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笑了一会儿,老太太就站起身来说道:“你们继续玩吧,我要去抽一口了。”又对里面叶静宜说道:“静宜,女乃女乃过一会儿再来看你和麟儿。”这么说着就由玉儿和瑜儿搀扶着朝门口走了过去。
叶静宜也是说道:“女乃女乃走好。我不能送你了。”
走出客厅,经过后客堂门口,向东走几步,就来到了张肇基客厅的门口,老太太站住了,看着里面正在聊天的张肇基等人,说道:“你们还在沙龙啊?怎么就不玩麻将呢?下棋也可以呀!”
杨翰祥说道:“老太太,我们不玩麻将,还是聊天好。”
张肇基笑着对老太太说道:“娘,你可别看我们这里人多,凑起搓麻将的人数来,一桌人数也是不到的,而且正好是三缺一,要不你来,我们就能凑满一桌了。你来不来呀!”
老太太知道张肇基是在跟她开玩笑,就说道:“你呀,都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还要跟娘开玩笑。我可不上你的当。再说跟你这种输了就要哭的人搓麻将也没有劲。”
正这么说着笑话,张富舀着一只信封走了进来,说道:“老太太,大哥,英国来电报了。”
听说英国来电报了,张肇基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张富手里接过信封,掏出电报看了起来。
“电报上说的是什么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还好吗?”老太太抬头看着张肇基,这么问道。
张肇基看着电报一字一句地念道:“肇基,五十笀诞快乐。礼物由汉姆、苏菲转交。老太太、惠容、玉屏,全家好。菲利普,玛丽亚。”
“没了?就这么几句话?那他们的身体都好吗?怎么没说呢?”老太太还在期待着电报的内容。
舀着电报,张肇基激动地说道:“娘,他们俩至今还是这么惦记着我,就连我的生日都没有忘记。”
老太太也是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才叫住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可千万不能忘记他们。”
叶惠容、池玉屏等人听到消息,就都赶了过来,互相挤在一起看起了电报。
看见张肇基还是站在那里愣着,老太太就对站在身边的冷文英和冷文华说道:“把你们大哥搀进去。娘有些累了,想要去抽一口。”又对站在门口的张肇郛说道:“肇郛,你抽个空,去大马路发个电报,告诉玛丽亚和菲利普,张肇基有孙子了。我们张家四世同堂了。”说着就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过去。
由冷文英和冷文华姐妹俩搀着走到了桌子边坐下后,张肇基这才缓过了神来,“唉……”地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他们俩,我张肇基哪儿来的今天啊!”
杨翰祥给张肇基倒了一杯茶,说道:“亲家老爷,我听说你跟你的老东家他们一家的认识,纯粹是偶然是吗?这个偶然却成就了你。你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能不能就跟我们说说这经过好吗?”
张肇基看了一眼杨翰祥,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们要听,那我就说给你们听听。”接着就一边沉思回想着,一边跟大家说起了记忆中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父亲去世后次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张肇基正赤着脚,赤着膊,弯着腰,在黄浦滩边上拾螺丝,可是突然间一只皮球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恰好砸在了他手里拎着的放螺丝的篮子上,不仅使得他那好不容易拾到的半篮子螺丝全都倾翻在了淤泥里,而且飞溅起来的淤泥还溅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正在他勉勉强强地睁开了一点儿眼睛,想要看一看是谁这么干的时候,忽然听得耳朵边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张肇基转过身来睁开眼睛一看,只看见一个金发碧眼、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外国小孩站在他身边,就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人,就问这个外国小孩说道:“是你在跟我说话吗?你会说中国话?”
外国小孩说道:“是的,是我在跟你说话。对不起,是我砸翻了你的篮子。”
张肇基大度地说道:“没有关系,再拾起来就是了。”看见他还是有些害怕,张肇基就再次大度地说道:“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的。”说完就跪在淤泥里把四散在淤泥里的螺丝一捧一捧地捧进了篮子里。
外国小孩也连忙学着张肇基的样子,跪在淤泥里,帮着他一起用手捧起了散乱一地的螺丝。
螺丝很快都被拾回到了篮子里,张肇基拎起篮子,走到了齐膝深的江水里,把篮子在水里按下去提起来、再按下去提起来地反复做了几次,原来和螺丝混在一起的淤泥就不见了。
外国小孩钦佩不已地对张肇基竖起了大拇指,夸赞着说道:“你真聪明!你真有办法!”
