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国,新历安平144年初秋。
南方一座荒败古城中已渐觉萧瑟之气。颓垣之间偶尔看得见被荆棘甲的士兵在巡逻。这荆棘甲是定国之后用南方一种韧草编制而成,虽然战场御敌效果不知如何,可终归价格低廉,材料充足。这些士兵穿着荆棘甲便说明此处兵力颇有不济。
不过,说句实话,定都之后南方似乎也没有那座城池是兵力充足的。
百年前先皇自北方草原南下,铁马金戈大半生终将南风大陆中部平原纳为国土。大镜部落更名镜国,定新都为樊城,更名镜都。
大好河山已经打下,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盛世安乐的时候,谁愿意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这边陲荒城之中?
何况原本占据此处的天祝国早被西北四大部落打垮,这会儿那些个残党还不知道在哪个海岛捞鱼玩呢。
靠近城门的一座茶肆之中,老迈的店家给自己和几个巡逻换岗的年轻士兵斟几半杯粗茶。老者一口饮尽,叹出一口浊气:“天祝国历代古都居然成了如今的荒城,往日繁盛犹如烟尘,实在可叹可惜啊……”
年轻士兵们之间有一青年剑眉星目,气势轩昂,看军衔是个小统领。这般气势放在这荒城茶肆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听了老者的话,脸色微微一变:“茶老舅莫要乱说话……没有这天祝旧城的破败,何来镜都今日的繁荣?”
“哎……可惜可叹啊……”那老头子却是没听见一般,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干净,灌茶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那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见了他的手却眼色稍稍黯淡,不再出声。
他不说话,他身边几个年级轻轻的新兵犊子却不服气了,这破茶铺子的老头居然和他们老大对着干。一个新兵站起身,正要开骂,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从城门外响起。
这嚎哭声可谓震耳欲聋,就像是一座瀑布在耳边砸落发出的轰鸣之声。可这声音远不及瀑布清冽,反倒瓮声瓮气,像是个壮汉捏着鼻子发出的。
莫非这城门外有个九尺巨汉……在哭?
众人一惊之下都是向着城墙跑去,谁也没空理会这糟老头子了。
那青年统领几步便甩开新兵们一大截,施展轻功,借墙壁上凹凸部分直接踏上城墙。放眼望去干干净净,一片焦土,却有个小黑点从南边疾驰而来。如此之远的距离,却一声惊动城中人,只怕对方来路不会简单。
那青年凝神看去,那黑点迅速逼近城墙,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他从守城士兵手上拿过一把木弓,抬手拉满弓,剑尖直指那一边嚎哭着一边奔向城中的巨汉。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可那大汉却不管不顾,一路奔来烟尘滚滚,嚎哭声越发清晰。
“是个疯子吧?”
“看他的样子好像谁在追他……”
“看上去个子大,实际上却胆小如鼠啊!”
城墙上的士兵议论纷纷。此时那大汉已经离城墙不足百米。
青年统领正想要射箭示警,手上却突然一顿。那大汉背上似乎背着个什么东西!
大汉穿着一件兽皮衣,肩上茂盛的毛发遮住了身后背的那人。而他似乎也不懂照顾身后那人,奔跑时完全没有托护的动作,所以之前以那青年的眼力也没能看出他竟然背着个人。
这是那巨汉抬头一看,眼中野兽般的光芒正与青年对上。青年被这不经意间的神光一慑,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
就在青年脸色苍白之时,那大汉却停下了脚步,仰天长啸。
除了青年统领,其他士兵都一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青年统领定定神,细看那巨汉眼中竟有痛苦哀求之意。大汉像是一头被比如绝境的野兽,在原地团团转,一会儿抬手指指身后背负的人,一会儿又指指城门。
青年统领愣在原地,这大汉是让他打开城门?
见青年统领半天没有反应,大汉再次咆哮一声,朝着城门便直冲过去!
青年统领心念一转,迅速下令,打开城门。
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这个古怪大汉看上去神智不清,但是破坏力不容小觑,要是让他把这城门撞坏了可得不偿失。再者他虽然体型庞大,但是速度也是极快的,茫茫山林中这么一钻,士兵们就再也抓不住他了。如果把他引进城,说不准还能来个瓮中捉鳖!
那大汉本想冲进来,可是城门突然开了,他力道一个没收住便向前扑倒在地,砸出一个大坑。
他背后那人受到这般震动,从他身上滚了下来,跌出几步远。
青年统领抓住时机,翻墙下来,夺过一个士兵手中长矛,直指那跌落地上的人。
大汉摇头晃脑几下才慢吞吞的站起来,拍拍背发现人没了。这才看见青年统领手里的长矛正指着他先前护着的人。
大汉惊怒万分,发出一声极为凄烈的嚎叫声,听的人耳疼目眩。其中的痛苦悲伤之意让人心中发紧。
青年统领心中略有不解,但也不敢移开矛。要是他一挪开矛,这汉子指不定会扭断他的脖子。
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边上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咳咳…………”微弱的咳嗽声在二人中间响起。
青年统领惊得手上一抖,发声的竟然是被他用矛指着的人质。这人质被毛皮毯子裹着,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这位大哥把矛……咳咳……把矛放下吧……”说话之人声音沙哑,但是年纪却很小,“阿芒没有恶意……”
听得那人的声音,大汉突然安静下来,一声不吭地望着青年统领。比起之前的狂颠状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入九鸣城?”青年统领一动不动,脸色严峻地问道。
“……我们……是南边来的……我叫阿青,那是阿芒。此行路遇不轨之人……咳咳……”那孩子虽然咳得不轻,说话却条理分明,“阿芒力大,胜了那些恶人,但是挡不住对方人多……咳咳……行李什么都丢了
说着他又咳了一阵,大口喘着气,喘了半柱香时间才讲完整件事情。行李丢了,又是在南边茂密山林之中,阿芒神智低下,不懂照顾人。这孩子本身就羸弱,哪能扛得住野外的日晒雨淋。不久阿青就病了。病得迷迷糊糊中阿青嘱托阿芒找到镇子替他医治,然后就陷入昏睡。
阿芒不识得路,只顾一路向北边狂奔,不出半日就到了这九鸣城下。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青年统领仍不将矛放下,大声说得:“传令军医!”
这城总共也就那么些人,军医刘述其实早被惊动,正站在人群中看着热闹。突然被这么一喝,双腿一个哆嗦,跑到统领面前。心想,不会是让他给这女圭女圭治病吧,要是治不好那大个子不得撕了他?
“去看看
果不其然,小个子军医只得硬着头皮把手伸进脏兮兮的皮毛毯子里,模到一只冰冷的手。
刘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这小子那么凉不会是死了吧。
不过还好,虽然体温偏低,脉搏还算正常。
“应该是在山里受了风寒,而且遭难时惊吓过渡才病得如此厉害……”
“没有异常?”青年统领低声问道。
“启禀宋统领,没有!就是普通风寒罢了刘述低眉顺眼地答道。
“你带他下去医治
“是,我这就去!”刘述一把将毯子抗到肩上。那孩子轻得很,八成不及这兽皮毯子重。
阿芒发出一声低嚎,有些躁动不安。
“阿芒,你别急。马上就没事儿了那个自称阿青的男孩小声安抚他。
刘述将来历不明的男孩子带走了,宋统领则带人亲自看管这大汉。其他围观的都各自就位,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茶肆的茶老舅看着这一阵纷乱渐趋平息,老眼微眯,喝了口水。
一座荒城,一群痴人。老一辈的算计离结束还早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