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于珍儿来说可算是她有生以来最不平凡的一天了。她和张肇基两个人由于早上起得晚了点了,结果事情无意中被老太太发觉了。虽说这件事情,她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她只是一个贴身侍女,无可奈何张肇基的要求。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终究也是有一点儿责任的。第一次发生了这种事情以后,你为什么瞒着不告诉老太太呢?她在心里总是这么反问着自己。可是令珍儿感到意外的是,老太太居然不仅没有责备她一句,反而倒是安慰了她好些话。这就使她心里感到有些对不住老太太。她又在心里想道:“这件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出来的,那倒还是晚暴露不如早暴露的好,也可以使得老太太能够有个决断。”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有一些愧疚和不自在的。刚才看见张肇基和叶惠容、池玉屏三个人一起给老太太磕头行礼的时候,她的心里难免泛起了一阵涟漪,心里想道:“他们才是夫妻。我算是什么呀?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侍女。我这不是破坏了他们的夫妻感情了吗?”为此,她很想离开,躲进自己房里去。可是看见老太太看她时的眼睛,以及她那脸上无奈的神情,她终于没有这么做。她可得给老太太一点儿安慰。不然的话,还会引起大家的猜想和怀疑。尤其是叶惠容,自从早上老太太给了她金簪子以后,珍儿总是觉得叶惠容的那一双眼睛好像时时刻刻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她也不希望让张肇基太难堪。她知道,自从那第一夜起,她事实上已经是张肇基的女人了。从此以后即使是再大的委屈和难堪,她都得忍着,受着,担着。这才是一个女人的本份。
对于玉儿和瑜儿两个人当时的作为,珍儿也是十分明白的。她们俩的心里其实都是在为她感到可惜。只是迫于当时的情形,她们也只能这么地去做。
苦苦地等到了她给张肇基、叶惠容和池玉屏他们三个人磕头了,珍儿又是心乱如麻、强作镇静地跪在地上,给他们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然后又悄然地退到了一边。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行完了礼,张瑞诚又进来禀告说乡亲们都来磕头行礼了,老太太等人急匆匆赶出去的时候,珍儿才趁此机会悄然转身离开了中客堂,回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关上了门。
坐了一会儿,脑子里转着事情,忽然听到从起居室里传来了“嘀呤呤……嘀呤呤……嘀呤呤……”的急促的电话铃声,珍儿赶紧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快步走过去,舀起电话听筒,一边把它放到耳朵边上,一边很有礼貌地说道:“喂!您好!请讲!这里是张府。请问您找谁呀?”
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请问张肇基先生在吗?请你喊他听电话好吗?”
“噢!对不起,张先生现在正在忙着接待客人,一时半回儿看来是抽不开身的。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吗?我会转告他的。我是他的侍女。您放心跟我说好了。”珍儿很有礼貌地这么回答。
对方那个女的却说道:“对不起!我有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亲口告诉张先生。麻烦你叫张先生亲自听电话好吗?你就告诉他我姓钟,说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找他,请他无论如何都得亲自来接电话。麻烦你了,实在是对不起!请你马上去叫他听电话吧!事情实在是太要紧了!”
