥已经替他斟好茶:“店家还请不要推辞
保证云青在押送途中有一个好心情,这样她逃跑的概率一定会小一些,谢遥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忍耐云青提出的各种看上去很可疑的要求。
柳裁春坐下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如坐针毡”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被两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家伙死死盯着,还不好说什么话题。他尴尬地瞟了一眼桌上,看见冒着热气的茶壶道:“……喝、喝茶,大家喝茶!”
谢遥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想帮云青也倒上一杯,可是被她止住了:“多谢,我已不食不饮多年了
“不饮?”谢遥皱眉,他记得上次与云青相见的时候还同她喝过茶。
“不饮人间之物云青笑了笑,她也记起了上次与谢遥畅谈,“我记得那次同你一起泡的茶是金鳞岛来的,以龙涎浇灌而成
柳裁春心里“咯噔”一下,这魔尊说的茶叶不会是他让小喜儿送去的那罐吧!
“本店确实曾有这样的茶叶……”他慢慢地说道,“只是现在已经不卖了
谢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他年少时也是深宅大院里的贵公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对了!”云青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柳裁春。
柳裁春看了看那青年道人,又看了看魔尊,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你所赠的茶叶我已经用完了,这罐子是龙鳞所造吧?”云青笑吟吟地看着柳裁春。
不知为何,柳裁春突然感觉手脚发冷,他勉强点头道:“不错,正是龙鳞所造
谢遥也看着那罐子:“金龙龙鳞么?”
罐子虽然小巧,但还是能从纹理上看出不凡之处,它边角锋锐,呈现出灿烂的金色,上面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真龙气息。
“是这样的……我此行随这位仙尊前去通天神脉,大概是回不来了。这龙鳞罐子算是金龙王遗物,不知店家可否替我将它交给六道阎魔宗的龙淮?”云青看上去有些感伤,她将茶叶罐递到柳裁春手中,缓缓道,“龙淮乃是金龙王之女,她父亲身亡之事我一直不敢告诉她,现在算是想通了,我此行不归,等以后她知道我隐瞒此事定然会怨我,不如现在告诉她,然后将此留与她作个想念吧
谢遥知道金龙王为魔道镇守西南海域,然后还与通天神脉的船队同归于尽,没想到他和云青之间还有这么一场因果。
他看着云青:“我师尊不一定就会取你性命,还是看开些吧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不必安慰我云青摇了摇头,“对了,可否在此地停留一日,这锁链气息太冲,我真气略有躁动,稍作平复便随你离开
谢遥一听就警戒起来:“一日不行,最迟明早
“那就明早吧云青笑了笑,然后看向柳裁春,“劳烦店家备间静室
柳裁春满身冷汗地站起来,连连道:“我这就去准备!”
他没有去客房里,而且跑去后院找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喜儿,他紧张地揪着她袖子道:“小喜儿,你可记得不久前那位来过店里的魔尊,我有叫你送罐子茶叶给她,你送了么?”
小喜儿泪眼朦胧,不过还是一下就记起了这事儿:“不、不曾啊,我后来就没见过她了
柳裁春顿时觉得自己从魔尊那儿接来的龙鳞茶叶罐开始烫手了。他心烦意乱地跑进自己房内,将周围的结界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在书桌前拆开来那个龙鳞罐子。
里面确实是上好的茶叶,怎么看也看不出特殊之处。
柳裁春想了半天,从外面井里打了半桶水上来,然后将这些茶叶统统倒了进去。这些茶叶一遇水就化作黑焰,黑焰在水面上翻滚,纠缠,最后定型成一串串字句与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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