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在殿堂阶梯上,肃心殿的东暖阁里只有批阅奏折的声音,对于天未亮就在此批折子的主子,守在门前的宫女、太监跟侍卫,个个自然都是绷紧了神经,连半点惺忪之意也不敢显露出来。
在这一片肃静之中,御前首领太监何喜躬着身子快步而入。“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了!”
身着暗紫色龙袍的封腾坐在御案后,他没抬头,但雅俊的眉眼净是不耐。“什么事?”
对他而言,除了边关有战事,没有什么称得上大事,他尤其看不惯有人在宫中奔走,徒然制造不需要的紧张感。
何喜头低得不能再低,战战兢兢地答:“回皇上的话,皇后悬梁自缢了。”
“大胆!”封腾倏地抬起龙颜,冰冷的眼眸里净是乍起的怒意。
皇后虽被囚禁在凌翠宫,但宫里伺候的不下三十人,怎么会让她有机会悬梁?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已经没有气息了。”何喜诚惶诚恐地跪下报告主子。
封腾冷冷的视线扫过去。“传旨太医院,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皇后活过来,若皇后没有活过来,他们就一起去陪葬,你也去。”
皇后因毒害龙嗣之罪被囚禁于形同冷宫的凌翠宫,虽然到她死为止是不可能踏出凌翠宫半步了,但她也绝不能死。
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他说她不能死,她就得好好的活着,即便拖着一口气也要活着,直到他说她可以死才能断气。
“奴才这就去……”何喜胆战心惊地起身,心里实在委屈,这关他什么事啊?太医院救不活皇后,他竟然也要去陪葬,呜,人微言轻啊……
“慢着——”封腾眼里警告意味浓厚。“这件事,宫里宫外,不许泄露半点风声,尤其是如妃宫里,若走漏半点风声,朕同样拿你的脑袋是问。”
如妃也是梁国公楼定允的女儿,如妃知道就等于楼定允那只老狐狸知道,知道之后便会借口进宫来生事。
“奴才明白。”何喜打了个寒颤。“奴才谨记皇上的吩咐。”
何喜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才退下,毕竟是首领太监,他知道怎么不掉脑袋又能把事情办得周全。
何喜退下后,封腾心烦地唤:“柳拓。”
一名身材笔挺,意态刚毅的年轻男子即刻现身。“卑职在!”
封腾蹙着眉心。“去查查皇后是真自缢还是被迫自缢,有什么人出入凌翠宫。”
柳拓同样眉心紧锁。“卑职即刻去查!”
原本毒害龙嗣是死罪,而皇后之所以没被处死,只囚禁了起来,自然是因为她背后的那股势力——梁国公楼定允。
皇后是梁国公府的嫡长女,只要楼定允还手握权势,她就能活下去。
至于封腾……他自然是不在乎这个女人的,他恐怕连她的样貌都不记得了,只要她不要生事来烦他,不要死了让他无法对梁国公交代,他根本不会在乎她在凌翠宫是怎么过日子的。
天家富贵,而天家……也无情。
大年三十,永乐宫花团锦簇地举办着新年庆典,虽然封腾下旨一切从简,但太后的懿旨却是要办得隆重盛大,让天下百姓皆知大观王朝是目前中土最强盛的国家,自然也有显显自己太后威仪的意思。
封腾这两年是越发不听她的话了,她渐渐感觉到掌握不住他的力不从心。
虽然封腾表面上仍然对她恭敬,但她毕竟不是他的生母,打从先帝把他交由她扶养,她就没对他付出过关怀,往后他会怎么对她,这十分难料,她必须再找一个她可以掌握的皇帝才能高枕无忧……
“俗气。”宋太后看着浑身都是富贵装束、金玉锦绣的皇贵妃宋芊仪连连摇头,她发髻上的硕大明珠尤其碍眼。“连哀家都不想多看妳一眼,妳说皇帝会看妳吗?”
今日的家宴上,众宫妃争奇斗艳,无非就是想吸引封腾的注意,但在她看来,封腾的眼光并没有被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吸引,他一直置身事外,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宋芊仪并非不美,容貌也是万中选一,艳丽非凡,二十出头的她风华正茂,但许是被冷落太久了,不管怎么打扮都像凋零的花,没有半点生气。
“臣妾已经尽力了。”宋芊仪气恼的坐下,宋太后是她的亲姑母,自小最是疼宠她,两人感情亲厚,在太后面前她也就没分寸,不讲究礼仪了。
“哀家让妳给敬事房多送点好处,妳可做到了?”宋太后轻轻托着茶盖,锐利地盯着宋芊仪问道。
许是久居高位,她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宋氏是大观王朝历史最悠久,门第最显赫的王公贵族,也是大观王朝第一的豪门贵阀,庞大的势力和关系让她在前朝和后宫都呼风唤雨。
“臣妾给敬事房总管太监送的银子,够那奴才十辈子吃穿不尽了,可皇上就是不翻臣妾的牌,臣妾能有什么法子?”
她也抓心挠肝呢,作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得到皇上的宠爱,在这宫里重新火起来。
她爹是右相,权倾朝野,自小她便被娇宠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入宫之后,虽然上面还有个皇后,但她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入宫之初,也曾让封腾非常迷恋她。
可是现在,她已经很难单独见上封腾一面了,每每精心炖了补品去求见,他都推说政务繁忙不见,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早积了满月复怨气牢骚,万一封腾永远都这副样子,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独守空闺了?
