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张肇基不急不躁、从容不迫的样子,张瑞福就朝张瑞安看了一眼,意思是让他先说。
得了大哥的意思,又知道张肇基的心绪已经稳定了,张瑞安就看着张肇基,说道:“爸爸,我们想知道你现在对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据我估计女乃女乃这一回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想法的。要是女乃女乃始终不松口,那你又该怎么办?我们想听听你的打算和想法。你能不能说出来给我们几个听听?”
根据传统习惯,儿子询问父亲这类事情,在别的人家是不允许的,可是在张家大院就不同了。在张家大院,从老太太、张肇基开始,一向都是很民主的,只要是家里的事情,谁都可以说上两句的,即使是底下的侍女或者佣人也是可以说话的。更何况这一次又是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矛盾的焦点又是集中在了张肇基跟老太太、张肇基跟叶惠容和池玉屏的身上,张肇基就更不得不放下架子,听听儿女们的意见。
张肇基心里是明白的,儿女们在为他的这件事情着急,就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朝他们脸上看了一遍,说道:“老实讲,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你们女乃女乃的态度,你们都已经看见了。门关得很紧,不松口。你们都是知道的,这个家其实无论什么事情,最后说了算的是你们女乃女乃。她是我的娘,真正的一家之主。我得尊重她,听她的。你们两位娘的态度,你们也已经看见了。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到这里,他就把手撑在了自己的腿上,低下了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你就不打算把那个人领回家里来了?就这么让她在外面住着?还有那个刚生下来的小弟弟,你也不打算领回家来了?”张秋桂提出的这么两个问题,一下子就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张肇基笑嘻嘻看着张秋桂,说道:“秋花,老实跟你讲吧,我心里也是想要把她们娘儿俩接回家里来的。接回家来了,大家可以互相照顾。可是今天这场面你们都已经看见了,我还会有这非份之想吗?你们女乃女乃和两位娘不答应的事情,我能去做吗?我可不敢想。嗨!我现在是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了。”
“女乃女乃刚才不是说了要你去把外面的那个小弟弟接回家里来吗?”张瑞福这么问张肇基。
张肇基摇了摇头说道:“难哪!难就难在这里呢!你们倒是站在文怡的角度想想看,她会同意这么做吗?作为母亲,她会答应这样拆散她们母子俩吗?我想是不会的。你们女乃女乃却这么说了,坚持要我把那个孩子领回家来。你们说这事情难不难?你们女乃女乃跟我是母子亲情。你们的两位娘跟你们几个也是母子亲情。文怡跟你们的那个小弟弟可也是母子亲情。你们说,女乃女乃跟你们爸爸分得开吗?你们跟你们的两位娘分得开吗?可是你们女乃女乃说了,要孙子不要孙子的娘。嗨!她不讲道理。我就只能束手无策啊!”
张瑞福看着张肇基内外交困的样子,说道:“爸爸,依我看,你还是先跟女乃女乃两个人单独谈谈,求得她的理解和原谅。你要谈的诚恳,坦率,刚才那样子可不行。你要知道这可是你在求女乃女乃,不是女乃女乃在求你。我也认为这事情是做得过分了,瞒了这么久。要不是那个弟弟生下来了,纸包不住火了,我们大家恐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张瑞福的话里明显地带着对张肇基不满的情绪。
张瑞安也说道:“爸爸,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找一个舞女的呢?女乃女乃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女乃女乃可是个一辈子守贞守节的刚烈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容忍得了你们这样?爸爸,你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暂且不说这位舞女是否干净,可是舞女总是不光彩的职业吧?你为什么要去找舞女呢?今天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女乃女乃还算硬朗。为了这件事情,要是女乃女乃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是难免千古骂名的!你不要因为两位娘跟你发脾气而不高兴。两位娘今天可都是已经哭了一天了,眼睛都肿了,还要照顾女乃女乃。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要强词夺理,而不是站在女乃女乃和两位娘的立场上想想呢?爸爸,你必须改变态度。”