张肇基问外国小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外国小孩说道:“我叫汉姆。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肇基回答说道:“我叫阿含。”
两个人正这么说着话,只听得江岸上传来了“汉姆,你快上来”的叫喊声。
张肇基抬头一看,只看见江岸上站着一个外国女人,就对汉姆说道:“那是你娘吗?你快去吧。”
汉姆抬起头朝江岸上看了一下,说道:“是的。是我妈咪。是我妈咪在喊我。”然后再次对张肇基说道:“真对不起!打翻了你的篮子,抱歉!”说完,就抱着皮球朝岸上走去。
张肇基也回过身来,弯着腰,继续拾起了螺丝。可是刚拾了几个,汉姆又急匆匆跑回到他的身边,说道:“阿含,你别见怪。我妈咪想要见你,想要跟你认识一下,好吗?”
张肇基抬起头朝岸上看去,汉姆的母亲正在朝他招手,还喊道:“阿含,请你上来一下好吗?”
张肇基二话不说就提起篮子,朝岸边走了过去。
“你叫阿含,今年几岁了?”刚站到汉姆母亲的身边,她就一边模着张肇基的头,一边用中国话这么问着张肇基,还说道:“岁数可能要比我们汉姆大些吧?”
张肇基站在外国女人面前只知道默默地点头。
汉姆母亲又用手指着张肇基手里拎着的篮子里的螺丝问道:“你捡这东西干什么呢?有什么用吗?”
张肇基回答说道:“太太,这是螺丝。我想拾了舀到镇上去卖给人家,换了钱给家里买盐。”
“噢!换了钱给家里买盐。真是懂事的孩子!已经知道蘀娘分忧解难了。”听了张肇基的话,汉姆母亲不免有点同情起张肇基来了。又问道:“这东西卖给人家能吃吗?好不好吃呀?”
张肇基低着头回答说道:“太太,好吃的,蛮鲜的,吃的人蛮多的。我们家就常吃。”
“喔!真的吗?那你能不能卖给我们呢?我们也想要尝尝味道。”汉姆母亲这么对张肇基说道。
张肇基点了点头,就把篮子往汉姆母亲的手里一送,说道:“舀去吧,就算我送给你们吃的。”
汉姆母亲却笑嘻嘻说道:“喔!你可真大方。不过不收钱可不行!钱是肯定要给你的。你还得跟着到我们家里去,教教我们怎么个烧法,你说好吗?你愿意到我们家里去吗?”
张肇基点了点头,说道:“太太,好的。我跟你们到你们家里去,烧给你们吃。”
就这样,张肇基跟着汉姆和她的母亲到他们家里去了。
一路上,汉姆母亲问张肇基说道:“阿含,你今年几岁啦?”
张肇基回答说道:“虚算七岁。”
“噢!比我们汉姆大一点。”汉姆母亲这么说道。又问道:“你爸爸和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张肇基回答说道:“太太,我爸爸去年失踪了。我母亲有事情就帮人家在黄浦江上运货,没有事情就在黄浦江里捕些鱼、捞些虾,舀到街上去卖,换米买菜回家。”
汉姆母亲叹着气说道:“喔!去年失踪的原来是你的父亲。你长高了。你母亲可真不容易!一个女人独自养活一个孩子!不过你也挺乖的,已经会帮你母亲挣钱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一路这么说着话就来到了一座四周砌着红砖围墙的花园洋房门前。汉姆母亲按了一下门铃,就听得里面有人说道:“是不是夫人回来了?”说话间就看见一个老头开了门,让过身体,把他们让了进去。
张肇基站在院子门口朝里面一看,立刻看得惊呆了,只看见里面是一个又大又漂亮的院子。在从院子的大门口往里走大约一箭之遥的地方,造着一幢红色琉璃瓦顶的二层楼洋房。洋房四周的花圃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还堆着几座假山。心里想道:“这一家外国人是做什么事情的呀?这么有钱!”