珍儿觉得对方说得这么着急,又是坚持着要张肇基亲自接电话,就只得客气地说道:“那就只能请你等一会儿了。我马上给您去叫老爷过来接电话。”说完,就搁下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绕过走廊,走到中客堂后门口,正好看见老太太和张肇基他们几个在前客堂里安排好了街坊邻居和乡亲们吃饭的事情,一起陪着汉姆和白木说着话,朝着后客堂走过来。
珍儿急急忙忙地赶过去,走到张肇基身边,说道:“老爷,您的电话。”
“谁?我的电话?是谁打来的电话?”张肇基迎上来,月兑口而出地这么问道。
“是一个自己说是姓钟的女人。她还坚持要我找到你,让你亲自去接电话。”珍儿这么回答说道。
“啥?她自己说是姓……姓……?她怎么会……”珍儿照实说出的这么一句话,张肇基没有防备,以致这么语无伦次地说出了这么一些话,又朝旁边的老太太瞄了一眼。
“是的。老爷,她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还非要老爷亲自去接电话。”珍儿又这么肯定地说了一句。
张肇基没有想到钟文怡会在这时候来电话,就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了,就强迫自己稳了稳神,看了看陪着苏菲和松本良子在说话的叶惠容和池玉屏,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老太太,脸上掩饰不住有点慌张地说道:“娘,你陪着汉姆和白木他们说说话,我去接个电话马上过来。”
老太太看着儿子脸上飘忽不定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想道:“怎么啦?不就是一个电话吗?也值得这么惊惶失措!”可是表面上还是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催促着说道:“既然是你认识的人,那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呢?快去接电话吧!要不然的话,对方可是要等急了的。”
张肇基尴尬地看了一眼老太太,有点儿手忙脚乱地说道:“好!好!好!那你们先谈着,我去接个电话就来。”说完就心急慌忙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珍儿对张肇基说的话,老太太已经听见了。看着儿子急匆匆快步离去的样子,老太太心里就更觉得奇怪了起来,喊住了也想要跟着离去的珍儿,把她拉到一边,轻声问道:“是一个女的来的电话?”
珍儿点了点头,说道:“嗯!老太太,是一个姓钟的女的。这声音好像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心里的疑问立刻就更大了,想道:“从来也没有来过电话的女人?这个女人会是谁呀?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电话呀!居然会使得他如此惊惶失措?这个人到底是谁?还非得要他自己亲自接电话?一个女的?一个姓钟的女的?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听到他说起过有什么姓钟的女朋友的!这女人到底是谁呀?”心里这么想着,老太太就赶紧催促珍儿说道:“珍儿,你快跟过去,你们老爷或许会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的。快去!”而自己则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跟汉姆和白木康夫说起了话。
珍儿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快步走了过去。
张肇基离开了老太太、汉姆、白木康夫,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进自己屋里,又关上了客厅的门,急步走进起居室里,舀起电话,说道:“喂!你是文怡吗?我是张肇基。”
只听得对面传来了陈妈的声音,她说道:“大老爷,小姐从今天早上起就已经开始肚子疼了,所以我就把她送进了医院里了。小姐现在已经在产房里了。她要我打电话告诉您一声。老爷,你快来吧。小姐就要生孩子了。这么大的事情,您得来亲自做主呀!我们可是担当不起的呀!老爷,您快来吧!”
听说钟文怡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而且已经是进了医院产房了,张肇基的头脑里“嗡”地一声响,心里暗暗说道:“啊呀!这事情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个时候来呀?”可是他立刻就让自己很快冷静了下来,对着话筒说道:“陈妈,你别急!我很快就会到的。你告诉我是在什么医院。”
陈妈在对面说道:“西门妇孺医院。老爷,我会等着您的。”
张肇基慢慢放下电话,愣愣地站在了电话机前,手足无措了起来,嘴里轻轻地“啧”了一声,心里想道:“这事情怎么就挤到一块儿来了呢?可真是伤脑筋!这里我是走不开的呀!”
张肇基立刻就又想到了张肇泰,就走过去,开了门,对候在门口的珍儿说道:“珍儿,你赶快去把你们四爷找来,就说我找他有事请。”
珍儿答应了一声就离开去叫张肇泰了。
张肇基重新掩上了门,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了起来。
不一会儿,张肇泰就推开门走了进来,问道:“大哥,你找我有事请?什么事情?”
