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福由巫玉珍搀着,慢悠悠地走进来,看见了两位娘和冷文英、张肇郛,赶紧要跟他们行礼鞠躬。
张肇郛却走上去,搀住了他的手,把他引进了起居室里,说道:“大侄子,别这样。你身体又不好,就不用这么多礼了。”
张瑞福也客气地说道:“这是叔叔照顾我了!真不好意思!”回头看了张夏莲一眼,说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懂事情了。这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插科打诨、无理取闹,唯恐天下不乱!”
看见张瑞福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池玉屏就有些心疼地对他说道:“你自己身体也不大好,不在自己屋里歇着,过来干什么呢?有什么话让瑞安和倩如带过来就是了,何必自己跑一趟呢?”
张瑞福看了看叶惠容,又看了看池玉屏,说道:“娘,是这样的,刚才二弟瑞安和倩如他们几个过来找我,跟我商量,说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女乃女乃又生着气,都已经累得躺下了,说是我们做孙儿孙女辈的应该出面劝劝女乃女乃。一方面是劝得女乃女乃能够消消气,免得她老人家气坏了身体,一方面也可以为等一会儿爸爸回来的时候,免得女乃女乃和爸爸他们两个人会激烈地对立起来,而做些准备。娘,我以为瑞安的这个想法是蛮好的,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的,就是不知道娘和婶婶叔叔们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由我们做小辈的出面来劝究竟是否合适。这可还得听从你们长辈的意思的。我这么过来,主要就是听听你们长辈的意见。要是你们允许的话,那么我们等一会儿就照此做了。”
听了张瑞福的这么一些话,叶惠容就轻悠悠说道:“依我看这也谈不上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不过这也可以看得出来,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对你们女乃女乃的一片孝心。这一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女乃女乃也确实是够伤心的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劝劝女乃女乃,也是应该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说到这里,又朝张肇郛看了看,说道:“肇郛,你看瑞福他们说的法子合适不合适呀?”
张肇郛觉得张瑞福他们的想法跟他刚才同张肇础、张富商量下来的劝、拖、磨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就说道:“这样好!这样最好!我刚才还在犯愁,等一会儿大哥回来了,要是跟娘顶撞起来了,那我们可怎么办呢!现在好了,过一会儿等老太太睡醒了,先有瑞福、玉珍、瑞安、倩如、瑞康和秋桂、夏莲,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劝着老太太,劝得老太太先是高兴起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一多半了!他们是孙子孙女,老太太最喜欢的。我说这样再合适不过了,没什么不合适的。”
看见叶惠容和张肇郛都表态了,魏倩如就问坐在她身边的池玉屏说道:“娘,你说这样行吗?”
池玉屏说道:“我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只要能够劝得你们女乃女乃不伤心、不激动了,就是好事情。”
这时候,躲在池玉屏身边的张夏莲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哥,要……要我们去……去劝女乃女乃,那可怎么行啊?我……我可是看见女乃女乃有些害怕的,恐怕……恐怕……。”
站在张夏莲对面的张瑞康立刻板着脸说道:“‘恐怕’什么?难道你想溜吗?就你鬼主意多!给我呆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怎么做,你也跟着怎么做就是了!”
张秋桂也是不高兴地看着张夏莲,说道:“你心里的那么一点小九九,还以为人家不知道?不就是因为女乃女乃锁过你半天吗?你还记在心里!这可是给你一次做人的机会。你可别不识抬举。”
巫玉珍也劝着张夏莲说道:“莲妹,听话,好好呆在这儿,不能离开。兄弟姐妹一个也不能少。”
听了哥哥、姐姐和嫂子们的话,张夏莲只得低着头,不作声了。
“瑞福,那你们打算准备怎么办呢?”张肇郛看着张瑞福,这么问道。
“咳咳咳……”,张瑞福轻轻地咳嗽了几下,说道:“叔叔,这个主意其实是二弟出的,我只不过是出个面,请求一下你们长辈们的意见,详细的还是得有瑞安来说的。”
看见张瑞福这么说了,大家都把眼睛转向了张瑞安,等着他说话。
张瑞安刚想要开口说话,只看见老太太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珍儿、玉儿和瑜儿三个人陪伴在了她身边。
“唷!怎么这么多人呢?”老太太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大家走过来。
看见老太太来了,大伙儿一下子都站了起来,有的说着“娘,你怎么起来了”?有的说着“女乃女乃,你起来了”?张瑞福、张瑞安和张瑞康兄弟三个人还带着头迎上去,搀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把她扶到了红木的橡皮榻边上坐下了。
老太太看着孙子们,先问张瑞福说道:“你自己都身体不怎么好的,怎么还赶过来看我呢?”