巫玉珍看着张肇基,笑嘻嘻说道:“爸爸,要息事宁人,你必须改变态度。要不然的话,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引起这个家四分五裂的。你要明白,两位娘的娘家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大家庭。”
被张瑞安和巫玉珍两个人一硬一软地这么一说,张肇基真正感觉到了压力了,看了一眼儿女们的脸,只得尴尬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也有意见,只是有的嘴上没有说出来罢了。我也承认这件事情事先没有跟你们女乃女乃商量是不对的,不跟你们两位娘事先说清楚也是不对的。这一点我是错了。”
看见张肇基好像语气有些软下来了,巫玉珍就看着他,又说道:“爸爸,女乃女乃刚才晕过去的情形,你可没有看见。一边说话,一边哭,人就倒下去了。我所以要求你不要再跟女乃女乃顶嘴。女乃女乃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也不要责怪两位娘。作为你的结发妻子,你跟两位娘当初是曾经有过约定和承诺的。只要西房里的娘进门以后能够生养孩子,你就不能再找其他女人。你现在却是违背了承诺,找的又是一个舞女。”
巫玉珍能够这么说话可真实在不容易,因为张瑞福是因为叶惠容不能生养孩子而领回来的。这一些话从巫玉珍嘴里讲出来可谁也不敢小看,她是在不顾一切、破釜沉舟地跟张肇基扳道理,给他压力。要是张肇基不能正确对待巫玉珍的这些话,那么她的后面是叶惠容和一个强大的叶家。
果然,张肇基朝巫玉珍看了看,避实就虚地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道:“啊呀!名声是难听了一点,可是你们真的都不知道文怡的为人。她可真正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读过书知书达理、心地善良的好人。没有跟你们女乃女乃见过面,孝心却已经有了。唉!生活所迫,逼得她去做了几年舞女,以至败坏了名声,就不容易做人了。嗨!我看这可是真正的造化弄人呢!”
“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她自己没有志气呢?”老太太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随着老太太的这么一声说话声,大家都站了起来。
走进起居室,老太太沉着脸,一坐在了红木橡皮榻的边上。
叶惠容、池玉屏、珍儿、张肇础、张肇郛、冷文英、魏倩如、龙宝妹、汪晓娣等人都跟了进来。
看见大家都安坐下来了,老太太就让玉儿去把张瑞诚叫了进来,看着大家,说道:“老四不做总管了。钱财有珍儿管着。其他事情也得一个人管着。我选择了一个人,就是瑞诚。”又看着张瑞诚,说道:“瑞诚,你今后就跟着我和惠容管事,暂且代理大院总管。你可更要辛苦些了。”
张瑞诚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么重用他,急得急急巴巴地说道:“老太太,我……我恐怕不行的。”
老太太却是笑眯眯说道:“上次杏林那么多钱就是你跟惠容两个人管得好好的。你的忠诚让我对你放心。我看行的。你往后就跟着我和惠容学习怎么把大院里的事情管起来。”说着,就朝叶惠容看了过去。
叶惠容朝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朝张瑞诚点了点头。
张瑞诚立刻领会了叶惠容的意思,也就说道:“老太太,太太,那我试试看。我会用心的。”
张瑞诚退出去之后,老太太又对珍儿说道:“珍儿,胆子大些。第一件事情是要核对账目。我会教你怎么算账,怎么打算盘的。谁叫你做了我的媳妇的呢?做了我的媳妇,就得慢慢学会蘀我管这个家。按理讲这个家早就应该交给惠容和玉屏她们两个人了,惠容却不答应,还要我管。玉屏是属和尚的,就知道阿弥陀佛。我年纪大了,又碰上了这种事情。你就暂且蘀我们挡一阵子。论身份,名正言顺地你也是我的媳妇,胆子大一点,慢慢熟悉起来,不懂多问就是了。”说完,就对叶惠容说道:“惠容,你看这样行吗?”
叶惠容看着老太太,轻悠悠说道:“娘,我觉得珍儿细心,瑞诚勤勉,都蛮好的。”
老太太又对大家说道:“我原来打算过两年等倩如大学毕业以后再做决定的。可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就不能再等了。眼下就这么先走一步试试。我们过几天再仔细商量商量,最后决定。总而言之,接班人要一代一代衔接好了。我跟惠容是两代人,将来是惠容同珍儿、倩如、静宜和瑞诚他们这一代年轻人搭档。惠容将来年纪大了,就由珍儿、倩如、静宜和瑞诚他们配合搭档。一代带一代,代代相传。”
说到这里,老太太又是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似的,郑重其事地说道:“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我得趁现在大家都在这里的机会,跟你们都交代清楚了。将来等咱们麟儿长大了,只要麟儿懂事情,有出息,这个家就一定得由他来当。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当家,都得把权力交给麟儿。这一点你们可都得要记住了,千万不能含糊,更是不能违背的。麟儿虽说不是长房长曾孙子,可是他是我们张家第一个曾孙子,也是你们的长孙子。在他这一代人里,他是我们唯一的接班人。静宜生养了麟儿,功不可没。我也要好好培养她,将来有她带头辅助麟儿。你们说说看,我这样的安排妥当不妥当啊?”
