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隐形的田,种下什么就会收获什么。
这天,兴国寺来了一位女香客,执意要见寄居于此的神宴法师,小和尚只当是前来求法的寻常香客,好几番推月兑、婉拒,女子仍不走,反而自袖中拿出了一个双鱼玉佩交与他,说是信物,要请神宴法师过目。
须臾之后,小和尚便领她匆匆进了神宴法师禅居的后院。神宴见到这女子身梁高挑,虽着黑色布衣仍显出一股贵气,青丝结成一个发髻绑于头顶,脸上戴着黑纱,只余一双凤眼,这双眼睛他分明十分熟悉,他有一些疑惑,更多的却是震惊。
见到神宴,女子轻抬玉臂,缓缓摘下了黑纱,露出了真容。
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刹那,神宴手中的念珠落地,惊然道:“贤妃娘娘”。
女子捡起念珠,复绕于他的右手上,凄然道:“云哥,这里没有张贤妃,只有惠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神宴道:“你果真没有死?”
女子点了点头,道:“当年是为了出宫而诈死
神宴的神情没有了往日的沉着与城府,倒显出一股沧桑柔情,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似唤似念道:“惠儿”,这其中饱含的思念和情愫他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抑制生长。
来人便是当日在皇宫与杨师厚“不期而遇”的“张贤妃”,本名唤张惠,正是那位历史上被后世标榜为“五代第一贤后”的张惠——朱温年少时一见难忘、立誓要娶的女子。
朱温少年时在宋州郊外见到姿容清秀、举止典雅的张惠,便誓言要娶到这女子,他曾言:“汉光武布衣时,曾自叹‘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如愿娶得阴丽华。今天所见的张氏女,即使当年的阴丽华,也不过如此罢了!”爱慕之心溢于言表,虽有人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他一直存着这个痴念。
后来他纵横沙场,凭着万人不敌之勇,成为了黄巢的亲信,那时候他离乡还没有几年,急切地想实现当初的誓言,于是,为了得到张惠,他怂恿黄巢攻打宋州,只是当时张惠已经不在宋州了,一时没有寻到。
巧的是,张氏一家为避战祸逃到了同州,父亲死了、母亲走散,自己和仆从也被朱温部下所俘,朱温的部下在不知前情的情况下将她献给了他。
朱温终于得尝夙愿,自然是欣喜若狂,择了个吉日,正式成了婚。最初,两人感情要好,也是相敬如宾,伉俪情深,朱温凡事都会征求张惠的意见,张惠不同意的事情他便不去做,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但当年张惠屡次出言救下了惹怒朱温要被判罚杀头的大臣、将士,朱温终究因爱入狂,未能守牢明辨是非的底线,对张惠渐有猜忌之心,正是因为猜疑,他登基之后,仅封了张惠为贤妃,未曾封为皇后。世人只知朱温嗜杀,却不知死去的这些大将、重臣、兵士,不少是被猜忌觊觎张氏而死。
即使严加防范,仍旧百密一疏。终有一天,朱温的亲信向他告发了张惠与杨师厚的苟且,证据确凿,令他气血攻心,身在战场已无心恋战,连连被晋王打得节节败退。
但他还没来得及赶回洛阳处理,便收到了张惠暴毙而亡的消息,这无疑是在他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张惠却没有真死,她只是在杨师厚的帮助下诈死出宫,寻隙不告而别,从此隐匿了踪影。而朱温也来不及报这夺妻之恨便被朱友珪杀死了。
神宴法师出家前是张家的侍卫,名唤张定云,与张惠感情从小就很好,一直追随保护她,张惠决定嫁给朱温后,他便离开她身边,出了家。
当年,他听闻张惠有难,千方百计想要入宫,正巧朱温回洛阳途经他所在的雪峰寺,在此打尖,他意欲混入宫,不料因起居小事惹恼朱温,要杀头,被朱友珪阴差阳错救了下来,从此便跟在了朱友珪身边。
张惠道:“我去皇宫找你,没找到你,才知你到了此处”。
神宴动容,道:“惠儿糊涂,为何如今才来找我
张惠目光空洞,言语虚浮道:“云哥,惠儿是来见你最后一面,也好给你留个念想……如今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我死后,你将我的骨灰带回宋州吧”,看那神情,着实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所谓“哀默大于心死”。
神宴急切道:“当年我赶去救你,却晚了一步,如今活得好好的,为何这样说?”
张惠黯然神伤,道:“我这一生,步步都是错,不如死了,早日重头来过,云哥,你日日念佛,心中应该早已了无生死才对”,念及过往,张惠的心更如死灰,当年形势所逼嫁予朱温,也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奈何命犯桃花,被杨师厚不择手段占有,作为一名女子,她对父母已不能尽孝,对夫君亦未守住贞洁,她的一生早就已经错了、乱了。
神宴无从回答,他自问,出家以来,却从未斩断红尘,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人,原本以为她已经死了,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他亦可以带着罪孽去向佛祖忏悔了,何曾想到,她竟然没死,既然没死,就该好好活下去!
这么一想,神宴道:“你不该求死,难道这世间就再没有令你眷恋的人和事了?”
张惠凄然道:“我眷恋的人一个个因我而死,我活着生不如死”。
神宴问道:“那贞儿呢?你死了,他怎么办?”
张惠错愕,旋即泪下,道:“贞儿,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是我害死了他!”
神宴神色复杂,道:“贞儿,他回来了
张惠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她道:“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当年,朱温撞破她与杨师厚的丑事之后,便猜忌她的孩儿——均王朱友贞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诈死后,朱温恼羞成怒,竟下诏赐死朱友贞,还下令,从今往后,谁若再提起均王名讳就地仗毙,一时之间,无人敢求情,这三个字在洛阳也成了大忌,没有人再敢提及,久而久之变成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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