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逐情 第三十八章:最深的隐秘

作者 : 萧萧何所似

“殿下!”槿儿撩开营帐的布帘,立刻看到帐中之人正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色,一路蜿蜒,在地上狰狞地嘲讽。槿儿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伸手迅速地在他周身点了几下,从他衣襟内模出一瓶药丸,倒了两粒塞入他口中。这几日来,殿下的病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所以她才会在夜间守在他的营帐外,就怕她赶不及第一时间查看他的状况,可是……

“殷非觉,你怎么样?”被眼前的场景怔住,曲洛水也一时忘了敌我忘了对峙,蹲紧张地询问。

“谁……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迷糊的思绪有些回神,殷非觉看了看眼前的曲洛水,不由怒吼起来。他不允许自己的脆弱无助被他人目睹,尤其是她……

曲洛水虽气愤他的态度,亦知是殷非觉自己的骄傲自尊在作祟,便决定大度地不与他计较,帮着槿儿一起扶起他,往床的方向走去。

“叫你滚出去没听到吗?!”殷非觉却并不领情,猛然用力推开了她。

“你在闹什么别扭?你以为自己很英雄吗?你没看到槿儿有多担心你吗?”冷不防被他推倒在地,曲洛水也来了气,站在他面前不甘示弱地与他对峙起来。

怒目的眼神带着疯狂的血丝,此刻的殷非觉犹如受伤的狼王,愤怒于周身靠近的一切。只是……回头望了望槿儿,那担忧痛苦的神色,顿时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因着曲洛水的话,不由安静了下来。

“殿下,你先到床上躺一下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槿儿细细查看他的神色,并没有把方才他和曲洛水的争论放在心上。

“槿儿,我还有多少时间?”他闭着眼睛悠悠问出口。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累了,倦了,也不在意曲洛水还在身边,就这么将自己最深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他早知自己如今的状况每况愈下,只是这一次,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突如其来措手不及的发作,不禁让他越来越没有信心坚持……他从来不是这么懦弱的人,却在这一刻放纵了自己。

曲洛水闻言惊诧地呆立在原地。殷非觉的意思是……她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不应该是她能够介入的,却突然僵直了身体,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留下观望还是立刻离开这里……

槿儿无言,却红了眼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刻意的谎言。他们宁愿选择沉默也不愿意编织谎言来蒙骗对方——即使是善意的谎言。

“……十天。槿儿,再给我十天,做得到吗?”无言的答案,已不需再追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发作,都有可能就此长眠不起。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甘心啊!!

“我会尽我所能她不能保证。体内多年积聚的毒,早已渗入五脏六腑。这一次的发作,竟然是如此出乎她意料的严重,直逼他的心脉。她不是神医,更不是神仙,她无法跟阎王抢人!

“好淡淡应下,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若非有她,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她已经帮他争取了很多时间,现在,他只要这最后的十天。

槿儿不再多说什么,亮起银针,为他治疗。一旁的曲洛水望着这忧伤而唯美的一幕,也失却了言语的能力,只在一旁傻傻地看着。

良久,槿儿收起所有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额头渗出的冷汗。他伸手握住槿儿的手,依旧闭着眼睛,淡淡开口:“我没事了。槿儿,你去休息吧

“……好槿儿不多言多语,领会地收拾了一番便向帐外走去。曲洛水见势也欲随她离开,却被槿儿拉住,“曲姑娘,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一下殿下

……为什么要我照顾?凭什么我要照顾他?!虽然很想甩话而出然后潇洒走人,但在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她居然没有底气这么说出口。槿儿了然地笑笑便离开了营帐,帐内顿时空留尴尬局促的气氛。

“……喂,你没事吧?”曲洛水有些闷闷地开口。

床上的人冷哼一声,淡然地起身,整了整衣襟,一派优雅之态,仿佛刚才的虚弱病危只是她的幻觉。

“你希望我有什么事?”口气在曲洛水听来依旧很冲很欠扁!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眼前的这位主子……曲洛水有些抽搐嘴角,翻个白眼,决定不去计较。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此刻如此云淡风清潇洒从容的人,竟然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那么,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他的布局他的用心他的壮志,又有什么意义呢?人死如灯灭。他搅乱了这个世界,就算得到了天下,一缕幽魂又能有何作为?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刻,向来淡漠的曲洛水,竟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突然,殷非觉竟然自己话锋一转,低低吟叹而出。这一瞬间,他的语气他的神情,犹如无助迷路的孩童,找不到前行的方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无能为力不堪一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就这么缓缓倾流而出。这么深这么痛的隐秘,除了他的皇兄和槿儿,甚至连他的十隐卫都不知情的隐秘,这一刻积聚在他的胸口,似乎急于破流而出……说到底,他还是在恨,他还是不甘心!这样的恨意,早就融入骨髓融入血液,至死……也不休!