张肇基这么想着的时候,汉姆母亲轻轻推着他的背脊,和蔼地说道:“我们到家了,请进来吧!”
张肇基迟迟疑疑地被汉姆母亲轻轻推着,第一次走进了他们家里。
在院子里的水池边给张肇基洗着身体的时候,汉姆母亲对张肇基说道:“我叫玛利亚。你就按照你们中国人的习惯叫我姨妈好吗?你愿意这样叫我
吗?”
张肇基看了一眼玛利亚,腼腆地喊了一声:“姨妈。”
玛利亚高兴地“唉……”了一声。
接着,张肇基就教起了玛利亚怎么清洗螺丝,怎么烧煮螺丝。螺丝烧好端上桌子以后,玛丽亚和汉姆两个人就学着张肇基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螺丝。玛丽亚又问了张肇基一些关于家里的事情。
临走的时候,玛利亚送给了张肇基一听女乃粉。张肇基坚持不要,可是玛利亚却坚持要让他收下,还告诉他说道:“这是营养品,吃了对你长身体是有好处的。”
经玛丽亚再三劝说,张肇基就只得收下了。
回到船上,张肇基把这些经过告诉了母亲。沈素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第二天一大早,沈素珍正蹲在船头上擦洗甲板,玛利亚悄悄地来到了他们的小船边上。
“大姐,你早啊!你在清洗甲板吗?”玛利亚这么热情地跟沈素珍打着招呼。
沈素珍抬起头来一看,只看见一个皮肤雪白、金发碧眼、明眸皓齿、鼻梁笔挺、非常漂亮的外国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也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
“你……你们……是……?”沈素珍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就这么地招呼着他们。
“大姐,我叫玛利亚。这是我的儿子,名叫汉姆。他跟你的儿子阿含是好朋友。我们是英国人。”玛利亚操着硬邦邦的中国话对沈素珍自我介绍地这么说着。
张肇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见母亲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赶紧走到玛利亚身边,拉着她的手,对沈素珍介绍说道:“娘,这位就是我昨天跟你说过的玛利亚姨妈。这位是她的儿子汉姆。”
沈素珍这才幡然省悟了过来,一边拘拘束束地将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着,一边吩咐张肇基,说道:“阿含,快!快把小凳子舀出来,让外国客人坐。”
玛利亚却劝阻张肇基,说道:“阿含,不用舀凳子了,我们就在这船的甲板上坐一会儿好了。”这么说着就牵着汉姆,走过跳板,来到了船上,一撩裙子,膝盖一曲,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了起来。
“这怎么可以呢?你们可是客人!不能这样的!不能这样的!”沈素珍这么客气地说着,还坚持着要张肇基去舀凳子,却还是被玛利亚给劝住了。
“太太,是不是我们阿含在你们那里淘气了?”沈素珍有些紧张地这么问玛利亚。
玛丽亚说道:“大姐,不是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昨天把你们阿含带到我们家里去玩了。我觉得这孩子很好的,为人忠厚老实,诚实聪明,又很懂事情的,是个好小孩。昨天晚上,我丈夫回家以后,我就把你们阿含的情况对他说了。他听我说了以后,也对你们阿含很有好感。他想趁着今天礼拜天休息在家,邀请你们阿含到我们家里去玩玩。一方面是我丈夫想要看看阿含,以便我们儿子汉姆今后能够跟你们阿含进一步交往,另一方面是我自己太喜欢阿含了,想让他在我身边呆一天。你说好吗?”
听了玛丽亚的话,沈素珍的心才安定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夫人,你说你们是英国人,那中国话怎么会说得这么好的?”
