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日的下午,王婉和楚凤歌窝在这一排排的书架子后面,在细碎的阳光里,第一次畅所欲言地随意聊着,好似已经认识多年的老友。从童年趣事到历史轶闻,从两府八卦到朝中传闻,天南地北,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跨越度极大。王婉惊叹于楚凤歌的见识,楚凤歌更是震惊于王婉的理解能力。
用楚凤歌的话来说,就是他终于理解侯爷爷所说的“比你厉害的神童”是什么意思了。“你七八岁的时候懂的根本没她多。”这是侯得乐的原话。
王婉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原来这楚凤歌也是侯得乐眼中的“神童”啊,只是暂时被她这个两世为人的给比下去了。王婉一时不注意,在楚凤歌面前全然暴露了她大人一般的谈吐。只是那楚凤歌,似乎很高兴,看她的眼神有种自得的“我就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感觉。
这一个下午,侯得乐始终没有过来。
王婉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才同楚凤歌告别,下了楼梯,叫上露葵一同回去了。
这次,是王婉与楚凤歌相处最久的一次,楚凤歌留给她的印象完全地颠覆了。智商上就不说了,性格上貌似也挺不错的,至少王婉同他相处甚好。
王婉望着西边墙外上空遥远之处,即将落入山头的通红斜阳,突然发觉,之前因着方文雅死去而压抑无比的心情,已然轻松了许多。于是,嘴角勾起,回去了梧桐院。
王婉的突然变化让梧桐院里熟知她近况的人们高兴之余又困惑不解。露葵解释说,是因为她在书楼里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书。“哦——”众人恍然大悟,只道想不到读书有如此好处,早知早点弄几本书来,让小姐多看看。王婉只笑不语。
这次书楼再一次见到楚凤歌成了他们二人独有的秘密。后来,王婉又去那书楼的时候,见到了侯得乐,看侯得乐并未问起,她便认为,楚凤歌没有将那日二人见面聊天的事情告诉他。那侯得乐自然也就不知她已经知晓了这书楼中有暗道之事。
王婉仅是得知书楼里有暗道,至于暗道在哪里,如何开启,楚凤歌没有告诉她,她当然也不会去问。这可是忠勇侯府和安国公府两府的秘密,楚凤歌将有密道的事情告诉她,已经很了不得了,若再将密道在哪里告诉她——凭什么啊!她不过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把这么机密的事全部跟她讲!
事后想来,或许楚凤歌会告诉她有密道之事,应是因为看出了她已经猜到了,讲与不讲一个样。
而此后,接连半年,王婉都没有在那书楼里见过楚凤歌了。甚至,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见到他。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如此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婉与楚凤歌连个照面都没有了。
后来听哥哥王越说,楚凤歌被安国公解了禁,又回去学堂上学了。算下时间,正是他出现在书楼后的第二日。
说起来,自从去年八月安国公府方文棋的事件后,楚凤歌就极少到忠勇侯府来了,怕是觉得在这府里头呆着会不舒服吧,毕竟因为他的一番怒骂,才让方文棋冲动下做出那样的事来。
听说他以前可是三天两头就往府里跑,成日地找那方斌到处闲玩,而方斌又极受老夫人喜爱,常被留在老夫人那里用膳,因此,这楚凤歌也便成了老夫人那里的常客。这般说来,那方文颂和方文棋会喜欢上楚凤歌也就有了缘由,毕竟按严春丽的说法,楚凤歌根本就不大爱理人,那应该很少与那两个女孩子打照面才对,但这样的话,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上很少见过面的人?因此,必是在老夫人那,他们几个时常见着面,而楚凤歌在大人面前也绝对做不出对人冷言冷语的样子,偏又长得如此惊人,所以,两个女孩子都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王婉认为自己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只是这突然间想到,从认识以来,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楚凤歌也从未对她冷言冷语过啊!“严春丽的话可信吗?”王婉纠结了。毕竟从未真正见过楚凤歌与其他女孩相处是什么样的。至于那李明敏的话,那家伙天生缺根筋,跟在严春丽大姐后面有一学一,可以完全忽略了。
“楚凤歌喜欢王婉。”因回想起了严春丽所说过的一切,这句被她看作是童言童语的话也就陡然从脑海中冒出,她的心不由自主猛地一跳。
“……”急忙捂住胸口,“我今年刚刚八岁,八岁。这种事,这种事……”
心居然越跳越快,脑中一团浆糊。
王婉深吸了口气,终于大喊了出来:“这种事,管它去死啦——”
王婉根本料不到,因为哥哥一句简单的“楚凤歌终于来上学了,但还是不肯进侯府,阿斌都不高兴了”,她居然就一下联想了这么多!
若放在以前,她根本就不可能会这样想七想八的。可偏就那日与楚凤歌闲聊了一个下午,了解了他与传言中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两人又交谈甚欢,根本就像是两个成年人在谈天说地一般。这楚凤歌超乎她想象得成熟!
