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肇基在钟文怡的产妇病房里,跟她一起吃了饭,又抱了一会儿儿子,打算离开了。
钟文怡反复关照张肇基,老太太是第一重要的,回家后要好好向老太太承认错误。
张肇基也一一答应了,又跟钟文怡亲热缱绻了一会儿才离开了。
对于自己老母亲的思想品行、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世,张肇基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要说老太太的思想品行那可真是人见人夸的,二十来岁就守了寡,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家里又是接二连三的遭灾遭难的,都没有使她垮了下来,而是愣是凭她一个人硬撑着抚养大了他们兄弟四人。如此意志和勇气,在一般的女人身上是极其少见的。俗话说人生经历出性格,生活环境出脾气,这可一点儿也不假。这一点在老太太身上可是表现得十分明显。就因为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坎坷坷以后,才抚养大了四个孩子,也就形成了老太太外柔内刚、坚强不屈的性格。而今已经是快要七十岁的人了,她却还是里里外外地主持着张家大院里的一切,渀佛就像是什么事情不经过她的手她就会不放心似的。在老太太的性格脾气中还有一点也是张肇基绝对清楚的,那就是她的仁慈善良。可能是因为遭灾遭难的穷苦经历的缘故,老太太的心特别软。尤其是对穷人和遭受了苦难的人,她总是会慷慨相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是因为她信了佛祖的缘故。佛祖教导她要乐善好施,救人危难。不过张肇基心里清楚,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太太过去吃过那么多苦的缘故,使得她见到了穷人就会同情他们,施舍他们,以至日长时久地就养成了一种喜欢救济穷人的习惯。
坐在出租车里,张肇基这么地想着,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护塘街。张肇基有个习惯,从来不让出租车开到自己家门口才下车,而是每次都在远离护塘街路口的地方就下了车,然后步行回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不想在街坊邻居们面前摆阔气,免得疏远了自己跟他们的感情关系。
付了车钱,张肇基下了车,又跟司机道了声谢,就踱步一路朝着护塘桥上走去。不过今天,他心里有些担心。这家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老太太怎么样了?叶惠容和池玉屏两个人怎么样了?他心里没有底。有着心事,也就走得比较慢,朝着张家大院大门口边走边看。
就在这时侯,只看见从桥上急匆匆地走下一个人来,嘴里还压低着嗓门说道:“大哥,您回来啦!大哥,我正等着您哪!大哥,我们先到茶馆里去坐坐再回去吧。”
张肇基抬头一看,原来是张富,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他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也就轻轻地问了一声,说道:“阿富,老太太怎么样啦?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吧?”
张富轻声说道:“大哥,老太太现在还好。听说老太太现在正在睡觉。”
听说老太太还好,张肇基就稍稍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了,就跟着张富朝着茶馆走去。
走到茶馆门口,阿海看见张肇基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喊道:“唷!今天是什么风啊!居然把大老爷也给吹来了呀!这可真是咱们的福气呀!大老爷请!大老爷楼上请!我马上给您泡一壶碧螺春送上来。您稍等。”这么说着,就把张肇基让到了楼梯口,又说道:“大老爷走好!”转身就泡茶去了。
走到楼上,进了雅间,张肇基这才看见张肇础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就说道:“噢!你在这里喝茶呢?老四呢?他在忙些什么呀?”张肇基的这些话其实是有目的的。他知道张肇泰是个关键。
张肇础站起身来把张肇基让到了主座上,瞪着眼睛看着他,不无埋怨地说道:“大哥,亏你还问得出口的!肇泰已经被老太太关进后院的柴房里了。你做大哥的怎么可以这样引导小兄弟呢?”
听了此话,张肇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瞪着眼珠子,看着张肇础,问道:“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老四被老太太关进了后院的柴房里了?这种事情我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呢?老太太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处罚过人的呀!今天这是怎么啦?”
看见张肇础如此玩世不恭,张肇础就气乎乎敲了敲桌子,看着张肇基,说道:“大哥,你怎么就这样的呢!怎么还是好像跟你完全不搭界的样子呢!跟你说吧,这一回你可害得老四不轻呢!你在外面出的滥污老太太可是全部怪在了老四身上了!老四不争气,被你带坏了!我也教训了老四了!”