张瑞福立刻笑嘻嘻接话说道:“女乃女乃,你这可是高瞻远瞩,把第四代接班人的事情都已经想好了。这样一来这个家可就更安稳了。女乃女乃,我第一个同意。”
听了张瑞福的话,老太太说道:“大孙子,女乃女乃其实也曾经考虑过你的。你是我们张家的长房长孙,理应挑起这一付家庭担子的,可是女乃女乃反复考虑,终究还是你的身体不行,所以就只能让你安心养病。”
张瑞福赶紧说道:“女乃女乃,你考虑的没错。我的身体是不行,还是养病的好。”
老太太又说道:“至于将来有谁来帮衬咱们麟儿,我以为现在考虑还有些太早了点了。咱们麟儿毕竟还刚出生几天,比他还小的第四代还没有出生。珍儿、倩如、静宜和瑞诚还都年轻,即使锻炼出来,还都可以干好几年。麟儿的帮衬问题到时候得有惠容、珍儿、倩如、静宜和瑞诚他们来决定。我现在只是把主要的事情先决定下来,免得将来乱了规矩。你们可都得要记住了,用人妥当与否,这可是关系到一个家庭能否安安稳稳、兴旺发达的关键。肇础蘀我管着外面的街面店铺和收房钱,我放心。肇郛和文华蘀我管着乡下田庄,我也放心。肇泰以前蘀我管着账房,我也放心的。我原来的想法是想将来让他跟惠容搭档管这个家的。这一回他却背叛了我,不忠诚。我就害怕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他都敢瞒我,那么他还有什么事情不敢瞒我的呢?这就是教训。对家庭不忠诚不可靠的人绝对不能用。他太让我失望了。我可是试着给了他掌管全家的大权呢!他经不起考验。阿含,娘的这个决定,你到底有没有想法?”
张肇基赶紧说道:“娘,你有什么想法就决定好了。儿子听你的。”
老太太说道:“我以前总以为只要把你们养大了就没有事情了,可是谁料想越是长大了倒反而越是让我不放心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匆忙地做出这么一些决定呢?阿含,老实说娘归根结底是不放心你。要不是你这一次做出了如此冒失荒唐的事情,娘是绝对不会不尊重你的。你太容易感情用事,头脑发热,轻举妄动了。你说这个家到了今天容易吗?创业难守业更难。这一次我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我可不想让我们大家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这个家也像《红楼梦》里一样,被败家子们败了!我当初选择惠容,是因为惠容出身好人家,没有嫌比我们穷,嫁过来以后就跟着我们一起吃苦耐劳地创家立业。玉屏也是这样的。我现在选择珍儿和倩如,因为珍儿是苦出身,知道穷的苦楚,又是忠诚的。倩如是很有头脑、明辨是非的人。静宜也是叶家出身,人品厚道,要好好培养。这个家将来交给他们不会错。”又看了看张肇础和张肇郛,说道:“老二,老三,你们俩对我今天的决定到底有什么说法没有啊?要是有的话,那就说出来好了。”
张肇础和张肇郛赶紧说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很好。很好。”
老太太看见张肇础和张肇郛都认可了,就又说道:“倩如平时要上学读书的,那就回家的时候跟着一起管事情,慢慢熟悉家务,掌握情况,等到大学毕业了,再正儿八经地管事情。另外,惠容刚才对我说,老四不管事情了,珍儿又是个新手,倩如要读书的,大院里的事情几乎全部落在瑞诚一个人身上。我看这样瑞诚的压力太大了。为了能够减轻一些瑞诚的负担,我想让文英跟着瑞诚管厨房。文英就负责安排一日三餐。瑞诚管购买。这么大的一个家,几十口人吃饭可是个大事情,没有专人管不行。除此以外,瑞诚还要把家里里里外外的其他所有事情全部管起来。你们说好吗?”
老太太这么一说,张肇基马上就明白了。老太太是在把管理这个家的权力分摊下去,让自己的几个媳妇共同支撑这个家,就说道:“蛮好!蛮好!反正文英一直是在厨房里帮忙的,不生疏的。”
老太太看着冷文英,说道:“文英,你的身体吃得消吗?就管全家人的三顿饭,旁的什么都不管。”
冷文英立刻急得有些脸红地说道:“娘,你要是让我像以前那样打打杂是可以的。你要是真让我管这一大家子人的吃饭的事情,恐怕我是不行的。我有贫血头晕病的,实在是不行的!”
