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七月流火日,一样是桃色纱裙,翎瑚边抹香汗,边疾走几步入到祈枫房中,“我得了样好东西,你看看。”祈枫正歪在榻上,见她进来忙正衣起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不怕晒着,”翎瑚笑靥如花,一脸的不在意,“我等不及。”祈枫素知她的脾气,无奈摇一摇头,“什么好东西,连大太阳都不怕了?”
“你看,”翎瑚献宝似地挽起袖管,一架制作精巧的袖箭机弩端端正正地绑在她的臂上,“是用寒冰玄铁打造的,轻巧又好用。”她说话间已扳动机关,早已装好的金翎箭精准射出,直直刺入竹榻之中。祈枫对此类事已是见怪不怪,拔出那支箭道:“嗯,很不错。”翎瑚得赞,越发欢喜,“这是东溱才刚送来的,就这一架,三哥也想要,不过父皇还是给了我。”
“那你好好收着,别再弄坏了。”祈枫低头为她重又安上,“还有件事别忘了,过会儿让人再给我送把竹榻过来。”“哦,”翎瑚专注地望着祈枫修长灵巧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等会儿我让星痕过去说一声,不然,你让武光去说一声也行。”祈枫松开手,打量着安好的袖箭,“要是武光去说,别说竹榻,就是几块冰他们都不肯给。”
翎瑚回过神来,“怎么,大总管的皮又痒了么?我再去教训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祈枫淡笑道:“这也不必。他是尽他的本分,何必强人所难?”“谁说是强人所难了,难道你不是我的……”她脸一红说不下去。祈枫笑意更浓,温雅笑容令她更是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轻细道:“你是我的好朋友,谁敢轻慢你,就是轻慢我。”
“媚儿,”祈枫握住了她的手。
翎瑚羞涩挣月兑,转而去解臂上绑带,“我把这个给你吧,下回他们再给你脸色看,你就拿它出来吓唬吓唬他们。”
“不用,我要吓唬他们,自有法子。这个还是留给你防身的好。”
“我哪用防身?天天这么多人跟着。”
翎瑚单手难解,正跟那些带子较劲时,祈枫又一次拉过了她的手,“你最爱外出狩猎,万一遇上凶兽,这箭能保你一命。”
翎瑚这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手掌温暖,手指修长而又有力,令她的心头“怦怦”直跳,“可我还是想给你,我想……想拿它换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双鱼佩。”
祈枫眸色微凝。
翎瑚一抿唇角,“我看它衬我新做的那条裙子才想借来一用,到时最多再换回来就是。”
祈枫沉吟未答。
翎瑚没想到他会拒绝,又羞又急抽手就走,“不给就算了,我才不稀罕。”
祈枫追上,重又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媚儿,我是想给你,不过得等一等。”
“为什么?”
“这枚双鱼佩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她要我等到大婚之夜再交给我的妻子,然后再由我的妻子交给我们的孩子,代代相传。”翎瑚怔仲抬眸,祈枫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媚儿,你能等么?”
他问她能不能等,能不能等……翎瑚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耳边祈枫低沉暗哑的声音已转为翎瑶的娇柔媚语,“姐姐,你应该知道这枚双鱼佩的来历。我本来是不想拿出来的,不过你既然说与祈枫再无干系,我就算拿出来也不要紧吧?”
翎瑚盯着那枚玉佩。翎瑶洋洋得意,“祈枫可不是因为不能娶你才娶得我,他早已认定我是他的妻子,这枚玉佩也是他亲手交在我的手中,还说以后要传给我们的孩子……”说到此,她忽然掩口,回首看看身周无人才续道:“姐姐,那晚祈枫要了我很多次呢,只可惜没留下孩……”翎瑚挥掌欲打。翎瑶先她一步,捉住那只发颤的手狠狠一推,“你输了就要打吗?我就快成为北齐的皇后了,你是什么?不过是嫁给养狼的婆子。”
翎瑚就觉自己的心就快鼓胀到炸开,她在翎瑶畅快的笑声中扬起了头,“我就是养狼的婆子又如何?我喜欢,你呢?你真的喜欢祈枫,还是因为要同我争?”翎瑶笑声不止,眼角边甚至沁出了泪花,“可笑!我要是不喜欢他怎会如此待他?只有你,总以为别人都恋着你,围着你转,输了也不肯认,真是可怜,可怜!”
