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雯雯与七七主仆带足了银两,女扮男装,本想从通州坐船,半路上听车夫说北方运河还未解冻,要到德州才有船坐,便给车夫加银子,让他将二人送往德州。
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久经世面,又从英廉府门口拉的二人,见二人装扮,一眼就猜出两人身份,有心巴结,加之冯雯雯银子给的足,自然心甘情愿,转路直奔德州而去。一路上对二女多加照顾,加之路途熟悉,倒没出什么岔子。
莫看冯雯雯乃是大家闺秀,实则心思灵动,到了德州之后,心知自己和七七虽然换了男装,仍旧难掩秀色,保不准被那些好男风的人们见猎心喜,出了漏子,便花二两银子跟码头附近的妇女买了两套男子穿戴的平常衣物换上,又用煤灰等物涂抹,将自己和七七打扮一番,瞅着镜子发现任谁都看不出两人是娇俏少女之后,这才谢过卖衣服的妇女,奔码头去寻找船只。
依着七七是要单独雇船的,冯雯雯却觉得自己和七七穿成这样,要是单独雇船,太过乍眼,便没同意。正在四处张望之际,忽见七七盯着自己身后猛看,不由奇怪的回头,发现一个长的特别俊美的公子领着一众属下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
但见这人头戴瓜皮帽,乌黑的鞭子结着红绳在其身后随风飘荡,鼻若悬胆,目似点漆,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腮边有淡淡的红晕透出,身子单薄,走不几步便拿着帕子咳嗽几声,倒像是得了某种疾病似的。
靠近冯雯雯两人的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华美的帆船,桅杆顶上悬挂一面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范”字。那公子径直往那艘船的方向行去,经过两人的时候,冯雯雯忽然灵机一动,一把扯住对方的袖子求道:“这位公子,那船是你们的吧,能不能行个方便,捎我们一程?我们不白坐,给银子!”
公子被猛然冲上来的冯雯雯吓了一跳,咳嗽了几声,摆手示意身后鼓噪的手下噤声,打量了冯雯雯与七七一眼,发现两人身子单薄,穿着粗布袍子,脸上脏兮兮的,厌恶的一皱眉头,正要吩咐手下将两人轰走,突然发现冯雯雯上衣领子的部位露出一抹雪白,心中不禁一动,仔细打量两人一番,暗笑一声淡淡道:
“搭船啊?你们想去哪里?”
“苏州!”七七快语抢道,眸子含羞默默,不离年轻公子的脸庞。
冯雯雯回头瞪了她一眼,粗着嗓子冲那公子道:“他说的没错,我们想去苏州,不知道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
“苏州嘛?倒也顺路,不过,我这船上,可还从未载过陌生人呢,看你二人可怜,今日不妨破个例,每人五十两银子,我就将你们拉苏州去,如何?”
穿的这么破,有一百两银子?公子身边带着的一众属下心中月复诽,却被冯雯雯掏出来的银票惊的掉了一地眼珠。
“喏,一百两,看看是不是真的?”冯雯雯笑眯眯的道。
公子毫不意外的将银票接到手里,看都没看就收入了怀里,一笑道:“信的过你,行了,上船吧!”
“我叫冯文,这是我弟弟冯七,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呢?”一边登船,冯雯雯一边问那公子。
“敝姓范,名桐,梧桐的桐,草字慕槿,山西介休人士公子彬彬有礼的答道,没有山西那边的口音,软绵绵的,不像阳刚男子,倒像弱质女流。
冯雯雯方才还没注意,如今靠的近了,忍不住看那范桐的脖子,发现光滑细腻,忍不住暗笑,心说没想到李鬼碰李鬼,都是假货,忍不住探手去抓对方的手,想要逗她一逗。
范桐见冯雯雯动作心知被其看穿了,也不惊慌,落落大方的任其抓了,反手握住,牵着冯雯雯的手蹬上甲板,一边往船舱行去一边问道:“听你口音像是京城人士,我在那里认识不少人,不如说说你的家世,兴许我认识也说不定呢!”
两人亲密的动作把身后的一干人惊的目瞪口呆。范桐的手下皆想:小姐莫非病糊涂了?怎么会任凭那穿的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子牵手呢?不会那小子会惑心之术吧?对眼间迷了小姐魂魄?
七七却想:小姐太坏了,亏的整日里还善宝长善宝短的挂在口边呢,现在见人家长的好看,马上就把善宝丢到了脑后,哼,太可恶了!
冯雯雯在自己抓对方手对方不反抗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其看穿,此刻和范桐注意到众人的神色有异,却不揭穿,反而觉得颇为有趣,对视一眼,同时一笑,不禁升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家京中小门小户,家父在内务府做个杂役,不过混口饭吃,说了公子也不认识冯雯雯多了个心眼儿,并不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反而问道:“倒是你,看你这坐船华美异常,又说出自山西介休,不知跟那内务府的范清洪……?”