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孩喜欢一个同样心智成熟的小女孩……
心“砰砰”乱跳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好吧,想多了,她一定是想多了!
上辈子没有恋爱过,甚至连个暗恋都没有,从小到大只知道死读书的王婉,在这一世年仅八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晕乎了。
不过她这晕乎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正如前文说过,那楚凤歌自打那次见面后,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在王婉面前出现了。王婉也仅仅偶尔地从她哥哥那里知道了他一些诸如“楚凤歌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楚凤歌又进宫去了”这样的消息。这些消息带给王婉唯一的影响就是,哦,原来楚凤歌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他的生活原本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只是和过去一样,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那书楼中的见面与相处似乎只存在记忆里了。
所以,那句“楚凤歌喜欢王婉”,果然还是管它去死吧!
这时间好似流水,哗啦啦的将近半年就过去了。
而这半年里,在忠勇侯府内,发生了两件相对来说比较严重的大事。
一件就是楚凤歌所说的“挑拨陈家和章家”。
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内就盛传,那章家骗婚!章三公子身患羊角风,却隐瞒实情,求娶那忠勇侯府的二小姐,后被忠勇侯府知晓真相,要求退婚,但被拒,说是这庚帖都换了,那二小姐不嫁也得嫁!随后,二小姐的死亡真相便被八了出来,说是因退婚无望自尽了,一时间那章家是人人喊打。可过不了多久,就有了新的传闻,说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夫人早已得知章三公子患有羊角风,在知道实情的情况下,却一口答应下了这门婚事,最后逼死了自家的庶女。有人开始深八,说是那世子夫人是听了自家那户部尚书亲爹的话,为了讨好左相大人,才同意将庶女嫁进章家的。于是,京城里风向又变了,娘家人管夫家的事,户部尚书家与那世子夫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到底哪种说法才是真的,陈、章两家各持一词,弄到后面,据说,两家的两位大人在那朝堂之上都不若从前一般热情了,见了面就是“哼”上一声,袖子一甩,各走各的路。而这在忠勇侯府里最直接的影响,便是那大夫人倒了大霉。娘家那便不用说了,户部尚书大怒,直接派人告知那大夫人,叫她今后都不用回娘家了。这虽说是怒话,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段时间内,大夫人与娘家人的关系是难以修好了。而忠勇侯府这边,听闻那大老爷在某一晚直接抽了她一巴掌,把她打得半边脸全肿了,而老夫人那,更是见都不想再见到她。于是,这一回,不用老夫人发话,她自个儿给自己关了禁闭,长期称病不出,那中馈,还是还与了老夫人。
而这第二件事,则与方文雅的死直接有关了。
方文雅被关在闺房之内绣嫁妆,按理说她的丫鬟也不能得知外头的细事,但偏就这大夫人屋里说出来的秘密被她知晓了。彩云死后,方文雅屋里的丫鬟被提出来问了个遍,却是谁也无法说清究竟是谁给彩云透了消息。直到那陈、章两家之事在京城内传开,才有那李姨娘的大丫鬟某日不经意地与老夫人身边的春柳相遇,并不经意地透露给她,她曾有一天无意间见到四小姐的贴身丫鬟红香在与彩云说悄悄话。然后,红香便被老夫人派人逮来,几大酷刑伺候下来,终于半死不活地承认,是她在大夫人那里偷听来的章三公子得了羊角风,觉得二小姐这样被骗着太可怜,就偷偷地告诉了彩云,但绝没想到二小姐竟会因此而自尽。
红香被绞了舌头,赶出了侯府。
盛怒的老夫人连方文颂都没放过,把她狠狠臭骂了一顿,说她堂堂一个侯府小姐,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叫她拿了笔墨和经书,住到大夫人的念禧院,好生为她的母亲抄经去,抄到她的母亲病好为止。
老夫人这招够狠的。只要是个有脑袋的人都知道,一个多嘴的丫鬟背后,必有一个放纵她的主子。何况这方文颂以前从未出错过,一个在大宅子里从未出错的人,偏就她的丫鬟为了所谓的“好心”悄悄地将不得了的秘密间接透露给了当事人,要说她一点都不知情,谁会相信?
于是,方文颂战战兢兢去了那念禧院后,就在当日,便传出了大夫人那愤怒地打骂咆哮声:“你这个小贱人!小小年纪心肠就这般狠毒!我哪里亏待了你!啊?!你要这样对我?!”
念禧院内鬼哭狼嚎。老夫人不管。但却严厉禁止私下讨论,更勿论传到府外去了,如有发现嚼舌根者,一律打死。总之,你可以听,但不能说就是了。
于是,众人如有路过,从早先的立足倾听,同情可怜,到后面的麻木不仁,直接赶路,期间的变化也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而那方文颂,则被大夫人折磨了整整一个月。之后老夫人才以“孩子经书抄得多了,孝心也表够了,还是让她出来上学吧!虽说女子不用考功名,但功课耽误了毕竟不好。”为由,将她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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