老太太却说道:“你行的!你自从进入这个家门以来,每逢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都是你亲自下灶房去动手给我弄一些对胃口的东西给我吃的。你连下厨都会的,难道就管不好一个厨房?我可不相信!何况还有瑞诚帮你的。你有头晕病,就管平时三顿饭好了。买东西就让瑞诚办好了。”
叶惠容也对冷文英说道:“文英,娘都已经这么说了。就三顿饭,你还犹豫什么呀?嫂子支持你。”
冷文英这才朝张肇础看了看,轻声说道:“娘,嫂子,那我就试试,实在不行,到时候……”
老太太却是说道:“我说你行就一定行的。你就配合瑞诚蘀他把后面厨房管好就是了。”
冷文英看见老太太的态度这么坚决,就红起了脸,不再说话了。
老太太就又说道:“上面说的几件事情都是临时应变的措施,最后得要等到全家人聚齐了,开了家庭会再最后决定。这一次的家庭会,我看主要还是方方面面接班人的培养事情。培养接班人的事情,我看应该定下来的要尽早定下来。有些事情我们要未雨绸缪。学校和医院造好了,我们难免是要参与进去管事情的。管事情的人手培养问题可是关系到家业能否兴旺发达的大事情。授职惟贤。”
张肇础听了老太太的话,就说道:“娘,做生意的事情可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的。这可得要有天份,懂行情,有心胸,有胆识的。这样的人才可是很难得的。”
老太太说道:“我也知道是很难的。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不能等,人才是等不出来的。有了好苗子就要抓紧锻炼培养。我看好苗子是有的。学校和医院建造的速度是很快的,到时候需要好多人的。”
张肇础笑了笑说道:“娘,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既然你以为是好苗子,那就抓紧锻炼培养。”
张肇基突然插话说道:“照这么看来,咱们张家瑞字辈的男孩子可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老太太立刻就听出了张肇基的话外之音了,也猜到了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就说道:“是呀!家里男孩子是太少。那可怎么办呢?这可是急不出来的事情。”
可是谁知想,张肇基也实在是有些太浑了。他居然会不管不顾地月兑口而出地说道:“那就赶快抓紧时间生呗!生得越多越好呀!人丁兴旺、子孙满堂那有什么不好呢?子孙越多,选择的余地越大,人才也就越多,做起事情来也方便。老二,老三,你们可都听见了吗?咱们娘还想要孙子呢?赶紧养!”
张肇基这话一出口,老太太很快就来了气了,故意在身后的桌几上舀起了鸦片烟枪,往桌几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就像是在警告张肇基似的。
张肇基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了,赶紧满脸堆笑而又十分尴尬地对老太太说道:“啊……噢……不……!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你就……!”
看着张肇基如此这般狼狈相,珍儿、巫玉珍、魏倩如、张秋桂和玉儿、瑜儿等好几个侍女也都用手捂住了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叶惠容却是板着脸,看着张肇基,轻悠悠说道:“哼!脸皮真厚!又来劲了。已经是这样了,脑子里还总是想着这一门子事情!眼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老太太看了看张肇基,又看了看叶惠容,笑嘻嘻说道:“人家可真的实在是能耐着呢!不是在外面刚又生了一个儿子吗?这可是事实呀!你们总不能不相信吧?”
老太太的这番话直说得张肇基立刻低下了头。他原来倒是想要逗引老太太高兴高兴的。尴尬了一会儿,张肇基终于说道:“娘,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选择没有错。我打心里佩服娘的眼光和远见。珍儿是一个聪慧明理的人,倩如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静宜又是宽厚的人,瑞诚是个忠诚勤快的人。他们几个将来搭配可以说是天作之合的好搭档。我们要自小好好培养教育麟儿。这权力最后交给麟儿,是娘高瞻远瞩、未雨绸缪的好打算。我也同意。可是娘,我以为既然人手不够,那么老四既然不管账房了,那他……”
老太太一下子就听出了张肇基说这番话的用意了,是在蘀张肇泰求情,就立刻接过话说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过的,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不是想要再给老四安排一个什么差事是吗?”
张肇基马上就说道:“娘,你可别误会。我只不过是想别让老四闲着,给他一件差事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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