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枯与荣 第二十六回诗礼之家老太太责问肇基

作者 : 剪灯夜话

送走何崇仁和徐蕙馨,回到客厅里,看见亲戚们都不在了,张肇基就说道:“娘,那我过去沙龙了。”

老太太却说道:“你慢一点儿过去,先在我这里坐一会儿。”

坐下后,龚美姝轻轻地安抚着老太太的背,说道:“姑妈,你累吗?睡一会儿好吗?”

老太太看了看龚美姝,轻轻说了一声:“不累。”又“唉……”地一声叹了口气。

沈云宝坐在边上,说道:“姑妈,你为什么要叹气呀?心里有什么不高兴吗?”

老太太看了看沈云宝,轻声说道:“我是还在想着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一口气还没有回转过来。”

张肇础坐在边上轻声说道:“娘的身世经历实在是太惨了。再加上我们自己家里又不顺当,接连出了好些事情,几乎全部压在了娘一个人的身上。嗨!天灾**,避之不及。”

冷文华说道:“娘,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也没有跟我们说起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说出来了呢?”

老太太说道:“家里要是太太平平的话,我可还不想说出来,一个人闷在肚子里也就是了。嗨!可是情势所迫,我就想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或许有用。”

冷文华说道:“娘,我们知道你不容易,经历了这么多的险恶艰难,养活了四个儿子,又造了这么大的一个院子。你这一辈子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我们可都是学不会的。”

老太太看着冷文华,说道:“文华,就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起死回生的,我自小就有了一个理想,就是想要重振家业。我小时候经常想起我娘家的那些房子,深宅大院,高屋尖顶,也就想要通过我的努力,把它重新造起来,也算是对先人的一种纪念。我现在有时候一个人会在这院子里转悠,其实就是在回想我小时候在娘家的那些事情。我的叔叔姑姑们是怎么带着我在院子里玩的。我的太女乃女乃、爷爷和女乃女乃是怎么给我介绍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的。现在房子是造起来了,可是我总觉得究竟是物是人非似的。嗨!我有时候就在想,家业是重振旗鼓了,可是住在这跟我娘家那院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房子里的人,却究竟不是以前的人了。那时候,我们家可是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几乎人人都是识字的,还能办学校,可是现在确是全然不同了。唉!恐怕那些经历在我的记忆深处太牢固了,我也就有些念念不忘,忆旧深切,造下了现在这么一所院子。唉!我年纪有些大了,有时候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有些事情看来难以办到了。回复过去,谈何容易。我也就常常觉得心里很空虚,不踏实。我的理想很有可能会半途而废。”

张肇基说道:“娘,你有什么事情力不从心呀?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作为长房长媳,又是几乎整天跟老太太呆在一起的叶惠容却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是在想着早上说过的,下一步要朝着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努力的事情,可是好像儿子们的想法不一样,就有些烦心。不过老太太的心思又好像没有全部说出来,她也就没有说话。

池玉屏是一个木讷的人,说道:“娘,你心里的事情已经说出来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算了。”

老太太却是不回答池玉屏的话,而是看着张肇基,问道:“阿含,你可知道娘当初为什么一定不造楼房,而要建造这么一个院子吗?你也知道,这院子可是几乎跟我娘家的院子一模一样的。”

张肇基看着老太太,说道:“娘,我以为娘要建造这么一所院子,是为了要争一口气,把外公外婆家那被长毛烧掉了的房子重新建造起来,也可以给子孙后代们留下一笔财产。”

叶惠容看了看张肇基,心里想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娘的话呢?”

却听得老太太简单直接地问张肇基,说道:“阿含,你可知道什么叫住诗礼之家、书香门第吗?这八个字怎么理解呀?我娘家就是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大家庭。”又看了看张肇础、张肇郛和张肇泰,说道:“你们兄弟几个要是知道的话,都可以回答我的话。”

张肇基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么直接了当地这么问他,也就只得嬉皮笑脸地说道:“娘,你这题目出得太大了!我又没有读过几年书。诗礼之家、书香门第,这么大的题目我怎么回答得了呀!”