“姑母,您没有别的法子吗?仪儿心里实在慌啊……”宋芊仪贝齿轻咬红唇,眼神十分黯然。
听到宋芊仪自称小名,宋太后也心软了,她一生没有生育,宋芊仪是她兄长的女儿,未入宫前,她看着宋芊仪出生的,就像她的女儿一般,她一直希望宋芊仪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让宋氏一族世世代代风光下去,富贵不断。
“唉。”宋太后搁下茶盅,公道地说:“皇上连他过去最宠爱的如妃都冷落了,也不能怪妳。”
闻言,宋芊仪更加愁眉不展了。“现下皇上只召新人侍寝,仪儿担心若她们之中有人怀了龙胎……”
封腾即位后曾大封六宫,皇后之外,她这个皇贵妃之下还有郑贵妃、庄贵妃,她们两人皆是封腾太子时期的侍妾,都已服侍封腾多年,贵妃之下有如、丽、柔、真四妃,四妃之下是元、贤、慧、昭、敬、顺六嫔,六嫔之下还有贵人、丽人、采仪、采容、采女无数,他虽喜新厌旧,倒也雨露均沾,她和如妃、丽妃、元嫔、艳贵人最为得宠,几乎是轮流侍寝。
可如今,封腾不翻嫔之上的牌子,只召幸那些位分低的采容和采女,且不固定同一人,即便临幸了,也不晋她们的位分,实在令她跟其他嫔妃模不着头绪,想迁怒那些低下的采容、采女嘛,也不知要迁怒哪一个才好。
她真的很纳闷,过去封腾虽不若宠爱如妃和艳贵人那么的宠爱她,但一个月也有几天会召她侍寝,可如今,她这个大观王朝唯一的皇贵妃当得极其窝囊,已经两年未沾帝王雨露了,她连一点吹枕头风的机会都没有。
“妳道龙胎是那么容易怀上的吗?”宋太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慢慢抿着茶水,慢条斯理地说:“怀了龙胎也要能生下来才有用,生下来也要能养得活才有用,一个死胎是不能跟咱们争天下的,妳就不需要担心这个,想想怎么得到皇上的宠爱才是正经,没有宠爱,妳便什么也不是。”
宋芊仪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是啊,没有宠爱就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必须再得到皇上的宠爱,哪怕只有一次,她也要想方设法怀上龙胎,这才是在后宫生存的王道!
“唉,老天真是不长眼,皇后娘娘那么清心寡欲,又从来不责骂咱们这些卑微奴才的尊贵之人,醒来却变成了傻子,什么也不记得了。”
上林苑里,三名宫女在清扫深秋凋零的枯叶,其中一名高瘦宫女叹道。
一名小脸宫女接口:“是啊,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命,足足躺了三个月,一开口竟然问这是哪里,问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是什么人,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妳们知道吗?”一名圆脸宫女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我有个好姊妹在凌翠宫里当差,听说皇后娘娘是中邪了,是皇贵妃娘娘行的巫蛊之术,皇后娘娘才会鬼附身似的去悬梁,都已经断气了又转活回来,但也变成不认识人的傻子,还哭了好几天,直问为什么让她遇到这种事……”
“胡说什么啊?”小脸宫女忙摀住圆脸宫女的嘴。“这话叫人听去了还得了,妳不想活啦?这是咱们这些奴才能私下议论的吗?”
圆脸宫女不由得朝四周望了望,见四周确实无人,只有她们三个,她又继续小声地说道:“不然皇后娘娘怎么醒来后常讲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我要回去,我不要当皇后,夜里又常发恶梦,口口声声唤着小心小心,还会尖叫,说什么油罐车的,那油罐车究竟是什么,没人搞得懂,妳们能懂吗?”
“别说了。”高瘦宫女脸色一正,喝止道:“这些话若是落到旁人耳里,定要惹出祸事呢!妳那在凌翠宫当差的姊妹第一个遭殃,竟把如此隐密的消息泄露给妳,只怕要挨一百个板子都不够。”
一百个板子……那岂不是身子要废了?圆脸宫女吓得噤声了,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下,再也不敢多话。
没一会儿,三人手脚利落地把枯叶扫完,匆匆离去。
待三人走远了,封腾这才从花丛后绕出来,脸上表情依旧叫人看不出心思,随侍在侧的何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龙颜,不敢随意乱猜主子的心意。
半晌,见封腾还是不开口,他才大着胆子请示。
“皇上,那几个奴才竟敢在宫里造谣生事,还在背后议论皇后娘娘,是否要将她们送交慎刑司处置……”
封腾敛眉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最后说道:“去查查她们所言是否属实,朕要知道皇后白天夜里说过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许漏掉,听明白了吗?”
何喜领命道:“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好。”
封腾遥望着凌翠宫的方向,面色喜怒不明。
皇后悬梁自缢已是九个月前的事,当日深夜太医院回报已竭尽全力救回皇后之后,他便对此事没再过问,只要皇后不死,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那时,他曾命柳拓暗查皇后自缢的真正原因,为的是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而柳拓给他的答案是,皇后幽禁凌翠宫两年多的日子,不堪清冷之苦,对后位也毫无了,只想一死以求解月兑,那日佯称头痛欲裂,趁宫人忙着去请太医时,又疯狂尖叫,状若疯癫,左右侍女吓得也去催请太医,她便用预先藏着的白绫悬梁。
但现下……
皇后是真傻抑或装傻,她醒来后满口疯言疯语又是所为何来?他要一窥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