“……你有你自己的信念和想法,我以为,你从来不屑其他人的看法鉴于殷非觉说变脸就变脸的前科累累,曲洛水也不确定他如今的感叹究竟是什么状况会不会下一刻又有什么尖酸刻薄的话甩出来,便不痛不痒地敷衍几句外交辞令。只是……“只是,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何苦还要如此偏执,在意于这些身外之事,为什么……不就此打住回头呢?”她知道这样的说辞苍白而无力,依照殷非觉的性子只会鄙弃而不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回头?”似乎听到了什么罕见的笑话,殷非觉突然呵呵笑出了声,有些自嘲地摇头道,“没有回头路!当我选择了这条路,这就是一条死路!”空寂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哀愁。曲洛水从来不曾想到,一向慵懒肆意的殷非觉竟也有如此哀伤的惆怅。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

“呵呵……”痴痴地笑,他退开两步,转身,手覆上眼睛,仿佛不愿面对此刻的真实,“在那个皇宫,所有人都只知道乔若晴宿有心疾而无法长命,却有几个知道,我殷非觉,也活不了多久!”低沉压抑的声音,似从指尖流泻而出。突然间心中的一点断裂,破碎的情绪瞬间爆发,往日的伪装全然灰飞烟灭,竟让他在这一刻道出这个心底最深的秘密,“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就是那个我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什么意思?”殷非觉的话,尖锐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曲洛水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这不是那个一心想要得天下的霸主,却只是个寂寞忧伤的孤独人。

“什么意思?”喃喃地重复,他重又转眼,对上曲洛水纯净的双眸。如清泉般清冽的流光,流动着丝丝的关切,殷非觉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只是望着这样的眼神,就能得到灵魂的救赎,不知不觉,竟对着眼前的人全盘托盘而出,“你可知,父皇好偏心,他从小就喜欢皇兄,从来只看得到皇兄的长处。在他眼里,我只是个若有若无的存在,他从来不曾用那样慈爱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懂,就算皇兄卓尔出色,我也一直在努力成长,可为何父皇却从不与我亲昵?后来,我慢慢长大,慢慢知道原因……”低沉的笑,忍不住自喉间溢出,“是因为我的母妃。我母妃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有野心,她也有行动力。那时父皇虽未立太子,他的种种举动却都很明显,太子,非皇兄莫属。于是,她靠着她母家的势力,暗中拉拢各大重臣,暗中拥兵,暗中筹谋,想要为我去争那个太子之位。可是父皇又不是瞎子,他完全看得到母妃的小动作,却从来不曾和她撕破脸皮。我以为父皇还是顾虑着我的,可是……从来,都是上者无私情!”念到此处,殷非觉周身的悲哀突然泛滥,他的眼神脆弱而冰凌,如履薄冰,仿佛一触即碎,“我十五岁那年,突然有一天,全身抽搐而疼痛,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母妃紧张地宣来了所有太医为我诊治,却,所有太医都对我的病症讳莫如深。母妃是聪明的女人,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私下从宫外请了一位大夫……知道大夫是怎么说吗?”

他轻轻地问。曲洛水已跌落他情绪的漩涡,只茫然而本能地摇了摇头。

“大夫说,我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这种毒,在我体内已有五年之久!!”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他讥笑,“在这个皇宫,能让我在五年间不知不觉服下这种毒药,能让所有太医都禁口不言,能如此不动声色暗渡陈仓的,除了坐在帝位上的那个男人,还能有谁?!!”似情感的决堤,他突然大声吼了出来!

从他缓缓的诉说中,曲洛水已经预感到了这样的结论,可是真正听他说出来,还是无法理解人性沉落至此,一时无言,只无措地望着他。

“……发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早已……毒入血液,毒入骨髓,无力回天了。而大夫也只是尽人道,助我调理,却也坦言相告,只要我好好保重自己,别太劳心劳力,那么我还有这个可能,能再多活五六年……只是,这毒的烈性不在于瞬间对生命的威胁,而是,我——注定、再不可能——有子嗣!”一字一顿地出口,将自己血淋淋的一面剖白。殷非觉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想得到她的同情?她的宽慰?同情,宽慰……可笑!他殷非觉,从来不需要这些懦弱的情感。

“我不甘心啊……”是啊,是不甘心。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个最亲的人,偏偏要用这么绝情的手段对他?

“会不会是搞错了……”曲洛水明白,帝家的争斗,从来比沙场的拼杀更激烈。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人性可以黑暗到这个地步,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误会……

“我也希望是搞错了……可是,母妃得知我的状况,她崩溃了!她顾不得表面虚伪的平静,直接去和父皇对质,而父皇,只淡淡回了她一句话:那是因为,你所求太过

所求太过。简单的,短短的四个字,却断送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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