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时,看见叶惠容没有来,老太太就问池玉屏,说道:“玉屏,惠容呢?”
池玉屏喝着粥,轻声说道:“娘,我起来以后没有看见过姐姐。”
老太太又问张肇基说道:“你呢?看见过惠容吗?”
张肇基说道:“我没有注意。”
看见他们两个人都说不知道,老太太就问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的张瑞诚,说道:“瑞诚,今天早上,你跟太太一起巡早了吗?怎么没有看见你们太太来吃早饭呢?”
张瑞诚说道:“老太太,太太早上是巡早的。巡了早回来,太太就说有些不舒服。现在可能回房里去了。我在忙着张罗早饭,没有太注意。”
老太太就朝张肇基横了一眼,说道:“跟你一个院子住着,你居然说没有注意!”
看见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玉儿赶紧说道:“老太太,你别着急。我去看看。”说着,就放下碗筷,站起身,朝着旁边通往张肇基客厅的格栅门走了进去。
池玉屏说道:“娘,你别着急。姐姐不会有事的,无非就是头疼。不要紧的。”
老太太喝了一口粥,轻声嘟哝着说道:“头疼也是病。”
张肇基则是赶紧喝完了粥,舀了一只馒头,站起身来说道:“娘,你慢吃。”就走了。
玉儿从格栅门里走进来,走到老太太身边,说道:“老太太,珠儿说太太这两天一直不舒服,躺着。”
老太太心里就明白了,知道叶惠容心绪不好,所以不舒服,就放下碗,早饭也不吃了,回到自己屋里,躺在鸦片烟榻上抽了一会儿烟,说道:“玉儿,你去给我把你们老爷叫来。”
看见老太太的神情有些严肃,玉儿就轻声说道:“老太太,你有什么事情啊?”
老太太气闷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要向他讨个说法。”
玉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就轻声说道:“老太太,老爷来了,你跟他好好说话好吗?”
老太太说道:“你去叫他。我心里有数的。”
玉儿就走了出去。瑜儿和珏儿两个人知道老太太在生闷气,也就没有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肇基进来了,看见老太太在抽烟,就笑嘻嘻说道:“娘,你找我有事?”
老太太闷闷地抽了两口烟,把烟枪放在桌几上,看着张肇基,轻声说道:“阿含,老五的事情我已经不是问过你一次两次了。你总是说厂里忙。今天礼拜天休息,你应该可以给我一个说法了吧。”
张肇基朝老太太看了看,又朝玉儿,瑜儿和珏儿看了看。
玉儿、瑜儿和珏儿三个人就乖巧地退到外面客厅里去了。
张肇基这才一脸尴尬地说道:“娘,这事情我看就不要再提起了吧。得了空,我再跟老五说说,不允许她今后再说就是了。要是重新提起,恐怕还会更加闹僵的。”
老太太却说道:“闹僵?闹僵和规矩哪一个重要?我可不怕闹僵。女儿冲撞了娘、侮辱了娘,做娘的难道还不能够要个说法?你是做家长的人,这个家能够这样上下大小不分吗?伦理纲常还要不要?”
“娘,我问过老五了。那些话老五也是随口说说的。我看这事情还是不要再提起的好。娘,你也劝劝惠容,要她不要放心里去。母女口角是常有的事情。老五的心里也有着很多的想法。”张肇基这么说道。
“她有什么想法?你说出来给我听听。还要我劝劝惠容,你们夫妻怎么做的?”老太太这么说道。
张肇基看了看老太太,说道:“娘,老五说惠容重男轻女。那时候瑞福、瑞安、瑞康读书,惠容都是接送的。到了她读书了,惠容就不送了。她就有想法。老五还说,她穿衣服,惠容看不惯。她梳的头发,惠容也是看不惯。还舀老五跟秋桂比较,说她野,不像个女孩子,所以老五就心里有气了。”
老太太笑了笑,说道:“看来她还为骂娘找了不少借口了。阿含,这事情我知道的。惠容并不是仅仅不接送她一个人上学读书。从秋桂读书开始,惠容已经跟着我信佛了,早上要到佛堂念经,又跟着我管着家事,早上没有时间。惠容每天早上只是站在门口,检查她们是否衣冠端正,头发梳得好不好。惠容还专门安排宝妹和晓娣专门接送她们上学读书。这还不是一样吗?接送上学读书,不就是为了路上安全吗?春梅、春兰上学读书,现在不是都有宝妹和晓娣接送的吗?她们怎么没有意见?”