翎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宫,她本想去给文璟帝请安,可走着走着却是出了宫门,直往城外疾行。星痕梦月一路追赶呼唤,她才梦醒似地上了马车,吐出一个词,“西山。”上山时正是午后日头最烈的时辰,翎瑚赶走两个婢女,独自一人在山石间穿行,汗透重衣,脸上淌着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滴答答的总没个尽头,“逸寒,逸寒,你在哪里?”
空荡荡的山中回荡着她的呼喊,山腰无人,山顶也无人迹。他们不是练兵么,去了哪儿?还是连逸寒也骗了她,根本没在这儿演练?翎瑚心头被火炙烤得更烈,“萧逸寒,你出来!萧逸寒!”她每唤他一次,心中的痛楚就更多了一分。为什么他们都要骗她?难道她就这样不堪,不值得爱,也不值得信?
翎瑚再无力找寻,蹲坐在地痛哭失声。山风呜咽,碧草坠珠,炎炎烈日也被乌云掩盖,阴着脸随时都要洒下瓢泼。翎瑚低着头只是哭泣,直到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才抬起头看向那黑云密布的天空。竟连老天爷也同她作对,知道她既无雨具也无处避雨,赶在这时候要把她淋成落汤鸡?她顾不上拭泪,直起身指向那阴云,“你这时候下什么雨,是不是可怜我?我才不要你的可怜,你最好给我笑,笑的越大声越好!”
“轰隆隆”一记震耳雷声,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的砸落。翎瑚挺立不动,指着天空继续道:“原来你不是可怜我,是来笑话我,幸灾乐祸!你这个破老……呜呜……”不知是谁捂住了她的嘴,封住了那最后一个字。翎瑚挥手踢脚的想要挣月兑,那人用力箍紧她,“糊糊,骂天玩可不是好事。”
逸寒?翎瑚回头想看,身子却是一个晃悠被人抱起穿梭在林间寻找安身之所。她躲在那人怀里,不知怎么又哭了出来,“逸寒,他骗我,他骗了我……”逸寒寻到一个浅浅的山洞,将她抱入后自己只能蜷身半坐在洞口,任凭雨水无情地打湿鞋袜。翎瑚挪来挪去的想让他再进来一些,逸寒止住她,理了理她额前乱发,柔声道:“别哭了,糊糊,他已经再也骗不了你了,是不是?”
是啊,他再也不能骗她,再也不能伤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哭?应该开怀大笑才是。翎瑚用力点头,从背后抱紧逸寒。逸寒回握住她的手,十指交错,似雪中炭火温暖她的心田。山中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刻就是虹桥高悬,太阳重又露出笑脸。
逸寒动了动想要起身,翎瑚拖着他不肯,“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什么话?”
“你不是说你们就在这儿练兵么?怎么哪里都不见人影,练的什么兵?”
逸寒回眸苦笑,“我们在后山找了一处僻静地方,你哪里找得到?”
“后山?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光我知道,那儿的人都知道。叫得那么凶,雪狼听着都怕了。”
翎瑚涨红了脸,松开拉住他的手道:“我哪里凶了?就是找不见你,有些……有些急嘛!”逸寒会心一笑,“幸好我来了,要是不来,恐怕不是急,是恼了吧?”翎瑚将脸埋入他的颈窝,“我才不恼,至多以后不让你上床而已。”逸寒大笑,“那可不好,比杀了我还难受。”
翎瑚没想到会引出他这样一句,挥起粉拳捶了他一下,“没正经!”
逸寒笑着抱她出来,“糊糊,来都来了,跟我去那边看看吧。”
翎瑚摇首不肯,“不要,你才出来一天我就跟来,他们定会笑话我的。”
逸寒好笑道:“那怎么办,我送你回去?”
