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奇斋”坐西朝东,一清早的太阳照射进来,像打了一道极强的光束,连空中飘浮的细尘都看的清清楚楚。
楚宁由伙计领着穿过厅堂左转,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上楼时,楚宁感觉一旁的刘妈妈似是回头看了两下,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便没太往心里去。
楼上有几个单间,小伙计熟门熟路的将她领到一个挂着艾绿色帘子的隔间里,这是专门接待一些大户人家里的女乃女乃、小姐的。里面伺候的店员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见伙计带了楚宁进来,忙起身迎到门口。
那小伙计上前嘱咐道:“常大姐,掌柜的交代了,这位夫人可是老主顾,您和身儿伺候着。”
常大姐咧嘴一笑,一边给楚宁纳了个福一边道:“六哥儿放心。夫人您这边请。”
楚宁由她引着坐了。这妇人又手脚利索的沏了两杯茶来,伺候周全后才绕进柜里笑盈盈的端了两个盒子出来,细细给楚宁介绍、试戴。
其实这些对于楚宁来说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东西要有价有市并便于流通;其次,要符合她的身份。
——既不能过于招摇也不能过于小气。
这年头,她一个小妾能戴出去的东西虽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最起码是不能逾了女乃女乃去的。否则自会是有无穷尽的小鞋儿等着你。
可放眼看这常大姐给她介绍的都是些华美贵气的,显然伙计并没有跟这高大姐交代清楚她的身份。这下楚宁倒不知是陆生的疏忽还是燕小七的特别交代了。
当然作为商家来说,本便是你买越贵的越好,至于这个东西是否和你的身份、你戴了是否会越了规矩,喔呵呵那关他们什么事?
楚宁戴戴取取折腾了一圈,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柜里的一只黄花梨的木匣子上。那匣子颜色极正,纹理清晰。倒不知什么样的首饰要放在这般匣子里。
——在现代,黄花梨因产量极少而千金难买。楚宁此时一点也不介意买椟还珠。
那常大姐很会察言观色,看楚宁的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她转过身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匣子捧下来,眉眼中带着丝得意和神秘:“夫人真是好眼力,这可是全通州城里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也就这个房里有,您除了这儿可哪儿都难寻。”
楚宁随着她笑笑,也不言语,只用手帕掩着嘴等着看看是什么稀罕物件。
常大姐取了块纯白的丝帕子垫在手上,以免掌心的汗渍污了黄花梨木匣子和里头的宝贝。用小针挑开暗扣,随着金黄色匣盖的掀开,楚宁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羊脂玉镯。
——其色如酥,温润异常。细看之下,竟似有水波微漾。
楚宁虽不甚懂,但也能看出这玉的种色极佳,并且是对老物件。那似有若无的水纹没有女子长时间佩戴以身体养之,是不会有如此灵气的。
楚宁突然莫名的想到刚才那男子腰间的碧玉箫。
常大姐一手遮唇低声道:“这可是前朝里传出来的东西,夫人有福气。”
前朝?咳咳...那还是算了。实际上,我就是看看--那个黄花梨的首饰盒。
楚宁刚欲说话,打外面进来了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也托着盒子,一脸笑模样:“掌柜的怕这里的东西不够夫人挑,让我将这些也送来。”
这人一面冲着常大姐说一面在木盒的遮挡下轻轻扯了扯楚宁的衣袖。
常大姐说:“有劳高大姐。”
楚宁想起青歌昨晚的耳语心里微微有些紧张,面上不露,在盒子里看了半晌,挑出一只相对低调些的镂空珠钗。
高大姐伺候她戴上,楚宁端详半晌,点点头:“这只钗倒和我的衣服衬。”
常大姐无语,默默将刚刚的玉镯小心收好。
楚宁心里感叹:不是我不买啊...我也想!!可我买不起哇。而且今天若是将这宝贝带回去,来日你们怕就见不到我了。
为了不让常大姐失落的太厉害,楚宁又掂量着在她那挑了一对婴戏莲纹的鎏金掩鬓。给燕佳瑶选了条穿了上等珍珠的五彩珠儿结。这才作罢。
待出得店门口,陆生领着另外两个小厮已等在马车旁。
刚刚的青衣公子不见踪影,只是马车还停在原处,想必也是在雅间里。
