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醒来时,大脑还有些呆滞,就那么怔怔地望着窗外远山。
窗外景色,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其中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罗维费劲地调动着已然停转的大脑,在回忆里搜寻,想找出这是什么地方。
知觉慢慢恢复了,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勉强抬起伤痕累累的胳膊,伸手向身上模去。
身上还穿着昏迷前那件破烂不堪的衣服,桃木剑已经不翼而飞,所幸贴身收着的道符没被搜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身下床单还能看见不少干涸的血迹。
将他抓来的人显然不是那么好心,完全没有请人治伤,连药都懒得上。不过也幸亏是这样,否则身上道符被发现,他也很难预料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罗维环顾了一圈,屋内空旷得像雪洞一般,除了一张床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门窗紧闭,应该是从外面上了锁。
罗维模出一堆疗伤符,费力地贴在身上,虽然贴的歪歪斜斜,但已是满头大汗,耗去了不少体力。
他有气无力地念着符咒,微弱金光闪动下,冰凉的水灵气滋润着皮肉,一些较浅的伤口以看得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但许多伤口已是深可见骨,加之罗维昏迷初醒,精神力很弱,没有完全愈合。
尽管如此,一轮符咒过后,罗维的身体状况也比刚醒来时好了很多,痛楚也不再那么剧烈。
体内入侵的各种星力,和着月力一齐翻腾起来。罗维咬牙坐起,运气丹田,渐渐将月力控制住,把入侵的星力逼出体外。
罗维喘着气倒在床上,体内还有些不舒服,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调动月力的能力也大不如前,是受了内伤。那群黑衣人虽然单体实力不济,但胜在人多,一人一刀就能让自己有得苦头吃了。
这内伤一时半会没法恢复,只好等回书院去找宗政,看他有没有办法了。
思维清晰了许多,罗维在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恢复着体力,眼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卧槽!”半晌过后,罗维一拍床板跳了起来。
刚有愈合迹象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重新裂开,罗维嗷的一声大叫,呲牙咧嘴,伸手捂住,又倒在床上。
他忽然想到为什么窗外景色那么熟悉了。
这不就是罗府么!
直到此刻,罗维才明白,自己上了罗义鸣那老狐狸的恶当。
他早料到自己那孙子是个蠢货,收到信后会在罗维跟前得瑟,因此信中故意写下那些话,罗维一旦看见,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天都城。随后罗义鸣在城外传送星阵处布下埋伏,果然一抓一个准。
“姜还是老的辣。”罗维暗忖,罗义鸣光是这一手,就不知比罗季高明多少。
那么信中所写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罗维意识到上当之后,第一反应是罗仲并用家族财款,罗义鸣编出这件事,完全是在诓自己。
但静下心仔细一想,若是家族中当真和往常一样平静,以罗义鸣老谋深算的程度,不会偏偏选择在此时行动,将冲突转到台面上。
如此说来,信中所写罗仲挪用财款的事,有很大几率是真的。罗义鸣是借题发挥,摆上了这一局。
如果能活捉罗维,罗义鸣就有了和罗仲谈判的筹码,就算不能逼得罗仲退位,也会令其心神大乱,再一举拉下家主位置。如果活捉不成,将罗维杀死,罗仲也没有了嫡传血脉,还不是俎中鱼肉,任人宰割。
罗维后背又冒了冷汗。罗义鸣之前十年按兵不动,皆因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在此刻有了大动作,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要手到擒来。
以前罗义鸣一直料定罗仲无后,又忌惮罗季抢夺家主之位,因此留下罗仲做家主,方便控制局势。直到罗维出现,罗仲忽然有了继承人,局势渐渐失控。恐怕从那时开始,罗义鸣便在布局了。
他故意把管事权放给罗季,自己潜心修炼到现在,终于一举突破碎星境界,罗季对他而言便不再是威胁。正在这时,罗仲挪用财款之事,罗义鸣感觉时机成熟,便胜券在握地张开了网。
而他罗维,就是网里的第一条鱼儿。
罗维想通了罗义鸣计谋,不禁对老爹罗仲感到有点抱歉。如果没有自己,也许他还能逍逍遥遥的过上一阵子,是自己的出现催化了整个事态,让罗仲身陷险境。
不过,他用那三万两干什么去了,难道真是置二房?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维就丝毫不同情他了。
笑了笑,罗维把这些无关的念头置于脑后,大脑又高速运转了起来,开始思考对策。
如果罗义鸣是只老狐狸,那他罗维说是小狐狸也不算过分吧?
