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阵沉默,只有怒号的寒风卷带着雪花扫过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小院。
此刻凌霄真人背过众人,衣襟在寒风中猎猎飞舞,他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松站在躺着的熙坤面前,满脸悲痛之色他昂首看天,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淡淡湿润。“啊——!”许久,他发出了一声震天长啸。右手一挥,青鹤仙剑载着他破空而去,向着崂莱山的方向去了。
金焱道人面色冷峻,吩咐身后的三名弟子将小院内外四周仔细的搜索一遍。他一手托着兀自昏迷的熙子君,一手按在他的月复部,将真气输送到其体内,过了一会儿,熙子君嘤嘤一声,轻喊了一声:“爷爷。”他悠悠醒来,只觉眼前模糊,头痛欲裂,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眼前却是一位枯瘦黝黑,如僵尸一般的老者,目露精光,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顿时吓了一大跳。
熙子君环顾四周,发现爷爷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碎裂,浑身浴血一般。他大喊了一声“爷爷!”熙坤一动不动。他欲跑向熙坤,却被一只干枯的大手紧紧抓住,心中突然泛起从没有过的惊惧。他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爷爷!爷爷!坏人!快放开我!放开我……”
金焱道人一手扣住熙子君的肩膀,怒喝道:“小子,只要你说出前几日在你家养伤的人的名字,我就过去救你爷爷。”
熙子君哇哇大哭,哭喊道:“你们这些坏人!我要杀了你们!快放开我!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他身子前倾,两手死死的扣着雪地往前爬去。但他再怎么挣扎,身子却不能前进分毫,十指在地上磨出殷红的鲜血。
他无助地挣扎着,绝望地哭号着,爬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唯一的亲人,只是那个亲人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金焱道人抓着熙子君肩膀的手稍一用力,熙子君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要碎裂开来,痛入骨髓,全身肌肉内脏渀佛要燃烧一般。只听金焱道人喝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不说!你这个坏人!我不说……爷爷……爷爷……”
熙子君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子也软了下去,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离出去,直到他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心中依然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
熙子君再次昏了过去。
当世间唯一的亲人都离自己而去,当绝望的恐惧占据了全部身心,在没有任何亮光的无底的深渊,在没有一丝温暖的孤独的黑暗,一个人走的感觉,会是什么?
一缕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悄悄亮起,点燃了他心中的一个希望,熙子君向着前方的光源奔去。忽然,就在眼前,两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身影,就那么清晰的站在那里,朝自己招手。他喊了一声:“爹!娘!”他满脸笑意,跑了过去,扑进两个人的怀里,却突然之间扑了个空,跌倒在地上,摔得满脸是血。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他。他绝望的哭喊着:“爹……娘……”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耳边响起:“君儿,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该回家吃饭了。”他猛然回头,喊了一声:“爷爷!”赫然看见爷爷坐在凳子上一边捣药,一边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自己。他飞跑了过去,突然之间看到爷爷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没有了呼吸。他心中大惊,叠声喊道:“爷爷、爷爷……”
熙子君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炫白,直让他睁不开眼睛。只听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君儿,你醒了。”
熙子君的心扑通乱跳,猛地抬起头来,熙坤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正以慈祥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只是那目光似是带着疲惫不堪的神色,似乎在这一夜之间,那唯一的亲人又苍老了百岁。
熙子君抬头看向四周,积雪的映照下,在这个本来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一堆废墟。他心中一阵恐慌,心跳加速,昨晚的情境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人相信都是真的。
而此时自己和爷爷正盘腿坐在两个蒲团之上,爷爷一掌放于自己胸前,一掌放在自己头顶。他感觉有两股莫明的真气从头顶和前胸缓缓进入自己的体内,全身骨骼内脏的剧痛减轻了很多,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熙子君似有无数的疑问,过了许久,只低低的叫了声“爷爷。”
熙坤却不回答,只是两掌不断地向熙子君体内灌输真气。
过了许久,熙坤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真元,两手渐渐垂了下去,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灼灼的目光中似是带着一丝欣慰,一丝遗憾。他缓缓看向东方天际,漆黑的夜空微微泛白。他缓缓转过头来,北面巍峨通天的崂莱山若隐若现,目光中似有无尽凄然萧索之意。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熙子君凝视自己但有些憔悴的脸上,微笑着缓缓道:“君儿……爷爷不能陪你了……”
熙子君似乎意识到爷爷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哭喊道:“爷爷!你不要离开君儿……”他一把抱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躯体,却发现触手冰凉,似乎熙坤早已死去多时,直让人寒到了心底。
熙坤苍老的手掌轻轻地抚模过熙子君的脸庞,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爷爷没能……没能治好君儿的病……爷爷对不起君儿……一个月后……会有人……”这声音气若游丝,似乎说出每个字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只是还没等到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他轻抚熙子君的双手瞬间垂了下去。
寒风吹过脸庞,直寒到了心里,寒到了灵魂深处。
熙子君使劲摇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爷爷……你快醒来啊……你快醒来啊……”他竭力的哭嚎着,声音嘶哑而无力。
天地不仁,人间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每时每刻都在不同的地方重复上演着,又怎会在乎一个孩子丧失亲人之痛呢?