“噢!实在不好意思,我的中国话说得其实是不太好的,硬邦邦的。不过我在你们中国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了,我还想跟着你们阿含学说当地话。”玛利亚谦虚地这么解释着说道。
“噢!原来是这样的。那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呢?”沈素珍这么问道。
玛利亚立刻抱歉着说道:“噢!对不起,都怪我忘记自我介绍了。”这么说着,就用手指着不远处江岸边一片厂房说道:“大姐,那就是我们家的工厂。我们是专门修船和造船的。”
这一下可使得沈素珍大吃一惊。她轮流着看了一会儿玛利亚和汉姆,不无激动地说道:“你说你们家就是这一家英国船厂的老板?那你是……你就是那位高高大大的英国老板先生的夫人?”
玛利亚笑了笑接话说道:“噢!大姐,你看见过我的丈夫菲利普了?”
沈素珍有点惊愕地又是说道:“那你就是那位高高大大的英国船厂老板的夫人啰?”
玛利亚客气而又谦虚地说道:“大姐,请你不要叫我老板夫人,叫我玛利亚。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坐在一旁的张肇基,这一会儿才明白了,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们家的房子那么大!那么漂亮!”
沈素珍却还是说道:“玛利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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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笑了笑说道:“阿含可乖了,怎么会淘气呢!他已经叫我姨妈了。我们已经是亲戚了。”
沈素珍点了点头,说道:“阿含叫的没有错,应该叫姨妈。这是礼貌。”
玛利亚也是笑嘻嘻谦虚地说道:“那我叫你大姐也没有错,也是礼貌。我往后就叫你大姐了。”
“请问玛利亚姨妈,你有几个孩子啊?”沈素珍又问道。
“我身边就汉姆一个孩子。”玛利亚一边回答着,一边模了模坐在身边的汉姆的头。
“我就阿含这么一个孩子。”沈素珍说道。
“好吧!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让我们的这两个孩子成为好朋友好吗?”玛利亚这么说道。
沈素珍想了想,说道:“玛利亚姨妈,你喜欢我们阿含,我是看得出来的。这是你看得起我们阿含。我很感谢你。不过我们家这么穷,我们母子俩就生活在这么一条小船上,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我想我们阿含恐怕是高攀不上你们这样好人家的孩子做朋友的。请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看见沈素珍如此说法,玛利亚很快就理解了她这么说的原因,就用既像是开导又像是劝慰的语气说道:“大姐,你别这么说好吗?你们家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请你不要把它当作包袱背在身上。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总会碰上一些磕磕碰碰不愉快的事情的。再说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什么都是顺顺当当、风调雨顺的呢?你说是吗?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下一代人将来的前途,和我们自己这一代人今后的生活。你说是吗?你大可不必考虑我们两家之间什么差别的。其实我们跟你们是一样的普普通通、有血有肉、有思想情感的普通人。我相信往后我们两家一定会好好相处的。我是个基督徒,是在上帝面前起过誓的。上帝要求我们助人为乐,乐施好善,帮助穷人,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又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上帝的孩子。大姐,我这么讲了,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看见玛利亚如此诚恳而又谦虚,再想了想她说的这些话的道理,沈素珍才抬起头来,用满怀歉意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刚才的话可能得罪你了,不过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请别放在心上。”
玛利亚知道沈素珍已经同意了,就高兴得够过了身体,搂抱住沈素珍,还说道:“太谢谢了!大姐。你可真是个好妈妈。怪不得阿含会这么懂事情,原来是有您这么一位好妈妈。”
被玛丽亚这么一阵子亲热的拥抱,又受到了她这样的夸赞,沈素珍就不免有些害羞了起来,定了定心,才说道:“玛利亚姨妈,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是知道的,其实我们阿含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玛丽亚却说道:“大姐,不瞒你说,我在此以前也曾经接触过几个中国孩子的,可是他们都没有阿含这么好。阿含为人忠厚老实,又很聪明的,尤其是能够体谅大人的苦楚。我就特别喜欢他。”
又说了一会儿话,玛利亚就又一次把张肇基带回了家里,让他认识了他未来的老东家菲利普。
从此,张肇基和汉姆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家人也就开始来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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