叶惠容也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么提问张肇基,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老太太的话是有所指的,很有可能老太太是在为今天一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不高兴。又想到老太太刚才把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的她小时候的那些惨痛经历会突然之间说了出来,叶惠容的心里也就明白了,老太太此举必有所指。

叶惠容正这么想着,却听得冷文英笑嘻嘻说道:“娘,我们平时说起诗礼之家、书香门第之类的话,其实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至于究竟什么叫住诗礼之家、书香门第,我们其实是不懂的。你能不能给我们仔细说说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呀?也可以让我们长长见识。”

老太太却是又不回答冷文英的话,看着张肇基,说道:“阿含,你说你没有读过几年书,可是你读过的书总要比我多吧?我是一天学堂也没有进去过。你自小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我就把《三字经》、《增广贤文》、《孔子家语》、《论语》和《孟子》等先贤的文章抄录给你,让你临帖写字,背诵文章。玛丽亚姨妈又保荐你进教会学校读了十年书。你的文化底蕴可是中西结合的。你能说你没有读过多少书吗?”

张肇基朝老太太“嘿嘿”笑着,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叶惠容,没有回答老太太的话。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明白了,老太太似乎是在为早上张夏莲的事情不高兴。

老太太又说道:“阿含,你是家里的长子。任何事情你都应该要有一个准则。你要是这么稀里糊涂,这个家今后可就要没有方向了。我可不希望你们锦衣玉食忘了根本。到底是要一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还是要回到过去那样蓬门荜户、纬萧而食的日子,你们都必须认真考虑。”

张肇基笑嘻嘻看着老太太,说道:“娘,谁不想能够有一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呢?可是这事情却又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喽!这可是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呢!”

老太太看着张肇基,说道:“阿含,看来我们娘儿俩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了。我刚才对你们说的我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也是自作多情了。我们这个家也就只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了。后世子孙怎么样,我们也不用为他们操心了。我们就这样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珍馐佳肴过日子吧!嗨!日子刚刚开始好过起来,就以为万事大吉、毫无后顾之忧了。目前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不知道。这个大家庭今后的目标方向在哪里?更是不知道。我告诉你们,要是故步自封、不思进取,甚至堕落倒退,这个家衰败起来很快的。”

张肇基却还是嬉皮笑脸、不真不假地说道:“娘,你这话好像说得太严重了。我是在担心,你提出了我们这个家今后要向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方向努力,恐怕很难做得到。这可是要好几代人都能够有你这样的想法,又能够孜孜不倦地努力去做,才能够做得到的呀!”

老太太说道:“阿含,你是认为难是吗?我当初养活你们兄弟四个难不难呢?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们这个家庭是一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家庭,有些事情还会发生吗?更为严重的是,现在外面吹什么风,我们家里就会有什么事情,这难道是好事情吗?你难道就不着急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肇础和张肇郛兄弟两个人已经完全听明白老太太的话了。老太太的话里,既指出了早上萧爱玲对冷文华不尊重的事情,也指出了张夏莲对叶惠容不恭敬的事情,又说到了张瑞安和魏倩如两个人去参加游行请愿的事情。老太太是在为家庭伦理规矩的被破坏和子孙们卷入学生运动而着急。老太太早上提出来的,今后这个大家庭要向诗礼之家、书香门第发展,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的。

叶惠容因为不清楚张瑞安和魏倩如的事情,而还是没有完全听明白老太太的话。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老太太的这番话似乎跟她有关,好像是在为早上张夏莲对她的不恭敬而责怪张肇基。

池玉屏却好像是木讷得可爱。她好像根本就一点儿也没有听明白老太太的话,劝说老太太说道:“娘,你也不要不高兴。家里有着这么多亲戚,有些事情就放到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却是不搭理池玉屏,还是看着张肇基,说道:“阿含,诗礼之家的这一个礼字是指的什么,你知道吗?礼,就是礼教,就是礼仪,就是规矩。你说我们这个家现在还有规矩吗?大家要是都是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话,这还成一个家吗?诗礼之家、书香门第的人家,会是这个样子吗?你难道希望我们这个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这个家,重新回到过去那种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地中去吗?亲戚朋友们到时候会怎么看我们?张家的子孙后代到时候又会怎么骂我们?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张肇基被老太太责问得低下了头,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了。

看见老太太和张肇基似乎有些南辕北辙,龚美姝就站起身来,扶起老太太,说道:“姑妈,既然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那就现在不说,过一段日子再说。你还是到里面去抽一口,歇一歇吧!”