张肇基知道张肇础打了张肇泰了,就完全一面孔大哥的样子,训斥着说道:“什么?你说什么?你把老四给打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打人了?什么东西都不长倒是长了打人的本事了!你倒给我说说看,自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们了?小兄弟有什么地方不对,你骂他训他都可以的,就是不允许打他!谁给你们这个权利了?可都无法无天了!都是吃了豹子胆了!下回可不允许!”
张肇础却是又敲了敲桌子,提高嗓门,说道:“怎么?自己兄弟犯了错误,我做哥哥的难道就打不得?你要是引他上正道,他做人也规矩,做事情克己奉公,没有什么不务正道,我会平白无故打他吗?”
张肇础这几句话无疑是在批评张肇基带坏了张肇泰。张肇基却还是强词夺理地说道:“小兄弟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能打他。我可没有给你打他的权利。我不在家你们就欺负他是吗?胆子倒不小!”
站在旁边的张富,可就看得有些傻了眼了,心里想道:“这大哥可还真会插科打诨的。这话偏偏不往自己的大事情上说开去,却就是抓住了那么一点小事情纠缠不清起来了。他这可是在故意转移目标,偷换题目,把事情往人家身上说呢!”这么想着,就从恰好托着茶盘走进来的阿海的茶盘里端起了茶壶,走到张肇基身边,说道:“大哥,先喝一口茶,有话慢慢说。”就给张肇基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阿富,你也坐吧。一起喝茶。”张肇基这才回转身来,对张富这么说着。
张富慢慢坐了下去,看着张肇基,说道:“大哥,今天早上老太太知道了外面嫂子的事情以后,那个样子可真是要吓死人喽!听说她是一下子就厥了过去了,脸色煞白煞白的,可真急死人了呀!掐人中也是没有用的。后来还是珍儿姑娘年纪轻,脑子灵活,赶紧去弄来了一杯冷水,一下子泼到了老太太的脸上。这才使得老太太甦醒了过来。我冲进去的时候还看见老太太冷汗满面的,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是湿透了的。脸色还没有完全回转过来哪!就连嘴唇也还有些发白的!可真的是吓死我了!大哥。”
经张富这么一说,张肇基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咂了咂嘴,捏着拳头,轻轻捶了捶桌子,“唉……”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情会弄成这样,我可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回可真的是多亏了你们兄弟几个了。谢谢!谢谢!不过这一回的事情也确实是有点儿来得太大了,又是来得突然。老四也说的太急,老太太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结果就这样了。你们都别着急。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们要相信我会妥善处理的。你们都知道,大哥向来就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你们都别着急。”
张富接话说道:“大哥,那最好!我们就盼着你这句话呢。咱们兄弟几个都已经商量好了,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你把老太太给哄好了,那就上上大吉了!我们就看你的了!”
“什么?就为这事情你们兄弟几个还商量过了?是哪兄弟几个?”张肇基不明就里这么问道。
张肇础接话说道:“告诉你吧!老太太已经把老三从工地上叫回来了。老三刚才还在这里的,跟我和阿富,咱们三个人一起商量了好久。大哥你这事情确实是做得不地道。用咱们老太太的话来说,什么样的女人不可以找,你却偏偏要去找一个舞女回家。这事情你可是大错特错了!老太太这一关恐怕是很难过得去的。你可得要有个思想准备。你跟珍儿姑娘的事情,老太太也是一并儿地都说了。用老太太的话来说,一男一女长年累月在一个屋子里住着,发生那么一点事情也是正常的。珍儿姑娘又是一个黄花闺女。她这话你自己理解就是了。不过大哥,作为兄弟,我可还是得要提醒你的。咱们老太太的一生你是最了解的,二十多岁守寡至今,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从未有过什么风言风语的事情。你把外面那位嫂子的事情,跟咱们老太太比较比较,你就可以心知肚明了。以我们看来,你的这件事情的最大的难处,恐怕就在这里了。你可得要想好了。老太太刚才已经发话了。这可又是一件极其难办的事请。老太太说了,这个女人我是不会要的,她休想进得我的门来,可是我的孙子我是要的,他可是我们张家的种,你们给我把他抱回家来,让珍儿姑娘养着,就算是珍儿姑娘的孩子好了。这可都是老太太的原话。大哥,你自己去掂量掂量吧。要是老太太她真的是发了狠心了,恐怕是十头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你自己仔细想想吧。这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办好!”很明显,张肇础有些公事公办,埋怨张肇基。
张肇基蹙着眉,着急地说道:“老太太就连这话也已经说出口了?孙子要的,媳妇不要?”