&nb
sp;张肇基没有想到老太太对事情这么了解,就只得说道:“娘,我是一直忙在厂里,对家里的事情不怎么了解,可能有些偏听偏信了。不过我看这事情还是缓一缓吧,绷得太紧了恐怕不好。”
老太太说道:“什么绷得太紧了不好?我可是已经给了你几个礼拜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了。”
看见老太太下了限时令了,张肇基就说道:“娘,你总得容我再问问老五吧!这事情……”
老太太打断张肇基的话,说道:“你的难处我知道,就是因为她是你最小的宝贝女儿,特别宠养。我也有我的难处。你的女人、我的媳妇受到了你的宝贝女儿的侮辱,我总得要为她讨个说法吧。要不然的话,我这婆婆就做得不合格了。任凭她侮辱娘,我这婆婆还有资格当下去吗?”
听到老太太的话里有了火药味儿了,张肇基就只得说道:“娘,要不我现在再去找老五谈谈?”
老太太知道张肇基又想要溜了,就断然说道:“不用再谈了,无非就是那些摆不上台面的理由。阿含,我真不明白,老五侮辱了惠容,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过分?难道你的女儿比你的女人还重要?”
张肇基赶紧说道:“娘,你这就言重了。惠容可是你亲手娶进门的,我哪儿敢有这个胆量亏待她呀!”
老太太朝张肇基看了看,说道:“我看你讲的是违心话。惠容是我亲手娶进门的,怎么啦?除了不能生养孩子,她哪一点儿不好?阿含,我告诉你,当初可是惠容下嫁到我们家里来的。凭他们叶家的声望地位,我们可是高攀的。我们那时候有什么?除了几间茅草屋还有什么?不能生孩子,能怪她吗?更何况,她亲手给你把玉屏娶进了门,已经弥补了。她还有什么不好?做人得凭良心。”
张肇基笑了笑说道:“娘,我又没有说惠容有什么不好。你又多心了。”
老太太看着张肇基,说道:“我看你是因为惠容是我给你娶进门的,又不能生养孩子,所以对她不满意是吗?所以就不把她当一回事情了是吗?所以就纵容老五如此侮辱她是吗?”
张肇基被老太太如此连声责问着,就低着头,轻声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叶惠容和池玉屏两个人这时候走了进来。
看见老太太一脸严肃的样子,池玉屏就问道:“娘,怎么啦?刚才还是好好的呀!”
老太太气恼地说道:“我在问他,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说法。”又喊道:“玉儿,从儿,你们几个去给我把全家人都找来,我有话说。”
玉儿和从儿等侍女侍童们听了吩咐,赶紧撒腿奔跑着叫人去了。
老太太又对瑜儿和珏儿说道:“你们两个人给我专门去叫老五,不用怕她,就说是我叫她的。”
瑜儿和珏儿也答应了一声,赶紧走了出去。
看见老太太发火了,池玉屏就看着张肇基说道:“我跟你说的,要她向姐姐赔礼道歉,你为什么不听?”
张肇基看着池玉屏,说道:“我以前就找她谈过了。她也有她的理由。你叫我怎么办?”
池玉屏说道:“她的那些话也可以算是理由?强词夺理!说到天边去,骂姐姐总是不对的吧?”
不一会儿功夫,张肇础和冷文英、张肇泰和萧爱玲、张富和龙宝妹、张贵和汪晓娣、张瑞福和巫玉珍、张瑞安和魏倩如、张瑞康和叶静宜、张秋桂、张春梅、张春兰、张瑞诚、张瑞信等人都到了。就缺了在乡下的张肇郛、冷文华和张芷若。
瑜儿和珏儿两个人带着张夏莲也是慢吞吞地来了。张夏莲站在客厅门口,没有走进去。
池玉屏喊道:“夏莲,你进来。”
张夏莲这才板着脸慢慢吞吞地走到了起居室门口。
张肇基看见回避不了了,就喊道:“夏莲,给你女乃女乃跪下!”
