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帝国显隆十一年冬,北疆蓟州城又落了一场大雪。
这座位于帝国极远之地的边城,是为了抵御北面的突维尓胡族所建,至今也不过六七十个年头。粘土混合糯米、红柳所烧制建造的城墙,透着一股灰蒙蒙的色调,正如城中百姓的面气一般不讨人喜。不过瑞雪一至,蓟州城便披上了一件素色霞衣,往日城墙上那惹人嫌恶的浮沉扬土到底是被压了下去。
城脚下的矮原上,干秃秃的麦地蒙上了一层素白晶润的薄毯。只需站在不远的小岗上踮起足步望去,你便能惊讶的发现这片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丘地,竟与北地突维尓人秘传酿制的酸口女乃酪惊人的相似。
蓟州城外有座不起眼的驼铃村,山村里有个不起眼的元记铁匠铺,你只需轻移尊步叩门迈入铺子,便能见到屋中那个不起眼的铁匠师傅。
他叫元正卿,在这个村子里已经过活了十二个年头。由于他是外来户,受到不少本地恶霸的欺凌。一到了荒年,少不了有痞赖流氓去铺子里敲诈勒索,就连一些不谙世事的半大小子也总是拿他那个半文不白的名姓嘲弄。倒也不怪这些小子犯浑,这么个名姓放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子,怎么看怎么扎眼!
每到这时,元正卿总会放下手中的铁锤,抡起烧的通红的锻件冲上去与这些恶徒搏命。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遇到元大叔这么个搏命三郎,有哪个小年轻愿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开玩笑?
自此元正卿便得了一个与小村子相得益彰的外号元大愣。
没有人知道元大愣为什么来到驼铃村,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不凭着一厢手艺搬到蓟州城中吃军粮。春夏秋冬交替往复,那个不起眼的铁匠铺依旧那么开着,丝毫没有关门歇业的迹象。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狭窄的屋室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元正卿翘着二郎腿靠在藤椅上抽吸着一杆土烟枪,时不时惬意的吐出一个个白色的烟圈。
铁炉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卖力的拉着风箱,那是元正卿新收的学徒大宝。
兹吱的声响催动了炉中钢火,噼噼啪啪的火星争相往人的面门上蹿。还有那恼人的黑烟,总是寻着缝隙,在你最大意的时候钻入口鼻,呛得人直落泪。
大宝不想被师傅看轻,遂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拉了起来。
元正卿见锻件已经烧得差不离,只一提气便从藤椅上站起身,眨眼的工夫便出现在了铁炉前。
被风箱催的炽热的一个锻件儿足足有四五十斤,已被火炉烧的通红,此刻易于打铁墩上。元正卿寻了一个大小适中、趁手的铁锤便向其上砸了上去。
乒乒乓乓的声响听起来竟是那么悦耳,大宝沉浸其中,拉风箱的速度自然而然的渐渐缓了下来。
“不要停,继续拉!”元正卿夹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天下三大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若是他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出师坐店?
元正卿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一番捶打后,那根锻件已是成了雏形。元正卿一边翻动着铁料,一边叮咛嘱咐道:“我们做铁匠活的最忌行工时分神。这锻件可都是一样的模子,至于能捶打成什么模样,可全看铁匠这一双手哩
他不断捶打着,那个分量十足的方铁锻件已渐渐磨平、磨薄,成了一把横刀的形状。
哼,村里的那帮莽夫只道他打造一个锻件便要收取十贯钱,却不知道他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别看铁匠表明风光,一番捶打就能变出一件利刃。但可曾想过,每至红炉生火之时,都是气温高烧之时?匠人只拉一阵风箱,便会汗水满头,只抡一番铁锤,便会挥汗如注。那几十斤重的大锤抡番起落,需要多大的力量与气度?
元正卿将横刀开始了修边儿,一边移着锻件,一边用特制的小锤子轻轻捶打着铁棒四周,过了不久,元正卿依依不舍的从一只木匣子中抽出一只暗灰色的匕首,叹了口气道:“哎,上辈子我定是欠着小子的。罢了,罢了,再好的刀剑也都是身外之物,若是能物尽其用,也不枉其数百载赫赫声名
说完,元正卿便将那匕首放置到横刀上,狠狠用铁锤向其砸去。约莫盏茶的工夫后,一根透着赤红的钢刀就已打炼完毕。
元正卿把那圆柄锻件儿放入近旁的水槽内,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打着圈儿向外飘散。元正卿微眯着双眼,满意的打量着这把宝刀。这把刀包括刀柄,都是由一块整铁打制。整个刀刃是在泥范上用铁水浇灌而成,再行磨砺,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去把铁钳给我拿来!”