叶惠容也走上去,轻声说道:“娘,不发火好吗?妹妹说的不错,你也很早起来的,累了,还是吸一口吧。”这么说着,就跟龚美姝两个人,把老太太扶进了里面起居室里。

龚美姝就趁此机会,朝张肇基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张肇基也就果然站起身来,快速离开了。张肇泰也是趁此机会跟在张肇基后面离开了。

张肇础和张肇郛兄弟两个人却是不敢离开,还是坐在那里,闷闷地低着头。

老太太走进起居室,坐在鸦片烟榻上,抽着玉儿和瑜儿两个人递上来的鸦片,叹着气,说道:“你们想想看,他是家里的长子,却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我。我要是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捧不起的刘阿斗,我还要这么辛辛苦苦一辈子干什么?眼看着家业兴旺发达了,他却是糊里糊涂不思进取了。”

叶惠容坐在老太太身边,蘀她轻轻安抚着后背,轻悠悠说道:“娘,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跟他生气没有用。你能够高瞻远瞩、着眼将来,他不能够理解,那又有什么办法?他这个人喜欢逍遥自在。”

龚美姝也是笑嘻嘻说道:“姑妈,嫂子说的对,大哥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你要他这么一下子回答你这么深刻的问题,他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呢?”

沈云宝笑嘻嘻说道:“我倒是觉得大哥蛮好的,总是笑嘻嘻的,风流倜傥,潇洒自如。”

老太太看了看沈云宝,没有说话,却是对冷文英和冷文华说道:“你们去吧。我要歇一会儿。”

冷文英和冷文华也就告辞着离开了。张肇础和张肇郛也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龚美姝说道:“姑妈,你睡一会儿。我也想要去休息一会儿了。”这么说着,就叫了沈云宝、沈根宝和贺国璋,一起离开了。

走到外面走廊里,却看见张肇础、张肇郛、冷文英和冷文华几个人站在前客堂后门口在说话,龚美姝便对贺国璋和沈云宝说道:“你们去玩吧。”就走过去,笑嘻嘻说道:“你们是在等着我还想要搓麻将吗?”

冷文英看了看在龚美姝后面跟过来的沈根宝,说道:“我们是在说老太太不高兴的事情。唉!这个家以前倒是还可以,现在好像是有些复杂了。”

看见冷文英好像也有难言之隐,龚美姝就挽住了冷文英的手,说道:“我们到你们屋里去说话。”

穿过前客堂,向西转弯,就到了张肇础和冷文英住的院子的前客厅门口。

走进客厅,又走进了起居室里,坐下后,冷文英就吩咐玮儿说道:“泡茶。”

玮儿很快地就给他们每人泡了一杯茶,离开了。

张肇础舀起桌子上的白锡包香烟,递给了沈根宝和张肇郛各人一支,自己嘴里也是叼了一支。

张肇郛舀从火柴,“嚓”的一声,点着了火,给沈根宝和张肇础分别点着了烟,又点了自己的烟。

沈根宝闷闷地抽了一口烟,轻声说道:“二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呀?姑妈心里好像很不高兴。”

张肇础看了看冷文英,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还真清官难断家务事。上面有老太太、大哥,还有两位嫂子,我们平时又不大好说话的。心里尽管有想法,可是又不便说出口的。”

沈根宝知道张肇础他们兄弟三个人跟老太太的关系,也就点着头,说道:“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可是有些事情,你们该说还是要说。你们的态度不明朗,老太太就会更加舀不定主意。”

冷文英说道:“我们是想要说的,可是又怕说不上去,被弹回来。”

龚美姝看着冷文英,说道:“怎么会呢?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人呢!”