罗义鸣出手必有百分之百的胜算,这百分之百的信心,来源于罗义鸣对罗家每一处细微局势的清晰把握。
然而,这其中却隐含着一个的变数,足以将这百分之百打破。
这变数就是罗维。
罗维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一名来自异世的符师。
他的能力和行为,是罗义鸣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的。
如果利用好这个变数,翻盘,只在一念之间。
……
罗维躲在门后,打晕了进来看情况的小仆役,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把帽沿压低,就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
“怎么样?”罗维走到院子门口时,另一名仆役问他。
“没醒。”罗维哑着嗓子说。
“你声音咋这样了?”仆役奇怪地问。
罗维假咳两声说:“感冒了……我拿药去。”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
“等等。”仆役起了疑心,追上来。
罗维倏地回身,一个左勾拳,贴了力量符的拳头狠狠打在仆役脸上,后者顿时眼冒金星,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罗维把仆役拖进院内,扔到墙角,拍拍手走了。
罗义鸣还在自己屋里跟手下管家谈着事情,他认为罗维伤成那样,短期内绝无可能逃出来,因此没安排太多人手看着罗维。
百密一疏,他做梦也想不到,罗维手里还有疗伤符这样逆天的东西。
罗维一身仆役装扮,压着帽沿,匆匆地走在罗府主干道上,来到了罗仲住的小院,梆梆敲门。
老仆人开了门,诧异地看着眼前小仆一言不发地快速进屋后,立刻成烂泥状瘫在椅子里,顺手把帽子撇在地上,有气无力地了一声:“饭……”
……
罗维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动作牵动身上伤口,嘶嘶倒吸着凉气。腮帮子塞得鼓起来,不停地点着头,呼噜呼噜地说:“嗯,嗯,好吃。”
刚从老仆人那里知道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自己二十三日从书院来的,已经昏迷三天滴水,能不饿?
罗仲听见动静,从里屋跑了出来,笑逐颜开地坐在一边看罗维吃饭,怎么看怎么觉得儿子出门一个月回来,愈发聪明干练了,总之就是越看越顺眼。
而老仆人看着罗维的吃相,递着手巾,犹犹豫豫地说:“少,少爷,定南书院的伙食,是不是不太好啊。”
看来书院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财大气粗啊,老仆人心里想,把个好端端的少爷养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罗维胡乱点着头,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抹抹嘴放了碗。随即脸色一变,带着三分阴沉看向罗仲。
罗仲被罗维看得一哆嗦,恍然生出一种自己才是儿子的错觉。
“三万两哪去了?”罗维问道。
罗仲脸上顿时出现心虚神色,罗维心道看来确有其事。
罗仲支支吾吾,死活不说。罗维看向老仆人,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到底哪去了?”罗维抓狂了,“你不说我怎么想办法?”
罗仲牙关紧咬,呜呜地摇着头,就是不说。
“少爷,您别问了,老爷不傻,他……有苦衷的。”老仆人忽然开口说道。
罗维盯着罗仲。
罗仲心虚地看着罗维。
罗维叹了口气:“不是有二房吧?”
“不不,不是。”罗仲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忙不迭地否认,赌咒发誓道,“有半句假话,就让你妈一掌劈死我!”
至于吗,你俩又不是夫妻。罗维暗汗,胳膊无意间一抬,衣袖滑下一截,露出了伤口。
老仆人见状,立刻惊叫道:“少爷!”
罗维眼神严厉地投向老仆人,后者只得闭嘴。
罗维又看向罗仲:“知不知道罗义鸣要借机除掉咱们?”
罗仲也看见了那伤口,眼都红了,张嘴呼呼地喘着气,没说出话来。
罗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字一句地叮嘱道:“生死攸关,接下来都按我的话行事。时间不多,能不能反败为胜,就看今天了。”
罗仲红着眼郑重地点头。他知道罗维母亲聪明绝顶,因此对罗维的决策也十分信任。
罗维嘱咐罗仲准备好武器等着,又从地上捞起那顶仆役帽子,戴在头上,让老仆人拿来一个食盒,把桌上残羹冷炙扫了一些装进去,拎在手里。
不顾老仆人一直叨叨着要请大夫来治伤,罗维低着头匆匆出了院门。
“老爷,您说少爷这是要去干什么?”目送罗维远去,老仆人回头问道。
罗仲摇了摇头,想着罗维身上的伤口,站起身来,从里屋取出一柄沉重的精铁长枪,咬着牙把枪头擦得锃光瓦亮。枪身在手中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老爷,您为什么不告诉少爷,那三万两去哪里了?”
“唉,我怎么开得了口。”罗仲叹息着,“况且他知道我那样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少爷孝顺。”老仆人点点头,欲言又止,只说出这四个字。
主仆二人,一起望向黄昏奠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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