元正卿瞥了一眼大宝,冷言吩咐道。
小学徒怎敢违拗,连声应着出了铺子将铁钳拿了来。
“把剩余的锻件钳好!”吩咐完,元正卿便抄起铁锤向锻件砸去,顷刻间剩余的铁料便破碎断裂。
“咱们做铁匠生意的,一块料只出一件兵器,余下的料必须毁了!”元正卿叹了口气,冲小学徒挥了挥手:“把刀挂起来把
元正卿走到面盆前净了净手,又从架子上取了手巾擦了净这才又重新坐躺到了藤椅上。
“咚咚咚!”
老旧的木门传来三声钝响。
“是谁,今夜不接货了!”元正卿吐出了一个烟圈,高声喝道。这些个没开眼的家伙,跟自己处了这许久竟然都不知道他老元的规矩,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咚咚咚!”门外之人似乎不为所动,叩门声依然响起。
“是谁,他娘的给老子进来!”元正卿暴怒,猛地一用力便从藤椅上蹦了起来,阔步朝木门走去。
老旧木门传来吱呀一声怪响,屋外之人倒是率先进了屋。
“老元叔,别来无恙啊!”炉中的钢火将屋子映的有如白昼,元正卿分明可以看到这个面容俊秀,身材修长的少年。
这少年双眸朗朗炯若疏星,一个高挺的鼻梁更是把整个人衬得英伟了几分。如瀑的黑发并未包裹网巾而是被一只木簪简易的束了起来。若是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一件布满油星、污渍的棉袄,还真会让人误把他当做是蓟州城中的富贵军少。
“是萧铭啊”元正卿嘴角一扯,微微苦笑:“不是说了让你明天来取货的吗,怎么今晚便来了。从我元记铁匠铺出的货可不能有一点瑕疵,这把刀我还要留待查看一晚。更何况,以你现在的资质”
不等元正卿说完,萧铭便挥手打断:“不必了,老元叔的手艺我信得过。更何况情况有变,明日我便要入城了
“难道,难道你已经进入了修习之境?”
“嗯萧铭淡淡的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元正卿难以置信的盯着萧铭,紧接着面上露出了狂喜:“这也难怪,难怪你这么急切!”
他一边揉搓着手掌一边不停的踱步,试图让自己从极度的兴奋中镇静下来。萧铭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若如此看此子倒算是个修行的天才!
在大周帝国,修行分为诵吟、修习、解悟、致知、炼虚、忘我、净天、浩漠八界。从解悟开始,每界又分为上、中、下三境,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要从白丁开始修行,一境境、一界界的研习攀升,绝无任何投机取巧的可能。
一般资质的修行者从进入诵吟界开始,需要三个月左右的精心研习才能进入修习界。萧铭这孩子灵气厚重,体内皆是有形有质之物。但无奈他胸前雪山、腰后气海有血气阻塞不能相通,浑身的元气无法连为一体,于修行是极大的阻力。
若是自己没记错,他仅仅有了四十余日便升入了修习界了吧,这样的速度即便放在了一般的修行者身上也会引得旁人大为称奇,于萧铭这样雪山气海不通的人来说,他便只能称之为奇迹了!
“元叔,你便这么让我站着?”萧铭双手叠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元正卿,引得老汉连连顿足捶胸。
“你看我,你看我一高兴竟然忘了迎你进来!”
元正卿连忙单臂相邀,将萧铭虚让进了屋。
“阿木,还不进来!”萧铭走进了屋子却不见小书童跟来,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子提点道。
“哎,少爷,我来了!”那书童连声应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许是在屋外待的太久,面颊被冻的分外通红,嘴唇已是隐隐皲裂。
阿木见少爷脸色隐隐发暗,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冻着,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屋内唯一的一只瘸腿矮几上,从口中呼出热气反复搓揉着双手以作取暖。
屋子一时陷入了静默,阿木反绞着双手,轻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唔,唔少爷方才我们走的急,在陈老太爷的铺子里把烧酒和烤鸡拉下了,我刚刚跑回去拿了来!”
生怕少爷因此动怒,阿木连忙出言解释。他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比萧铭还要小上两三岁,此刻眼里噙满了泪水,这一副痴萌的模样真是讨人怜惜。
“罢了,下不为例!”萧铭长叹一声,冲阿木摆了摆手。
“元叔,一点酒菜不成敬意,嗯,便算作是我那柄横刀的酬金吧。哦,对了您可别找我讨钱,我现在也就剩下这个傻阿木了。您要真讨,我便只能把他抵给您了
双方既己落座,萧铭便冲元正卿挤了挤眼,连声诉起了苦。
“你小子倒是贼精!”元正卿夹了萧铭一眼,撇着嘴道:“谁不知道那小子是你的小心肝?我若是将他讨了走还不要了你的命?得了,留着他看着你我倒放心些,省的你小子哪天修行时走火入魔,毁塌了雪山气海之间的梁道!”
微顿了顿,元正卿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你小子真打算去蓟州城中见那个贵人?老夫人临走时可是托付于我要好生照料你。你现在刚刚进入修习界,虽说念力已可以控制这柄横刀,但却无法和它合为一体,更是不可能将它作为你唯一的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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