张瑞福看着老太太倦容满面的脸,和有些虚肿的眼睛,说道:“女乃女乃,我是听说您身体有些不舒服,心里一着急,就跟玉珍两个人过来看看您。您现在可好些了?”
老太太回答说道:“好是好些了,可心里还是烦着呢!你说你爸爸这个人,他怎么可以就做出了这种事情来呢?又是个舞女!可真是太不争气呢!”
平时不太擅长辞令的张瑞福只得说道:“对!女乃女乃,我爸爸是不争气,惹得女乃女乃不高兴了!女乃女乃您可别生气。生了气就会影响您的身体健康的。女乃女乃可千万不能生气。孙子还得要依靠您。”
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张瑞安,老太太又说道:“你们也赶回家来了?”
张瑞安老老实实地说道:“女乃女乃,是大哥和大嫂把我和倩如从学校里喊回来的,说是家里出了事情了。女乃女乃正不高兴着,我们一着急就赶回来了。女乃女乃,您可别太往心里去了,别不高兴。跟您的身体相比,其他什么事情都是不重要的,还是女乃女乃的身体要紧。这个家里女乃女乃可是顶梁柱。”
老太太拉过了张瑞安的手,眼睛有些红红地说道:“看来还是你们这些做孙子的懂事情哪!也懂得你们女乃女乃心里的苦衷,一个一个地都是这么地孝顺。可是这一回你们的爸爸他实在是不争气。你们说,他这么做了要我这张老脸往后往哪儿放呢?我可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呢!”
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有些呜咽了起来,还低下了头。
见此情形,张秋桂赶紧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焦急地说道:“女乃女乃,您可不能再不高兴了呀!早上您的那个样子,我听说了以后,可真是急死了呀!女乃女乃,您可得想开些。”
老太太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孙女,轻轻地抚模着她的头,慈爱地说道:“乖孩子,快起来吧!女乃女乃今天可是没有力气扶你起来的!乖孩子,你自己的身体又不太好,快起来吧。”
见此情形,魏倩如走上去,扶起了张秋桂,让她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了。
张瑞安捏起了老太太的手,说道:“女乃女乃,这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事情,跟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无非是让旁人知道了背地里说我们张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也丢了些人。不过以我看来,谁家没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哇?十全十美可是很难的呀!女乃女乃,您说是吗?”
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的孙子,老太太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孙子啊!你可知道什么叫丢人吗?你可知道你们女乃女乃为什么这么几十年都是这么守着的吗?自打你爷爷离开以后,我的心血可都花在了这上面了,就是害怕家里会出这种事情。你说这么多年来,你女乃女乃我容易吗?而今……而今……你爸爸却……”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就挂了下来,无声地饮泣了起来。
看见女乃女乃哭了,张瑞安就跪了下去,魏倩如跟着跪了下去,张瑞福和巫玉珍也跪了下去,张瑞康跪了下去,张秋桂拉着张夏莲也跪了下去。
一时间,老太太的起居室里响起了一片唏唏嘘嘘的饮泣声。
看着儿女们如此步调一致,叶惠容和池玉屏看得有些惊呆了。她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就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只得也就跟着孩子们一起跪了下去。冷文英也跪了下去。
张肇郛好像看出了一点儿究竟,心里猜想这可能是侄子侄女们都商量好了来一起求女乃女乃放宽心的。这么想着,他也受到了感动,鼻子一酸,眼睛红了一红,也跟着跪了下去。
老太太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看着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对着她跪下了,心里早就明白了几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呜呜咽咽地说道:“孩子们,你们都起来吧!都起来吧!唔……唔……唔……!都起来吧!你们可都是好孩子,唔……唔……唔……!快起来吧……!”