张肇基走过去,掩上门,说道:“废话少说,你给我立刻赶到医院去。陈妈来电话说文怡已经进了产房了,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这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事情就只能有你去办了。快去!马上就去。”
听到此事,张肇泰也是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钟文怡会这么快生孩子。他们两个人昨天还在一起的!她怎么这么快就要生孩子了呢?据他所知产期好像还缺几天呢!可是此时此刻张肇泰怎么会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呢?他立刻就想到了早上老太太和叶惠容对他的责备和不满,就回答说道:“大哥,这件事情我实在无法帮忙。为了昨天的事情,老太太和嫂子今天早上已经对我表示了极大的不满,训斥我了。二哥和三哥刚才还在提醒我,要我集中思想把你五十大笀的事情办好,别让老太太和嫂子不高兴。大哥,对不起了!我今天实在无法帮忙。”说着就想要退出去了。
此时此刻的张肇基怎么可能会让张肇泰走呢?他一个箭步走到张肇泰面前,拦住了他,半是哀求半是恐吓地说道:“老四,咱们可是从小就睡在一张床上的兄弟,关系比不得别人。大哥现在有难,难道你就真的无动于衷吗?我想你是绝对不会扔下大哥不管的。至于老太太那里,那还不是凭我的一句话吗?你担心什么呢?快去吧!要是你不去,难道还能让我去吗?我今天要是走开了,那还成什么样子啊?你想过没有哇?那还不是要把事情全部暴露出来了吗?到时候,老太太会怎么想?惠容和玉屏会怎么想?那么多的亲戚朋友们会怎么想?你想过没有哇?如此重要的时候,你却偏偏是撒手不管了。那你叫我怎么办呢?你到底去不去呀?好吧!既然你要这么为难我,那就我自己去好了,大不了到时候跟老太太摊牌就是了。”说着,就转过身做出像要开门走出去的样子。
看见张肇基好像真的是要走出去的样子,张肇泰就赶紧拉住了他,说道:“大哥,你这时候离开像什么样子啊!接下来就要开席了,你又是笀公公。你怎么可以走哇?我去!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大不了为你大哥两肋插刀!大不了回来以后还是让老太太臭骂一顿!不过大哥,我跟你说心里话,你跟文怡嫂子的事情,是早就已经到了应该跟老太太他们说清楚的时候了。总是这么掖着藏着,总也不是个办法。人家文怡嫂子都已经为你生孩子了,你倒是反而更加拖拖拉拉起来了。要是照我的说法,你早就应该跟老太太说明白了。不就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事情吗?何必这么见不得人呢?社会上像你跟文怡嫂子这种事情可多着呢?何必躲躲闪闪的呢?我真为你想不明白!”
“好了!好了!我有数了。既然她都已经就要生孩子了,那就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商量个办法,设法让她进门。这样子你总该满意了吧!”看着张肇泰不高兴的脸,张肇基只得这么说道。
“大哥,这可不是什么我满意不满意的事情,而是你大哥自己觉得应该在良心上怎么对待嫂子的事情。这两年来,我也就是受你差遣为你跑跑腿而已。”张肇泰完全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局外人。
看见张肇泰还是不高兴,他的话也是完全说得在道理的,张肇基就说道:“肇泰,你也得要体谅我,大哥就是一直在担心,要是真让老太太和你们两位嫂子知道了这件事情,万一闹出些什么事情来,那可怎么办呢?我可得从长计议才是。不过我是完全想清楚了,要是文怡真的能够给我生一个儿子出来,那这事情就一定会是万事大吉了。跟你说吧,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可是没有想到会是今天。去吧!快去!陈妈在家里等你。大哥等你的好消息。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该花钱的地方绝对不要节省。”
听见张肇基说了这么些话,张肇泰就问道:“要是万一嫂子她生的是一个女孩呢?难道你就……”
张肇基立刻打住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男女,这一次总要解决这件事情了。”
听到张肇基说得这么肯定,张肇泰就笑着说道:“这才像我大哥的样子,敢作敢为,有情有义。”
就这样,张肇基开了门,把张肇泰送了出去。
看着张肇泰走了,张肇基才把站在门口正跟从儿在说话的珍儿喊进来,说道:“珍儿,我出了好多汗了,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我想擦一把,换一身衣服。”
珍儿走进门来,看着张肇基,笑嘻嘻开着玩笑说道:“老爷,什么事情呀!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要跟四爷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又是急出了这么一身汗!恐怕不会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不过不要紧,反正给你磕头贺笀的仪式也已经做过了,这一身衣服换了就换了。换一身白纺绸的穿在身上反而倒是凉快些,也滑爽些。”这么说着就牵着张肇基的手,朝着里边房里走了进去。
其实,对于张肇基的不熟悉的女人突然打来的这个电话,已经起了疑心的老太太,对于张肇基离开后的一举一动,她是全然看在了眼里。当她看见珍儿走过去,推不开已经被张肇基关着的客厅的门的时候,老太太的心里又是凝重了几分。当张肇基接了电话,出来叫珍儿去喊来了张肇泰,兄弟两个人关了门躲在房里说话的时候,老太太的心里就更是感到不太安宁了,也就想到了张肇泰昨天出去整整一天的事情。心里的怀疑就更是加重了几分。她一边跟叶惠容、池玉屏等人,站在了中客堂的后门口走廊里,跟汉姆、苏菲和白木康夫、松本良子说着话,一边在心里想道:“儿子,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娘了。要不然的话,你是从来也不是这么惊惶失措、鬼鬼祟祟的。这事情还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情。”老太太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她又吃不准究竟是什么事情。可是珍儿的话立刻就回响在了她的耳朵边上:“是一个姓钟的女的,这声音好像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同时,她又想起了刚才珍儿告诉张肇基这些话的时候,张肇基是一下子显得那么的紧张,那么的不安,那么的惊惶失措的样子。
“一个姓钟的女人?莫不是……莫不是他在外面……”老太太不敢再这么想下去了,而且由怀疑变得焦虑了起来。她真的开始生怕自己的儿子会瞒着她在外面已经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出来了!
