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0-15
赵含露既决定了出走中京,就开始整理出走的东西。为了怕人发现她是自己逃走,她不敢多带衣物,只带了一点细软、金印和自己的双枪。从前和小栗子在一起的时候,赵含露经常去宫外厮混,她知道离开皇宫自己该如何生活。
赵含露第一次出宫是她十五岁的时候。那次小栗子回家,用自己的薪俸给她买了一只猪头瓷风铃。肉粉色瓷猪头上有着圆圆的长鼻子、可爱的招风耳,猪头下系着一只硕大的铜铃。微风吹过,猪头风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而剔透。
从此赵含露就喜欢上了风铃,也梦想着能去汴梁的街市亲自转上一转。她希望能在一个挂满风铃的摊子上,亲手挑选一大堆精致好听的风铃带回宫里。
于是,当小栗子再次回家的时候,赵含露便找到宋真宗,要求出宫。起初宋真宗怎么都不肯。赵含露贵为惠国公主,金枝玉叶,又是及笄待嫁的年纪,如何能够微服出宫、抛头露面?即便谨守身份,不让外人知晓,但若万一遇上草民冲撞,或令千金之躯犯险,那又如何是好?
但赵含露却始终赖在宋真宗的面前不肯走。宋真宗面对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的皇女,真是骂也骂不得,气也气不得。他想哄赵含露回去,赵含露不理他;想大声呵斥她几句,看着她年少娇憨的样子,自己又舍不得。没有办法之下,宋真宗只好找了皇城司两个武功高强又精明能干的侍卫保护公主一同出宫。赵含露虽然不愿,但知道父皇许她出宫,这已是开了大恩,也只得勉强答应。
赵含露随小栗子出宫三次后,便把汴梁城里的道路地形模了个清楚。第四次出宫的时候,赵含露提前与小栗子商量好,让小栗子在热闹的相国寺前独自回家,自己将两个侍卫甩掉后,再与他在州桥南第一家凉饮摊子前汇合。
到了相国寺,小栗子先走了。赵含露对两名侍卫说要进寺里烧香拜神。结果,相国寺里善男信女无数,赵含露轻功又好,她借口要去那边的卦摊请卦,进了人群三晃两晃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宋真宗派了四个侍卫去跟着她,结果仍是被她甩掉了。如此三四次,宋真宗就不再派人去“保护”她了。宋真宗从徐伯鑫那里知道,赵含露“虽然不会武功,但会一些防身的拳脚”,又知道女儿为人机灵,便就放了心。
后来,赵含露更从宋真宗那里硬抢了一块可以随便出入皇宫的通行金牌,连去宋真宗那里请旨都不用了。
有一天,赵含露又随小栗子出了宫。和平时一样,两人先去小栗子家。虽然小栗子家中已多年没人居住,但小栗子依旧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便回家收拾打扫。万一娘和弟弟会再回来呢?小栗子这样想着。而且如果姐姐回来了,看到家里干干净净的,说不定也会在床上躺一躺再走!
隔壁的邻居告诉小栗子,他的姐姐冷小楠的确回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住不上几天。她听说小栗子进宫当了太监,痛心难过之极,还把娘和弟弟恨得咬牙切齿。小栗子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难过。他在宫里很好啊!吃喝不愁,还天天有公主为伴。虽说吴公公、锦儿、缎儿时常支使他干这干那,可毕竟不是什么重活。可以力所能及的帮别人做点事情,自己心里也很高兴。
小栗子打扫屋子的时候,赵含露也会帮他的忙。也许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小栗子从来没有真正地把她当成过公主。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她是公主,不能帮自己打扫房间,不能做这种宫女太监做的事情。
收拾好屋子,两人便去街市上闲逛。赵含露每一次出宫都会带一大堆风铃回去,这已经是惯例了。除此之外,她还要吃很多的小吃,比如冰糖酸角、玫瑰杏片、酸梅汤……赵含露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小吃时的馋样。那时,她左手拿着一袋冰糖酸角,右手捧着紫苏饮,后面的小栗子还举着一串糖葫芦和一包驴肉,真是丢人之极。
这次赵含露只挑中了三支风铃。一支是七根银色的细铁杆排挂在一个小小的檀木横梁上;一支是一个木环上挂了六个空心的黄铜杆;另一支风铃是用草秸编成的,草秸浸了颜色,编成了花花绿绿的一个球,下面坠着铃铛。
上次出宫时赵含露曾在一家铁匠铺前看见了一串硕大的铁风铃,又黑又粗笨。她起初嗤之以鼻,回到宫里却怀念起它的稳健厚重来,十分后悔。这次出宫,她专程带着小栗子去寻那串风铃,可没想到那家铁匠铺子已经关张大吉了。
赵含露十分懊丧,坐在凉饮摊子上生自己的气。小栗子劝了半天也不管用。他知道赵含露任性得很,若是发了小脾气,一时三刻是不会好的。
赵含露连喝了三碗紫苏饮,嘴巴还是噘着。她正要再喝,只见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带了七八个打手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赵含露眉头一皱,两年来这种人物她已经见了不少。看这公子的穿戴,家里一定很有来头。赵含露知道宋真宗对这种事情并不如何在意。即使他知道了,只要大臣的家人没有什么大过,他通常是不理不问的。
只见这群人在凉饮摊对面的瓷器摊子前停了下来。一个家奴对那摊主道:“张老头,我家公子听说你有块上好的绿玉,可是真的?”
那张老头浑身颤抖,道:“没……没有……”
“没有?可是有人亲眼在你家里见到来着。据说是你家的传家之宝?”