看见女乃女乃又哭了,张瑞安就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女乃女乃,您可别哭啊!我们这么求你,就是为了要您别太伤心的呀!您怎么又哭了呢!女乃女乃,什么事情都是爸爸的错。您就看在我们孙儿孙女的面上,别太伤心了。我们求您多多保重身体,别太伤心。等一会儿,我爸爸回来的时候,您可得要自己当心好了自己,别太激动,还是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女乃女乃,您今天已经晕过去几次了,我们可都在为您担心哪!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您就别再多去想它了,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我们可都怕您会因为想不开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女乃女乃,您知道吗?我们是在担心您。”
张瑞福也是“咳咳咳……”地咳嗽了几声,哀求着说道:“女乃女乃,您可得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咳咳咳……,孙儿求您了,等一会儿我爸爸回来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再激动了!还是您自己的身体要紧!咳咳咳……,是我爸爸不好,没有顾全全家人的面子,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了。您可得想开些。孙儿孙女们可都是理解您的。您就听从孙儿孙女们一回吧。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看着两个大孙子如此哀求自己,如此孝顺,老太太激动地搂住了他们两个人,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女乃女乃听你们的!女乃女乃听你们的就是了!都起来吧!起来吧!你们都一个一个地起来吧!看见你们这么跪着,女乃女乃就知道你们的孝心了。”
看见女乃女乃答应了,巫玉珍就首先扶起了张瑞福,让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魏倩如也扶起了叶惠容和池玉屏。张瑞康扶起了冷文英和张肇郛。其他人也都一个个地先后着站了起来。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站了起来,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啊!你们爸爸还不如你们懂事情呢!他自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要不是他碰上了玛利亚和菲利普这么一家好人,他哪儿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啊!可是他得意忘形了,把小时候吃的那么多的苦全都丢到脑后了。他可实在是不应该啊!他根本就不懂得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要想让一份家业世世代代传下去,那可就更难了呀!可是他哪儿会去想这些道理呢!就知道他自己一个人逍遥作乐,全然不顾了家里,不顾了家里人的感受,不顾了这一份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业。你们说他混不混呢?实在是混得厉害呀!居然连一个舞女也都想要娶回家里来了,你们说他这应该不应该呢?还瞒得这么紧,真是密不透风呢!到了结果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你们四叔才不得不说了出来。他们这是先斩后奏,做成事实,让我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呢!他们这可是在给我出难题呀!我现在接受不是,不接受也是不是了,真是进退两难啊!要是不接受呢,人家都已经给我们生下了一个孙子了。要是接受呢,可是那个女人偏偏又是一个舞女。嗨……!难呢!难呢!实在是难呢!嗨……!我这一辈子怎么会碰上这种事情的呀!真是难死我了呀!他是在跟我针锋相对!”
大家看着老太太摇着头,诉说着难处,整个起居室里安静极了,就连张瑞福的咳嗽声也听不见了。
玉儿轻轻地走到老太太的身边,蘀她装了一袋烟,递到了她的手里。魏倩如也是赶紧舀起了火柴,轻轻划着了,点着了烟灯,递过去,让她点着了烟土,吸起了鸦片烟来了。
一时间,满屋子都飘散开了喷香喷香的鸦片烟的香味。
“嗞嗒……嗞嗒……”地吸了两口,老太太将一口烟深深地吸进了肚子里面,又凝神屏住了呼吸,让鸦片烟气在肚子里转了一会儿,这才闭住了嘴,微微地挺了挺胸脯,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让两缕浅浅的烟气缭绕着从鼻孔里徐徐缓缓地喷出来,喷出来。