楚宁冲陆生点点头,陆生一躬身,却随之将视线移到了马车后面。楚宁一看,原是后头站了个孩子。
她单薄的身子只到车辕处。此刻脸蛋发红,头发凌乱,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待看见楚宁时忙跑过来咧着嘴笑了:“夫人,寒丫可算跟上你们了。”
--这孩子果然还是跟来了。
楚宁挑挑眉:“你找我有什么事么?”那孩子使劲儿点点头:“夫人买了我做奴婢呀。”
楚宁一笑,冲她招招手声音微微提高:“我的银子不是买你的,是送了你让你葬父的。你走吧,我不需要奴婢,你现在自由了。”
寒丫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片刻有些局促的拽拽衣角,已经露出脚趾的鞋也往后退了两步。
楚宁不再停留,转身往车上走。
寒丫却突然又跑了过来,固执的说:“夫人买了我的,寒丫这辈子都是夫人的丫头了。”
楚宁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的上了车。
马车驰过了一条街道,楚宁稍稍抬起帘子,寒丫还在后面跟着马车小跑,破损的鞋以及肥大的衣服让她跑起来显得有些吃力,小脸儿也愈发的红了。
楚宁闭了闭眼,良久...终于觉得马车一顿,听见外面陆生叫道:“楚姨娘,您看这孩子”
楚宁暗地里嘴角微扬,慢慢探出身来往后面看了看。寒丫正从后面追上来,看到马车停了,立时一喜,脚下加快,不想她的鞋实在不给力,到得马车近前脚下一绊,‘啪嚓’摔了个狗啃泥。
一旁的陆生和两个小厮没忍住笑出声来。
楚宁也笑了,看向刘妈妈叹口气:“罢了妈妈,就带上她吧,怪可怜的。回头我跟七爷求个情儿。”说着拿眼梢瞥了陆生一眼,:“陆生小哥可否先带我去给这丫头置办件衣裳,这样回府,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陆生点头,道:“七爷吩咐,楚姨娘不必急着回府。有什么要买的,可一次置办齐了。”说完径直在前面带路,先予寒丫换身衣裳。
寒丫同刘妈妈一块跟在旁边,眼泛泪花,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刚才摔的。
马车转转停停,楚宁一面留心着路一面又买了好些时鲜水果和一些女儿家的用物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府。
居奇斋前,一个青衣公子和小僮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眯起眼眸。小僮语气略带愤愤的道:“这等女子,公子倒还记挂她做什么!”
那公子手中玉箫轻转,横了他一眼,转身上车:“小四儿,莫要胡说。我与她并不相识,何来记挂?”
小四撇撇嘴,他家公子说胡话越发从容淡定了。
此时阳光正好,那公子上车后马车朝着一个与楚宁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他二人也许都不曾想过会再次相见,当然,也许有人想过。
梧桐院。
楚宁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有些好笑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寒丫。青歌给楚宁边捏腿边问道:“小姐怎生领了个孩子回来?”
楚宁打个呵欠,不甚在意的说:“街上捡的。没爹没娘,是个苦命的,我看着不落忍,就给买回来了。回头你教教她规矩,先和桂枝儿她们一般在外面伺候着吧。”
青歌看小丫头努力板着一张小脸,想说什么,终究咽了回去。
楚宁心里苦逼的是另外一件事:虽然买个丫头进府不算什么大事,但燕府里的丫头想来是由顾婆子统一买进,再拨到各房女乃女乃处进行分配。月例也是燕府统一发放,如今自己将寒丫买来,怕是要自己养了。
用了饭,青歌问楚宁:“可要将小姐买的东西给其他人送一些?”
楚宁摆摆手:“只挑两样平常水果请安的时候送给女乃女乃就行了,只是个意思。我要真挨个的送了她们倒觉得我显摆,费力不讨好的。就悄默声儿的吧。”
青歌应了,楚宁想一想又道:“选两样水果一并我今儿买的丝线悄悄给四小姐送去。”
“四小姐?”
“恩,”楚宁点头,“不必说其他什么,只道我今儿出去买了些果子予四小姐尝尝。那丝线也是我随手挑的,觉着颜色鲜亮便送了四小姐解解闷。”
青歌一脸不解的去了。
是夜。一灯如豆。
青歌轻挑珠花,毫不费力的将最大一颗珠子捻下,用针尖一捅,卷得极细的纸条跳到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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