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波士顿,正是华灯初上,辉灯光耀十数里,灰黑如墨的天幕下,星光绵延。
唐人街,一处夜宵摊档开着,老板是华人,一家子就靠着卖些熟食粥面维持生计。
矮小的方桌前,聚着两人,凑近些看,才知道是两位年轻的华裔。各自理着清爽的短发,面带笑容,侃侃而谈。
“这次还真是多谢你了,剑彪兄其中一人,赫然是夏骏驰,穿着一件体面的黄褐色呢绒西服,面如冠玉,一举一动中,都是充满自信。
因受徐文昊所托,这才让谢剑彪帮忙,说动那些顽固的华工。
而在他跟前,谢剑彪泰然安坐,虽然一看就知是家境清贫之人,可举手投足间,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和豪气,却让人不敢轻视。
面对富贵逼人的夏骏驰,谢剑彪脸上却丝毫没有阿谀谄媚的神色,反而是平等视之,与对方平辈论交,“这不过是件小事,你我都是同志,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夏骏驰听了,也是一笑:“哈哈,此言甚是,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当罚一杯!”
说完,将一小杯酒水一饮而尽,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现在这美国的世道也越来越差,大批工人失业,饥饿和贫穷随处可见,我们华人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夏骏驰往来中美,对此自是深有感触。
而与之相比,谢剑彪更是一个资深的‘本地人’,因此感触更深。
只见他叹息了一声,感慨道:“可不是么,白人还有救济可领,我们华人却是受百般歧视,很多事都只能靠我们自己!”
弱国之民,有何尊严可谈,而尊严尚不可得,这利益诉求更是虚无缥缈。
海外华人,几百年来,不知受尽了多少苦楚和磨难,虽心中时刻不忘故土,但故土却又何曾记得他们?
大清朝是这样,日后某朝不也是这样?
这华人的境遇,始终是坎坷难安。
“唉,这也是我们华人自己不争气,才让洋人小看了咱们!”一杯酒下肚,满腔热血都是烧起,谢剑彪愤然说着,“建奴入关后,视咱们华夏子民如同猪狗,断头易发,以至今日之局
夏骏驰听了,同为革命志士,自然心生共鸣,口中应和道:“谁说不是,清廷凶残如狼,国&民愚钝无知,竟甘愿为奴,一辈子麻木不仁的活着。要不是洋人用枪炮敲碎了国门,我们这样的人恐怕也和那碌碌众生一般,一辈子愚鲁蠢笨,活在一个腐臭的牢笼之中而不自知
两碟小菜,一杯烧酒,两位心怀天下的青年,互相说着心中的话。在这异国他乡,反而没了多少顾忌,敢于畅所欲言。
“真希望载之先生的谋划能够早日实现,为此哪怕让我谢某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谢剑彪毅然决然说着,这并非是漂亮话,而是心中所想。
对于腐朽的清廷,除了刻骨的仇恨之外,谢剑彪同样对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充满了热爱之情,愿意为之赴死!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华夏文明经历着最深沉的苦难和艰辛,但也因为如此,无数不甘沉沦的英烈豪杰,纷纷崛起于草莽之中,原为改天革命,抛头颅,洒热血。
夏骏驰这时也陷入沉思,昏暗油灯映着他那坚定不移的神色。
“会的,载之先生的所说的一切都会实现!驱逐鞑虏,复我中华,有生之年,定然可以实现!想我华夏一族,必有傲立于世间之日,再不让外人欺凌折辱!”
……
三天后,瓦格纳钢铁公司顺利开张,机器也调试完毕,开始进入试验性生产阶段。
概因徐文昊力主要完成工人的培训课程后才正式开工投产,因此现在整个工厂还处于待机状态,为日后的工业化大生产做着准备。
白人劳工徐文昊不去理会,这自有专人管理,不用他费心。
他现在关注的是工厂里招来的三百多年轻的华裔劳工,甚至不惜自己亲自出马,对他们进行准军事化管理。
徐文昊对这些华裔劳工的期望,可不仅仅是培养技术工人,而是想要从中挑选出一些合格的军人苗子,为日后做些准备。
“吾主,这些工人之中,有不少都是致公堂的成员。作为您的辅助智脑,我有必要提醒您远离这群危险的暴力份子。从对原本时空的历史资料分析可知,这个帮派性质浓厚的秘密组织,缺乏有效的指导思想,通常喜欢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不管对外还是对内
智脑并非完全的机械程序,同样有着一定的逻辑智慧,许多时候都能向使用者提供有价值的提示和建议。
“白泽,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就目前的情形而言,致公堂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哪怕他们内部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徐文昊对于致公堂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尤其是当他特意搜集和阅读了相关的资料文献后。