如此这般地吸了几口烟,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用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的眼神,扫视着在张瑞福兄弟姐妹的脸上看了一遍,说道:“这一回女乃女乃我可真的是看清楚了。你们都是有良心的孩子。女乃女乃也就领你们的情了。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要紧太要紧了。你们还得容我仔细想想。这么说并不是女乃女乃不给你们面子,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有关我们这个家的门风的,稍一怠慢,放松了警惕,万一滋长了这种做法,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的啊!前几天,你们三叔在跟大伙儿一起聊天的时候,就曾经说到了《红楼梦》里的事情。那是多么大架势的一个大家庭啊!老一辈的是立了大功的,光是世袭做官的就有好几个,上面还连着皇帝亲王什么的。经商做生意的也有不少人的。下面又养着几百口人的一个大家庭。真的可以说是有权有势的不得了的,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子孙们的不长进,不学好,不知检点,偷鸡模狗,男盗女娼,为非作歹,胡作非为,杀人越货,以至后来结果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我说这《红楼梦》可真的是一部好书呢!实在是一部给人教训、启人长进的好书!你们想想,像《红楼梦》里贾家这么大的人家尚且还会弄出这么大的不可收拾的乱子,那何况我们这样的家庭呢!我们这一代人当初还是穷的不得了的,也就是这几年十几年的时间里慢慢稍微好了些。房子有的住了,饭也吃得饱了,衣服也稍微穿得光鲜一点儿了,可是却有人居然开始忘本了,把心思放到玩女人上面去了。这可怎么得了啊!吃喝嫖赌可是倾家荡产的无底洞啊!你把再多的钱往里面扔,它可是连个水花也不会起来的,就更不用说那种花枝招展的舞女之类的人了。你们以为我没有看见过跳舞吗?我是看见过的,过去玛利亚他们家里就曾经举办过几次叫住什么派对的舞会的。玛利亚也说要教我跳舞,我可没有那份闲心,没有学,也不想学。只是在边上帮着给他们烧烧水,煮煮咖啡,泡泡茶什么的。那种东西有必要学吗?没有必要。男男女女,不分是不是夫妻,都可以搂在一起跳,跳到后来难道还会不跳出感情来吗?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对玛利亚说出来而已,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可是现在你们看,我的那个宝贝儿子不就是跟人家跳出感情来了吗?不但是跳出感情来了,而且还跳出孩?p>
永戳恕U饪刹皇锹穑俊?p>
张夏莲插话说道:“女乃女乃,你说你是反对跳舞的,那我们家里亲戚们来了不也是常常举行舞会的吗?我看你是不但不反对,而且还帮着他们一起张罗的呢!”
老太太看了张夏莲一眼,说道:“不错。我是帮着大家一起张罗跳舞的,不过那可是待客之道,而且都是自己家里人,起码也是互相熟悉了解沾亲带故的亲戚朋友。这么一些人在一起,为的是玩乐,为的是高兴。跳跳舞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都是跳得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做法的。”
张瑞安说道:“女乃女乃,照您说话的意思来看,女乃女乃主要反对的是我爸爸这一回找了一个舞女回来了。女乃女乃心里有些接受不了。女乃女乃,你说是这样的吗?”
老太太看了一眼孙子,很干脆地说道:“是的!不错!我反对你爸爸找舞女。”
话题终于说到关键上来了,魏倩如就接话说道:“女乃女乃,我说的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对舞女,咱们可不能一概而论的把她们都说成是坏女人!现代社会舞女可是一种职业,是有些女性的一种谋生手段。其中还有好些人是因为生活所迫才做了舞女的。当然其中也难免会有些人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的,但是规规矩矩做舞女的也是大有人在的。据我所知,有些规矩的舞女是卖艺不卖身的,有些不规矩的舞女那就另当别论了。其中相貌好,品行好,文化水平也高的舞女,也确实是有的。女乃女乃,我们千万不能对舞女存有什么偏见。有好些舞女的命运其实是很苦的。就是妓女中,有理想,有抱负,能够为国家出力的,也是有的。比如你也知道的,辛亥革命时期的那个后来跟了蔡锷将军的小凤仙。她可就是当时北平城里有名的妓女。我们能说小凤仙是一个坏人吗?不能的。还有就是你也曾经对我们说起过的,宋朝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就是妓女出身,结果她还不是跟韩世忠一起抗金的吗?女乃女乃,我们可不能对人家一概而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人的本质。女乃女乃,那个钟文怡我们对她还不了解,不要这么早下结论。”
听了魏倩如的这么一番话,老太太有些不理解地愣愣朝她看了一会儿,说道:“倩如,你说的小凤仙和梁红玉,我都是知道的。她们倒都是明明白白的妓女,是明显的。可是舞女,我可就不大敢相信了。不明不白的,谁知道她是黑是白呀?为了挣钱,恐怕有些人会把握不住自己。”
魏倩如说道:“女乃女乃,你这话说对了。我们应该要了解了解那个人的情况,再下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