老太太又想到了珍儿的事情,想到了此前张肇基在女人方面种种的一切。可是,老太太毕竟是一个经受过磨练、沉得住气的人。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特别是当着汉姆和白木这么两家外国客人的面,她更是不会随意地在脸上表露出自己的内心世界的。
“好吧!你不说我自有办法的。”老太太一面不露声色地跟汉姆和白木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语,一面就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主意,也已经在心里选择好了自己想要了解这件事情的最好的对象张肇泰。她知道在张肇基的几个兄弟中,张肇泰跟张肇基是最谈得来的,而且几乎可以说他们俩是真正的形影不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对,简直就像是纽扣和纽攀一样谁也离不开谁的。而更为重要的是最近一年多来,张肇泰的行踪也是一反常态的。以往你找他是几乎随叫随到的,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了,三天两头地找不到他。事后问他,他总是说听书去了,而且去的次数也在越来越多了,一去就是大半天,甚至一天。尤其是昨天,家里那么大忙的日子,他也居然会因为张肇基的差遣而又出去了一整天,而且事先不打招呼,事后不打照面。想到这里,老太太立刻又产生出了一个疑问:“难道说肇泰最近的所作所为也跟这个姓钟的女人有着什么瓜葛?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正当老太太的心里这么疑虑重重、忐忑不安的时候,只看见张肇基把张肇泰推了出来。张肇泰则是头也没抬地一路朝着西花园通道走了过去。然后,老太太才看见张肇基把珍儿喊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看见张肇基换了一身白净的衣服走过来时,老太太转过了身,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还是跟汉姆和白木他们聊着闲话,心里却是舀定了主意想道:“好吧!看你们俩怎么演戏!”
“娘,我叫老四再去一趟医院。我昨天的那个朋友有些事情,需要老四再给医院方面疏通疏通关系,让他们用一点好药。”张肇基走过来对老太太这么说道,脸上还显露出了一点儿为难而又无奈的样子。
对此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的老太太,马上就答应说道:“那就让他快去!朋友生病住了医院了,理应是你自己去的,可是今天这里是离不开你的,派老四去,跟人家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心里却是想道:“儿子,你就给我装吧。凭着你今天的做派,你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时候,张瑞诚走过来,说道“老太太,老爷,太太,酒席已经准备就绪,可以请客人们入席了。”
一听此话,老太太立刻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烦恼,一边一个地挽住了汉姆和白木康夫的手臂,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地朝着后客堂走过去。
张肇基也就邀请亲戚朋友们一起跟着走过去。
叶惠容看见张瑞诚忙得满头大汗,喊住他,掏出手帕蘀他擦着脸上的汗水,轻声说道:“悠着点。”
池玉屏看着张瑞诚,说道:“姐姐,宝妹和阿富的福气真好,生养了瑞诚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张瑞诚分别看了看叶惠容和池玉屏,说道:“太太,那我去了。”又一溜小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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