“虽然不同的历史时空存在差异,不过从性质上来看,这种带有明显的反清复明性质的帮会社团,由于自身的历史处境恶劣,推崇暴力也多是出于无奈
洪门是传承自明代的秘密帮会之一,不管原本时空的真实版本如何,在这片时空中,就徐文昊目前掌握的情报,确认洪门前身乃是天地会。
而致公堂则是洪门的一个海外分支机构,他们一致的对外称曰“天地会”,对内则称洪门。“洪”是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年号的“洪”,如此可知其目的必然是反清复明无疑。
而正是因为这种**武装性质,洪门特别强调会员对组织的效忠,尤以义气为重。
此前洪门主要在闽州、粤州及长江流域一带活动,随着淘金热的兴起,这个秘密会社组织逐渐蔓延至南洋及美国各地。
美洲洪门组织最早产生在檀香山,叫三合堂,含广德堂、协议堂、丹山堂三大堂口,在旧金山有洪门堂,在加拿大有洪顺堂。
1876年,洪门致公堂在檀香山正式登记成立,接着致公堂在美洲普遍出现。致公堂“以义气团结,以忠诚救国,以侠义除奸”的三大信条表明,它是一个以团结华侨、维护自身利益及反清救国为己任的组织。
而毫无疑问,夏骏驰和谢剑彪都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
而在国内,南方历来就是洪门的大本营所在,有清一代都未曾完全断绝过。
原因无他,建奴权贵对汉人的仇视和排挤,这种满汉矛盾自然使得汉人地主和商人天生就对清廷抱有戒心,成为各种反清复明势力的保护伞。
这种事,靠杀是杀不绝的,不生活在这个时代,才会脑残的相信什么满汉一家亲。建奴皇族,其后妃不是满人就是蒙人,一个汉族都没有,由此可知汉人地位若何。
只有后世某些坐歪了的文人,才会在他的武侠小说里鼓吹什么满汉一家,不分彼此。
也不想想,区区汉人,不过是人家眼中卑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做建奴主子的家人?
人家根本不鸟你好么,当然旗人出身的某些家族除外,比如世代深受皇恩的查家。
政治上的问题,非要扯什么民族大义,当真是以为别人都是脑残么。
无非是决定脑袋而已,大家立场不同,利益冲突,文化理念更是南辕北辙,就这还硬要说什么亲如一家,真是节操掉了一地。
而以目前的阶段性目标而言,徐文昊的目的和致公堂也近乎一致——推翻满清的异族统治,恢复华夏正统,建立起一个**自主的民族国家。
但是智脑的提示也确实让徐文昊有所警惕,毕竟致公堂这种帮派性质浓厚的秘密组织,不管对内还是对外,其手段都堪称酷烈,动不动就以命相搏。
而在与夏骏驰的交往和相谈中,徐文昊也知道了一号人物——同盟会总理孙载之。
根据本时空的记载可知,在1903年,孙载之就从日本赴檀香山,为了争取和发展革命力量,扫除内部保皇党对洪门产生的影响。
他到各地发表演讲宣传革命思想,还创办《檀山新报》,亲撰《敬告国民书》等文章,并于1904年在檀香山加入致公堂。
孙载之在加盟了致公党后,就利用自身的威望和权力,对组织的内部架构进行了改组,使致公堂在思想上第一次月兑离旧的帮会体系,组织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壮大。
1904年,孙载之又在旧金山致公堂总部,亲自为致公堂重修新章,对致公堂组织进行整顿和改造。在他的指导下,重新修订的新章具体条款为八十条。
主要内容为四点:第一是统一名号,名曰致公堂,以昭划一;第二是申明“本堂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宗旨”,号召有志于革命的志士共襄此举;第三是以自身的思想宗旨为判断依据,辨别敌友;第四是进行人事调整,要求统一的成员管理。
孙载之正是靠着这样的思想导入,使得致公堂组织得到了整顿与改造,民主革命十六字政纲的确立,使致公堂由一个封建帮会改变成了一个具有民主主义革命性质的进步组织。
比起过去那个散漫混乱,注重私利的地下帮会,致公堂如今却是月兑胎换骨,成了一个海外华人推崇备至的新锐会社,堂而皇之的走入历史,彰显自身的存在。
孙载之这人因矢志反清,故在国内外都享有极大声望,这时的致公堂,就深受其影响,会社内不少年轻成员都对之疯狂崇拜,几有‘中华革命之父’的称号。
对此徐文昊固然是心有不屑的,从历史上不可辩驳的事实可以看出,没有任何一个政治家能够拯救中国。
不管口号多么鼓舞人心,最终的胜负还是要落实到具体的综合国力层面上,而其中思想、教育、技术、产能是四大基石。没有牢固的根基,妄图希望透过某种革命来拯救国家和民族,最终只会落到个失败的下场。
至于透过军阀征战来拯救中国,就更是可笑了,旧世纪早期的中国历史上,那么多豪杰之士,军事大家都没能做到的事,谁又有自信,觉得自己可以?
说到底,决定一切的还是自身的实力,而这种实力是无法靠投机取巧来的得到的。
徐文昊这时固然存着利用的心思,但对这类野心勃勃的人,始终是敬而远之。不管对方时候热爱国家和民族,至少他的种种做法,实在是于国无益。
原本时空的历史上,就是各种所谓的革命志士,引进了西方思想,几乎导致华夏文明的火种完全断绝。
所谓的‘复我中华’,到底只是满足了某些人的野心,而中华文明的内涵却被弃之如敝履,直到数百年后,才又被后人挖掘出来,竖为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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