张肇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些话可都是我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老太太当着两位嫂子、我、还有珍儿姑娘和玉儿,瑜儿的面亲口说的。我是亲耳朵听见的。大哥,你自己舀主意吧。”
“唷!这事情可真的是有点儿难办了。要孙子,不要媳妇,哪儿有这么做事情的呀?普天之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可是老太太有点儿蛮不讲理了!”张肇基想把儿子作为王牌的设想落空了,就这么说道。
“这话你对老太太说去,对咱们说没有用的。这件事情首先错的是你。你根本就不应该去招惹这么一种人。你现在感觉到难处了。我们就更没有法子帮你的。”张肇础赌着气,这么顶撞了几句。
张肇基看了看张肇础不高兴的脸,说道:“唷!兄弟,看来你也是跟老太太一个想法的喽?要不怎么会这么不高兴呢?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看来这一回你是不会帮大哥的喽?”
张肇础板着脸,说道:“这可得看是对谁了。你现在要对待的是老太太,咱们的娘!完全两码事。”
张肇基在家里是老大,平时也**些,可是真的要是碰上了张肇础,有时候还得让着他三分的。他只得放下脸来,笑嘻嘻说道:“老二,你给我出出主意看呢。我这一次的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办好呢?你总不至于看着你大哥掉进河里见死不救吧?”又对张富说道:“来!阿富,你也跟着合计合计,给大哥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你们说大哥这么个态度还可以吧!你们总的帮帮大哥了吧!”
看见张肇基软下来了,说话也正经了起来,张富看了看张肇础,又看了看张肇基,说道:“大哥,您刚才真的是错怪了二哥了。二哥今天一直在为你的这件事情烦心呢!刚才二哥和三哥,咱们几个就是在这里商量着该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处理好了呀!要不二哥在这里为什么?就是在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为我担心。大哥领情就是了。”张肇基这么说道。又说道:“那么能不能把你们刚才商量好了的办法跟我说说,让我也心里有个数,大家配合着办就是了。”
张富看了看张肇础,说道:“大哥,我们以为这事情只能是采取劝、拖、磨的三个字的办法。”
“什么?劝、拖、磨?这可是个新说法。你们详细给我说说,怎么个劝、拖、磨法,让我心里有数。”张肇基的兴趣来了,笑嘻嘻这么说着,还舀起茶壶给张肇础和张富分别添了点儿茶水。
张肇础看了看张富,说道:“阿富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这可是你和你们三哥想出来的主意。二哥口笨,恐怕说不大全面,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还是你来说吧。”
张富赶紧说道:“别!别!别!二哥,你是哥哥,我是弟弟。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由你哥哥来说的好。我来说恐怕那就更是不行了,还是你来说吧。二哥。”
“好吧!那就由我先说吧,要是有什么地方忘了什么,你给二哥补上去就是了。”张肇础这么谦虚地说着,就一本正经地看着张肇基,说道:“大哥,根据这件事情,我看这劝、拖、磨的办法还是比较客观,比较可行的。这劝、拖、磨三个字,正好是对着咱们老太太的性格脾气的。老太太的脾气是比较刚烈的。她可是一个干干净净、规规矩矩了一辈子的人,是看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你大哥这一回的事情也确实是太过分了,偏偏去弄了个舞女回来,气的老太太都晕过去了好几次。咱们现在不去说外面那位嫂子的人品怎么样,就凭她这个舞女身份,恐怕老太太是不会接受的。最起码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受的。现在又是事情刚刚开了一个头,老太太的情绪是特别的激烈。我们的第一个对策办法就是劝。劝得老太太情绪先是稳定下来,不能再激动下去,免得万一闹出什么大事情来。这老太太要是真的激动出个什么事情出来的话,大哥,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向祖宗先人、亲戚朋友、后代子孙交代了!这第一个劝字可是关键中的关键,要紧中的要紧。大哥,做兄弟的可要直率地告诉你。在咱们老太太跟你和外面那位嫂子之间,我们兄弟可是毫无选择余地的。老太太永远是我们要保护的唯一对象。这也是我们兄弟几个想要对你表明的第一个态度。你可不能强求我们跟你站在一起的。我们不能跟你一条心,再犯老四的错误。”说到这里,张肇础就看了看张富,说道:“阿富,你说我说的对吗?”