雪停风止,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悄洒向人间,洒向静静躺在地上的熙坤的躯体之上,渀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此时河西村的村民都陆陆续续地起床了。半夜里那些被村外巨大的响声惊醒的村民不敢出门,此刻都出来村子,向熙子君的家中走来,看到眼前悲惨的景象,无不惶恐惊骇。人们议论纷纷,熙老先生一生悬壶济世,常常为村民免费治病,救人无数,想不到竟是如此下场。平日里得熙坤救助的人们都悲叹唏嘘不已,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和熙子君青梅竹马的方晓萱得知了这个消息都哭成了泪人,毕竟熙坤待方晓萱如亲孙女一般。方先生亦垂泪叹惋,道:“天嫉神医兮,天下苍生之悲。熙老仙游兮,我辈嗟惋叹息。圣贤教化兮,德行耀泽后世。熙老遗风兮,杏林千古流芳……”
当天村民们商量着合力葬了熙坤,就在村外熙坤家的后院中立了一座坟,碑上刻着“悬壶济世熙坤老先生之墓”。
一位年老的王婆婆膝下无子,看熙子君哭得可怜,将他抱了起来,领回了家中。
熙子君伤心过度,全身月兑力,此时正兀自昏睡不醒,噩梦连连,他一会儿在睡梦中喊着“爹娘”,一会儿又喊着“爷爷”,这时又发起了高烧。
熙子君身子本来就弱,没有按时吃药,体内的万蛇毒咒随时可能发作。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夜才退了下去,一张小脸干瘦蜡黄,多亏了王婆婆的精心照料,一条小命才保了下来。
直到第四天的下午,熙子君才悠悠醒来,他用手模了一下坚实的土炕,看着眼前陌生的桌椅板凳,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过了许久,熙子君挣扎着下炕,发现王婆婆并不在家中,他推门而出,向着村外走去。只见路上的积雪已被村民扫到了路边,小河边上,几个孩童正快乐的堆着雪人。熙子君理也不理,跑向村外家中,远远地只看见昔日的农家小院此时变作了废墟,断壁残垣,触目惊心,那个悲惨的夜晚又在脑海中浮现。他心中一痛,脚步慢了下来。
昔日熙坤用来储药的药罐,此时残缺不全得散落了一地;取暖的火炉也倒在地上,依然可见像泥巴一样还没有燃尽的木炭;写字吃饭用的小桌也断了两条腿;而地下药库更是凌乱不堪,所有的药箱瓦罐都好像被人翻动过,已经分拣好的草药全部散落在地上。
熙子君触景生情,又是落下泪来。忽然看见桌子底下有两本书,他蹲子把书抽了出来,是《丹经》和《百草经》两部医书,还好没有损坏。熙子君用衣袖擦了擦封面,端详了一阵,放进了怀里。
熙子君来到爷爷熙坤的坟前,缓缓跪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许久,他低低的叫了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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