“不好不好,”翎瑚腻在他怀里,“我不想回去。”
“不去这也不去那,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好……”翎瑚等的就是这句,只是在看见逸寒唇边那抹笑痕时,她立即改了口,“也不太好。你还是回去吧,我说了不打扰你的。”
逸寒低头,轻吻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不打扰也打扰了。”
“所以才不能继续打扰啊。”翎瑚颤着长睫,比小鹿还要无辜,“你回去练兵吧,到天黑再回来陪我。”
逸寒用鼻尖磨了磨她的鼻尖,“遵命,小媳妇儿。”
他说走就走,翎瑚望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收不回目光。“逸寒,逸寒……”她不断低低重复他的名字,心里漾起无比的甜蜜,纵使别人再负她、再骗她、再伤她,他也是不会。翎瑚那颗架在火上烤了半日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取出随身小镜,略略整理一下衣饰后又找到一处水潭,重新洗了一把脸。
山水清澈,潭中有小鱼来回游曳,翎瑚想到那次在林姿的山间捉鱼,唇角就不由微微扬起。其实那条鱼并不是她捉住的,而是她乱甩鞭子将它赶上来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可惜最终也没吃上嘴。想到此,翎瑚有了主意,挽起袖子就要月兑鞋挽裤大干一番,哪知刚一弯腰,山林间就有呼唤传来,“糊糊。”
翎瑚赶忙起身应了一声,逸寒从林中转出,扬了扬手中野兔,“烤兔子吃不吃?”翎瑚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逸寒将肩上扛着的柴火和手中的兔子往地上一放,“你哭了这半日,我看着都饿,你会不饿?”
翎瑚模了模扁扁的肚皮,“我想捉鱼等你来吃的。”“下回吧,下回吃你的烤鱼,这回就吃我的烤兔子。”逸寒边说边洗起了兔子,翎瑚插不上手,蹲在他边上巴巴望着道:“能有下回么?还是以后我都能留在这儿?”逸寒粲然,“糊糊,不要得寸进尺。”
翎瑚扁起嘴,就听他续道:“我们说好了的。”
“那刚才你也说好去练兵的,怎么又去捉野兔了?”
提起这茬,逸寒皱了皱眉,“亦兰今天古里古怪的,看见我不吭声,看见海辰也不理,刚才回去,他们两个不知怎么又交上了手。我看她神气不好,就让她先去歇息,今日也就不练了。”
翎瑚眨了眨眼,“我三哥最是怜香惜玉的,你的凶蛮妹妹定是惹到他了才会打起来。”
逸寒停下手中活计,“凶蛮妹妹?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你自己呢,糊糊?”“才不是!”翎瑚才要分辩,对上逸寒的笑眸不知怎么又失了气势,“我哪里凶了?她才凶呢。”逸寒更笑,“那你就是蛮了?”翎瑚不认也不说话。逸寒自顾自生起火来,将野兔串在枝上烤的滋滋作响,“要是我这个凶妹妹能找个好人家,我也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翎瑚捡起话头,“何必再去找好人家?我看把她嫁给你三哥正好,一个性子像男子,一个长得像女子,天生一对!”“三哥?”逸寒扬起剑眉,他想到的不是云寒,而是另一个翩翩君子。翎瑚只顾自己滔滔不绝,没看到他的眸光闪烁,“他们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情深义厚应该不亚于你和她。只要有一个提个头,一定能行,到时候……”逸寒打断她的好梦,“糊糊,你再不转转兔子,到时候一定糊了。”
翎瑚吃得小月复鼓起方才一伸腰躺在逸寒怀中,“吃饱了。”此时天际已是转成浩瀚星空,银河如玉带环绕,抬头看,一眨一眨的星子伸手即得。身边是成群的流萤飞舞;耳畔有逸寒醇厚的声音,娓娓为她讲述各个星子的名称由来。翎瑚如在梦中,眼波流醉,长久地停留在逸寒完美的侧颜上,“逸寒……”
“嗯?”
“你……你真好。”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别的,翎瑚双颊酡红,就像喝过了酒。
逸寒垂眸,眸色亦是痴醉,“你是我的小媳妇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可是你待我特别好。”
逸寒忍不住吻了吻她红艳欲滴的双唇,“这兔子是不是带了蜜糖,让你的嘴变得这么甜?”
翎瑚“嗤”地一笑,“你烤的兔子好吃是好吃,可是不带蜜,还没你的嘴甜。”
“早知道一只兔子就能让你觉得我好,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工夫去找这个来了。”逸寒抚上她发上系着的发带,眸中笑意深深。
翎瑚也正抚着这条发带,他这么一抚,素手正好落在他手中,“这条发带很名贵么?”
“是用鲛丝浸在寒潭水中一根根织出来的,世上就此一根。”
“是么?怪不得我剪不断。”翎瑚嘀咕的声音虽轻,可逃不过逸寒的双耳,“糊糊,你剪过?”翎瑚立知不好,勾住他脖颈的同时献上香唇,逸寒来者不拒,吻弄许久才稍稍放过,“剪不断,分不开,就像你和我,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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