冷文英说道:“我们试过的,是被弹回来了。爱玲不能生孩子,夫妻俩吵得厉害。我就跟老太太说过,让老四再娶一房,就被弹了回来。老太太不让肇泰再娶,说爱玲是个孤儿,怕会伤害了她的心。”

龚美姝说道:“那么大哥不是这样的吗?惠容嫂子不能生孩子,结果就又娶了玉屏嫂子了。”

冷文英笑嘻嘻说道:“大哥在家里是什么地位呀?谁也不能跟他比。”

看见冷文英的话里带着情绪,龚美姝就点了点头,说道:“这好像是有些不公平。”

冷文华却说道:“肇泰这个人我也对他不放心。他要是再娶了女人,把爱玲扔了怎么办?”

龚美姝很快就意识到,在张肇础、张肇郛、冷文英和冷文华之间,对于家里的有些事情也有分歧,就顺水推舟地说道:“爱玲不能生孩子,肇泰现在就跟她这么闹了。要是再娶了女人呢?爱玲还不要更加吃苦。站在女人的角度讲,我以为老太太的顾虑倒是难免的。知子莫如母。”

冷文华说道:“大哥和大嫂都不同意。你们可不要看大哥早上不高兴,其实大哥大嫂很喜欢爱玲的。”

张肇郛说道:“大哥平时不是说的吗?爱玲和云宝妹妹是家里最小的,他要保护她们的。”

龚美姝“唉”的一声叹了口气,说道:“家里有着这么大的喜事情,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却是出了一出又一出。早上爱玲的事情刚结束,又出了五姑娘的事情。她居然敢对娘不尊不敬了!成何体统!”

冷文英说道:“啊呀!这种事情早就开始有了。嫂子在我面前哭过好几次了。我跟她说告诉大哥。嫂子说,她已经跟大哥说过好几回了,根本就没有用。大哥只是说‘知道了’‘知道了’。唉!嫂子的心里也真是苦。大哥这么对待她,她又不想惊动老太太。就因为不能生孩子,只能忍辱负重啊!”

沈根宝说道:“早上那样子,我也看出来了。瑞康听说五姑娘如此对两位娘不尊敬,就要进去教训她,却是被大哥拦住了,还要吹胡子瞪眼睛的,硬是把瑞康吓唬住了。我就觉得有些蹊跷。大哥为什么不能开导开导五姑娘呢?他厂里的事情难道就真的这么忙吗?我当时也想要说说大哥的。你们几个人都说了,嫂子又哭了,就不想把事情弄大。我要是说起大哥来,肯定叫他受不了。”

龚美姝说道:“这可是关系到家庭伦理的事情,大哥是做得不地道。唉!这个家怎么会这么复杂。老太太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有些是听懂了,有些却是没有听懂。什么叫住‘外面吹什么风,我们家里就会有什么事情’呀?我就听不懂。老太太说得好像很隐晦,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张肇郛就朝张肇础看了看,张肇础也就朝他点了点头,张肇郛就说道:“老太太指的是家里有人卷进这一次的**里面去了。我估计,老太太今天突然会把她心里藏了很久的惨痛经历说出来,可能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她是要告诫后人,不要卷进这种事情。你们刚才都听到老太太说的话了吗?老太太向来主张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搞好家庭,安分守己,仁慈做人,照顾邻里。”

龚美姝说道:“谁呀?这么不懂事情!**难道可以瞎参与的吗?万一坐了板房怎么办?”

冷文华轻声说道:“我估计可能是瑞安和倩如两个人。我们家里就他们两个人是在读的大学生。”

沈根宝叹了口气说道:“唉!前车之辙,后车之鉴。我们家里被长毛几乎灭门了。这两个人却还要参与进去,也太不懂事情了。这恐怕就是老太太说的忘了根本。我看大哥这个家长做得实在是有问题。”

沈根宝的话刚说完,却听得叶惠容在外面喊道:“根宝、美姝在吗?吃晚饭了。”

龚美姝赶紧站起来,说道:“嫂子,我们马上过来。”又看着张肇础、张肇郛、冷文英和冷文华,轻声说道:“哥哥嫂子,你们可都是家里人,有机会就劝劝大哥。老太太一生的心血为了谁呀?”

冷文英轻声说道:“我们在家里算什么呀?根本就说不上话。”

张肇础也是轻声说道:“难!难说话。我早上跟老太太说要找爱玲谈谈,老太太不同意。”

张肇郛说道:“我们都住在乡下,根本就不了解家里的事情。”

龚美姝看见他们几个都是这样明哲保身,就叹息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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