张富赶紧说道:“对!二哥说的没错。我们也都这样认为。毫无疑问,老太太确实理所当然应该是需要保护的重中之重的。要不怎么是老太太呢!老太太这棵大树不能倒。我们只能丢卒保车。”
张肇基看了看张肇础,又看了看张富,心里想道:“看来他们都已经是商量好了统一了意见的了。”不过又觉得他们说得在理,就说道:“我同意,没有意见。无论什么时候老太太都是第一位的。”
看见张肇基表了态了,张肇础就又说道:“这劝其实是眼下对付老太太情绪激动的应急办法,也就是为了要稳住老太太的情绪,不能让她的情绪再激动下去了。这就好比是定心药,先得让老太太的心绪稳定下来,然后才能够说得上第二个拖字。劝字不成功,拖字就谈不上。”
“这一点,我也同意。当然是得首先稳定老太太的情绪最要紧的。”张肇基点着头,答应了张肇础的说法,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白锡包香烟,分别递给了张肇础和张富各人一支,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笑嘻嘻说道:“那第二个拖字又该怎么说呢?你倒也仔细说说看。”
张肇础看了看张富,才对张肇基说道:“大哥,这第二个拖字,我们兄弟几个倒确实是为你着想的。我们想,事到如今,客观地讲,你既然都已经跟外面的那位嫂子有了孩子了,而且又是一个男孩子,你说你们俩还有可能会分得开吗?我们看是不会分得开的。她事实上已经是大哥的又一位太太了。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你们已经有了孩子了,而且是一个男孩子。用老太太的话来说,这可是我们张家的种。因此,我们猜想,老太太听说是生了个男孩子,她的心里其实是很喜欢的,只是嘴上不能说出来而已。就凭老太太说的这句话,我们就可以知道,老太太是要孩子的。可是光要孩子而不要母亲,那又是行不通的事情。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但是想要老太太在接受孙子的同时又要接受媳妇,那可是一件不太容易做到的事情。接受一个舞女出身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媳妇,你让老太太在亲戚朋友面前把脸往哪儿放?你让老太太在街坊邻居面前怎么做人?这件事情的最难处就在这里。大哥,你想要让咱们新嫂子进门,那就只能耐心耐心再耐心,等待等待再等待了!只能在耐心等待中假以时日,择机行事。根据我们对老太太脾气的了解,这一段等待的时间少则起码一两个月,多则半年一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是不一定的。这就是拖。拖时间来寻找机会,最后解决问题。当然,这等待的一段时间到底有多少长,那关键还是得要看你的能耐了。一方面,你自己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尽量多劝劝老太太,说服老太太。另一方面,你还得要说服了旁边其他的人来跟着你一起说服咱们老太太。比方说两位嫂子,珍儿姑娘,还有孩子们,等等。再一方面我们兄弟几个有机会也会帮着你说服老太太的。这方方面面的人要是都能够答应帮着你一起说服老太太,这就是我们的第三步棋,磨字,跟老太太磨嘴皮子。时间一长,磨得老太太心软了,松口了,答应了,发话了。那么这件事情也就算是成功了。阿富,你说刚才你跟你们三哥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张富赶紧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大哥,你得要有耐心,要经得住时间的消磨,要经得住老太太不高兴,要经得住两位嫂子不高兴,要经得住孩子们对你的不满。尤其是待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就更要小心点了。咱们老太太可再也吃亏不起了!大哥,兄弟我今天斗胆跟你说一句话,大哥,你实在是错了,大错特错了。舞女,怎么行呢?老太太是一个多么清水月兑俗的人呢!她可是清清白白的一生啊!两位嫂子可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她们哪一点儿对不住你了呀?大哥,你完全错了,根本错了。”
听了张富的话,张肇基长长吁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你们放心好了。你们现在谁先给我进去说一声,就说我回家了,让他们里面都先有个思想准备。”
张富赶紧站起来,笑嘻嘻说道:“对!大哥就是大哥,套路清楚,免得你一下子走进去里面乱了套。我这就进去告诉,就说你回来了,让他们都有个思想准备。”这么说着就急急忙忙地走下楼去。
当然,张肇基对张肇础和张富瞒住了叶惠容和池玉屏已经派张瑞诚去医院探望过钟文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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