老太太朝张肇基看了看,说道:“奇怪!她又没有骂我,给我跪下干什么?她骂谁就应该给谁跪下。”
张肇基只得改口说道:“夏莲,那就给你娘跪下。”
张夏莲看了老太太一眼,又看了看叶惠容,却还是站在那里,不肯跪下。
张秋桂说道:“五妹,听到没有?给娘跪下!”
看见张夏莲还是犟在那儿,不肯对叶惠容下跪,魏倩如就说道:“五妹,听话。这是女乃女乃在给你改正错误的机会,快给娘跪下,对娘赔礼道歉,保证今后不犯。”
却是没有想到,张夏莲走到老太太面前,慢慢悠悠地跪下去,说道:“女乃女乃,我有话要说。”
老太太没有想到张夏莲会这样,就说道:“好的。这是你的权利。说吧。”
张夏莲就挺直着身体,转过身去,用手指着叶惠容说道:“女乃女乃,她重男轻女,不喜欢女孩子。现在民国了,男女平等的。这是一。二,她总是找我叉子,说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穿的衣服她看不顺眼。我梳的头发她也看不顺眼。她总是挑剔我的不是。要说赔礼道歉,应该是她向我赔礼道歉。”
张肇础听了,就说道:“娘,五姑娘说话没有礼貌,用手指着嫂子,不称呼娘,而是说她。这规矩不能成立。家里的孩子都在这里,此风不可长。”
老太太看着张夏莲说道:“老五,你们叔叔的话你听到了吗?不称呼娘,此风不可长。”
张夏莲却是坚持说道:“女乃女乃,她不向我赔礼道歉,我就不会喊她娘。”
老太太说道:“惠容是我的长房长媳。你要是不承认她是你娘,我也就不承认你是我孙女。”
张夏莲却是不跟老太太纠缠,继续说道:“女乃女乃,哥哥们上学读书,都是她亲自接送的。我们女孩子读书,她却不接送了,还每天早上站在门口,检查我这个,检查我那个,总是挑我的刺,说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有好几次,就是因为她要重新给我梳头,弄得我上学读书都迟到了。老师还批评了我。下人们不听话,我教训他们,她知道了,就过来教训我,把我说得抬不起头来。这种人,我就是不认她娘。”
冷文英接话说道:“娘,五姑娘这话不成立。嫂子并不是故意不送女孩子们上学。这件事情嫂子跟我商量的。嫂子说她早上起来太忙了,不能接送孩子们上学读书,问我怎么办。我说我要帮助厨房里做事情的,也不能接送孩子们上学读书,就向嫂子推荐了宝妹和晓娣。我们的孩子都是由宝妹和晓娣接送的。嫂子自己是没有送,可是究竟还是不放心,就每天站在门口检查孩子们是否穿暖吃饱、衣冠端正了。”
龙宝妹说道:“老太太,这事情我可以证明。嫂子以为张家的孩子出门上学要正正气气。”
张春梅说道:“女乃女乃,大伯母梳头比我娘输得好。我就喜欢大伯母给我梳头。”
珍儿说道:“老太太,五小姐在说谎。她哪儿是管教我们下人呀!动手就打,出口就骂,这难道算是管教我们吗?老太太,你不信可以让瑾儿当场把袖子撩起来给大家看。瑾儿的手臂上都是乌青块。这样虐待下人,太太知道了,难道还不要说她吗?恶人先告状!”珍儿跟张肇基关系非同一般,说话就理直气壮。
老太太就对外面喊道:“瑾儿在吗?瑾儿进来。”
瑾儿听了吩咐,走到起居室门口,战战兢兢地说道:“老太太,你们可不要责怪五小姐。是我自己不好,我甘愿挨打受罚。”说着,就流下了两颗眼泪。
老太太看了,就知道瑾儿心里有委屈,又不敢得罪张夏莲,就走过去,撩起瑾儿的衣袖,只看见瑾儿的手臂上面都是红一块青一块的乌青块。
池玉屏看了,立刻惊叫了起来,说道:“怎么会这样的!多听话的一个孩子,被打成了这样了!”