“没……没有……官爷们听错了……”
“听错了?”家奴用脚一踢,瓷器摊子立刻塌了一半,上面的瓷器稀哩哗啦地全都滑落下来。张老头疼得簌簌发抖,叫了一声,眼睁睁地望着不断摔落的瓷器不知如何是好。
那富贵公子一把将张老头的手腕抓住,指着满地的瓷器道:“明天这个时候,公子爷前来取玉。不交宝玉,这就是你的下场!”
赵含露眼见那人嚣张跋扈,登时十分气愤。她站起来就要出头,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身着灰布粗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背缚双枪,右手施展擒拿手法,几招便将那些家奴尽数打倒。眨眼之间,他已到了富贵公子的近前,一只大手叉在了他的脖子上,身法如电。
赵含露吃了一惊,不由向那人细细看去。只见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高个子,宽肩细腰。他长着一张淡金的国字脸,一双剑眉如浓墨抹就,显得英气十足。他叉着那贵公子的脖子,沉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公子喉咙被卡,身上登时没了力气。他松了老汉的手腕,吓得动也不敢再动,连声道:“壮士饶命!”
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送,便将那公子贯在了地上。那公子倒在碎瓷片中,登时头破血流,连声告饶。
那人还要再踢他一脚,旁边一个面目如玉的汉子走上前来将他拦住,道:“大哥,大事要紧,千万别露了行藏!”那人点了点头,随即抬手将老人扶起。他在那张老头手里塞了一点银子,话也没说,立刻神色匆匆地和那人一起走了。那张老汉热泪盈眶,手里拿着银子跪在地上只是叩头。
赵含露好奇心起,登时向小栗子一挥手,道:“快走,我们跟上去!”说着,拔腿跟在了那两人的身后。可没想到那两人脚步奇快,又极是警醒。他们就好像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一样,在人群里三晃两晃,不知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赵含露气得顿足,只是冲小栗子道:“就是因为你太慢!你没有看清他们去哪里了吗?”小栗子满月复委屈:“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含露回宫以后,便也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有一天,赵含露无意中路过御书房,隐隐约约听见宋真宗似乎是在审讯一个老者。那老者的声音低沉嘶哑,好像受了重伤。
赵含露虽然居于宫禁,但她经常出入宋真宗的御书房,因此也知道朝中的许多大臣。她听那声音十分陌生,便不由起了好奇,驻足在外面倾听。
只听那老人道:“我……是为了千千万万因为你和你的父亲而死的朋友兄弟报仇来的!你们要杀便杀,不用问我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是不是还要我们用刑!”一人厉声道。这个声音赵含露认识,是亲从都指挥使焦瑞。
那老人低低地冷笑道:“你们要用刑,那就继续用吧!我这样一把年纪,你们当我还怕这个么?”赵含露听那声音十分苍老,估计那人的年纪比莫长天还要大很多,而且他口音奇特,听起来也有点像莫长天。赵含露越发好奇,于是用手指润破了一点窗纸,俯身向屋中窥视。
屋中除了宋真宗和焦瑞外,还有带御器械付忠玉、皇城司使太监张有洵、宋真宗身边最宠信的李公公——皇城司副使李知浩,以及几个皇城司兵。那老人身负重枷,脚下锁链缠绕,倒在御书房的中间。他果然年纪已深,脸上皱纹堆累,头发和胡须都是灰白掺半。他的左肩头有一片半干的血迹,背膊和腿上都明显受过狱刑。
宋真宗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朕?”
那老人道:“这是官逼民反!你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也不让你活下去!”
“休得无礼!”皇城司使张有洵怒道。
宋真宗脸色铁青:“朕如何对不起你们了?”
那老人道:“你日日在这里歌舞升平,受人供养,如何知道我们的苦处!边关百姓受战火连累,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你却依旧处心积虑地极尽搜刮之能事,令百姓民不聊生。百姓们集合势力劫富济贫,只想挣得一口活路,朝廷却远远不断的派兵征剿,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你们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上战场与契丹人一较高低!你这种皇帝,只知与嫔妃花天酒地,对外保不住国家,对内竭力压榨百姓,留在世上还有何用!”
老人的话听得赵含露一阵心寒。宋真宗怒得青筋崩露、拍案而起,大声道:“真是大胆刁民!满口胡言乱语!国家大事你们懂得什么!”
“我们不懂?”那老人冷笑道,“我们是不懂。我活了那么大的年纪,从蜀中到河北,一路被你们搜刮,一路被你们征剿!多少亲人朋友在身边死去!他们有的饿死病死,有的被官员富户逼得家破人亡,有的惨死在朝廷官兵的刀枪之下!你们就掏吧!榨吧!把我们榨个干干净净的算了!蜀中被你们榨了个干干净净,这中原早晚也被你们榨光了!”
“满口胡言!”宋真宗气得身子簌簌发抖,对张有洵道,“这等刁民,朕不想再见!也不想审问!张有洵,把他押下去,一干人等交由开封府严刑发落!”
焦瑞向旁边的皇城司兵使了个眼色,正要拖那老人。皇城司使太监张有洵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此事不宜移交开封府……”
“为何?”宋真宗皱眉问道。
张有洵道:“皇上是在刘娘娘宫中遇刺。事关宫闱私密以及皇城守卫,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只怕有损皇家声誉、蛊惑乱民。以老奴愚见,此事还是不要惊动开封府尹,就在皇城司内处决好了……”
宋真宗神色稍缓,道:“也好……就交由皇城司发落。焦瑞,命人对贼子严刑拷问,势必问出其他同党。但求根除祸患,生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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