“正是家父!”范桐肃然道,心知冯雯雯定是隐瞒了身世,不然凭着内务府一个小小的杂役,估计还无缘认识自己那专门为清政府采买铜斤的父亲,却不点破,转而问道:“恕我直言,过年了,你们不在京中待着,怎么要去苏州呢?”
“说来话长!”冯雯雯想起和珅,不禁怅然叹息道:“说了不怕你笑话,我是偷跑出来的,家父不答应我跟他的婚事,他又不在京中,我便想学那红拂夜奔之举,要去苏州找他。到了这里,正自发愁,不想遇到了你,真是缘分,你可莫要看不起我
此刻已经进了船舱,范桐摆手示意手下退下,只留一个侍女跟七七在舱内,笑眯眯的看着冯雯雯捉狭的问道:“好妹妹,‘他’是谁啊?”
此刻七七也弄清了状况,想起初见范桐时自己心里涌上的念头,不禁羞红了脸埋怨冯雯雯道:“小姐你真坏,早就看出了公子乃是女儿身,却不告诉七七一声,害的我……”
范桐一愣,扑哧一笑,猛的咳嗽了起来,吓得侍女连忙上前给她捶后背,冯雯雯也忙着替她抚胸口,七七看桌旁摆着茶壶,端起来发现里边有水,连忙倒了一杯端过来。
好一番折腾,范桐这才顺过气来,冲冯雯雯等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刚才笑岔了气,加上近日来操劳过度,有些内疾,现在喝口茶水,好受多了!”
“这样啊!”冯雯雯点了点头道:“正要问你呢,大过年的你一个弱女子不在家待着,跑出来干什么?再者你家乃是山西大商人,吃穿不愁,你一个弱女子,有什么需要你操劳的呢?”
“我是自家事自家知啊,”范桐想到自己烦恼之事,不由叹息一声道:“外人看着我们风光,内里的艰辛,谁又能知道呢?”说着摇头,冲身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带两位姑娘下去换身干净衣物,再梳洗梳洗,现在在我船上,没人敢打你俩的主意,穿的这么邋遢,我看了都难受
冯雯雯见范桐不想多说,心知定是隐秘,便不再问,随着那侍女出了门,船舱内便只剩了范桐一人。
范桐愣愣的看着船外,直到有人进来请示“一切收拾妥当,现在就启航吗?”时才从纷乱的思绪中醒来,点点头,待那人出去后,行至靠床的书桌前,素手磨墨,抽出信纸用纸镇压好,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笔来,却是那和珅与福康安捣鼓的石墨笔,缠着金黄色的细细毛皮,显得特别精致。
皱眉沉思片刻,握笔在信纸上写道:
“父亲大人安好!见此信时,女儿大概以致扬州矣!临别叔父托付女儿清查盐务事宜,并请拜访尤大人并扬州知府谢启坤,二人与吾等素有交情,盐引之事定无差错。直隶河南盐店,天津沧州仓库,各处账目清楚无误,解银共计壹佰叁拾万两银整,唯彰徳府当铺掌柜钱三多贪银叁仟两,俱已查实,追回银两后送官查办。铜斤事宜,积弊已久,非朝夕之间可以建功,务望父亲予我时间,至苏州后,我定会极力周旋,竭力经营,以期弥补往年所欠亏空。前途渺茫,父亲在京还要以身体为重,勿需挂怀女儿!另:德州码头偶遇一女子,称其父为内务府杂役,为寻情郎,私跑出府。女儿观其行止,却似名门之女,知父亲名讳,还盼父亲查访,万一真被女儿料中,日后父在京中周旋,或可得一助力犹未可知
写罢署名搁笔,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用火漆封好,叫进一名属下:“立刻登小船上岸,将此信交与德州咱们的人,派快马送往京中我父亲处,不得有误!”
那属下去后,范桐便听有人敲门,吩咐一声叫进,就见冯雯雯穿着一身皂色长袍,头戴紫色瓜皮帽子,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身后,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般,俏生生站在门口,不禁眼前一亮,匆忙站起身来笑道:“好一个俊俏的佳公子,来来来,让姐姐看看,啧啧,这么俊的姑娘,不知你那时刻惦记的情郎该是何等人物,才能配的上妹妹了?说说,让姐姐我帮你参谋一番,若是不行,早早的丢开,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
冯雯雯面色微红,不依的轻捶了范桐肩膀一记:“姐姐就会取笑我!”说着进门坐到床上,拉着范桐挨着自己坐了,面上忽然露出苦闷之色道:“姐姐你说,我这么偷偷的跑出来找他,会不会惹他生气啊?”
“到底是什么人啊,惹得妹妹相思若此?赶紧说说,别卖关子了,吊的人家心里痒痒!”见了冯雯雯的真面目后,范桐更加肯定了自己对她身世的判断,心说定是非富即贵,对于那让她相思成灾的男人愈加好奇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盼她赶紧道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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