玉儿说道:“太太,你可不要紧张激动,还有呢!”说着,就走到瑾儿身边,把她带到起居室中间,撩起了她的衣服,说道:“你们大家看,瑾儿身上几乎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大家只看见瑾儿的后背上面都是一块一块青青红红的印子,也就惊骇得唏嘘不已了起来。
老太太看了,心疼得眼睛里面盈着泪花,悲愤地说道:“我觅进来的孩子,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动过他们一根手指头。谁给了你打她们的权力的?阿含,你给了她打人的权利了吗?”
张肇基愣愕在了那里,瞠目结舌地一时无法回答老太太的问话。
张瑞福“嗯哼……嗯哼……”咳嗽了两声,说道:“五妹,听话,给娘赔礼道歉,给瑾儿赔礼道歉。赔礼道歉了,这事情也就算了。下次可不应该再这样了。”
张夏莲却是斜着眼睛朝张瑞福看了一眼,说道:“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的?她不对我赔礼道歉,我凭什么对她赔礼道歉?休想!”说完,就站起身来朝外跑了。瑾儿也赶紧跟了出去。
老太太气得跺着脚,说道:“孽障!她难道非要把这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吗?”
看见这阵势,张肇基就说道:“娘,你别急。我去找她去。”说完,就赶紧朝外走去。
老太太看着张肇基,说道:“你给我好好管管她!她要是不低头认错,我就不认她这个孙女!”
张肇础“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娘,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们都走了呢?”
老太太知道上当了,气得捶着桌子,说道:“我怎么就相信他了呢!真是一对混世魔王!“
叶惠容、池玉屏、冷文英和萧爱玲,看见老太太气得脸也红了,嘴唇还直打哆嗦,就赶紧围上去,“娘……娘……”地喊着,安慰起了老太太。
老太太老泪纵横地看着叶惠容,说道:“女儿啊!抱歉了!娘对不起你。”
听了老太太的话,叶惠容立刻跪在老太太面前,把脸埋在她的腿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池玉屏也是跪在了老太太面前,说道:“娘,都怪我无能。我可管不了她呀!”
在场的其他人都无不为之摇头叹息,为叶惠容鸣不平。
而张肇基这一次倒是并没有食言。他走出客厅的门,问守儿说道:“你们五小姐是往哪儿走的?”
守儿说道:“老爷,五小姐是往东院方向过去的。她走得很快,奔过去的。”
张肇基就也是朝着东院走去。走到东花园走道,张肇基就站住了朝两边看了看,心里想道:“她难道会直接就回她自己房里去吗?莫不会在其他什么地方。”
正这么想着,却看见张夏莲的侍女瑾儿满头大汗地急急忙忙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老爷,你找到小姐了吗?我可是已经转了一圈了,没有看见小姐的身影。”
“她不在自己院子里吗?你去你们院子里看过吗?”张肇基这么问瑾儿。
瑾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着气说道:“老爷,我已经奔过去找过了。小姐好像不在自己院子里。”
“那她人呢?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她平时喜欢到哪儿去玩的呀?”张肇基又这么问瑾儿。
瑾儿定了定神,说道:“小姐平时不出来玩的。除了上学读书,她总是在自己屋里看书的。”
“看书?你们小姐她喜欢看书?看什么书?”张肇基不知道张夏莲喜欢看书,就接连这么问了几句。
瑾儿回答说道:“老爷,小姐平时什么书都看的。主要还是看小人书和小说书。”
“小说书?你们小姐平时看小说书了?你说说看,她平时喜欢看哪些小说书?”张肇基又这么问道。
“老爷,小姐看过的书很多的,杂七杂八的都有。小姐最近好像在看《红楼梦》。”瑾儿这么回答。
“《红楼梦》?你们小姐看《红楼梦》了?她能看得懂吗?”张肇基又这么问道。
瑾儿有些尴尬地说道:“老爷,这话我可怎么敢问小姐呢?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张肇基又说道:“他们不是都说你们小姐不喜欢读书吗?”
瑾儿心直口快地说道:“老爷,读书是读书,看书是看书,两码事情。”
张肇基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两码事情。那么你们小姐平时看书看得晚吗?她一般晚上看书看到什么时候睡觉?早上什么时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