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朝,成德三十三年冬,腊月
极偏远处有一无名高山,一条溪流自上而下,从山涧缓缓流下,山脚下是间简陋的酒肆,一面杏黄色的酒旗斜斜伸出,在风中微微摇摆m
已是到了隆冬时分,万物萧索,大地死寂,天上飘洒起了雪花,纷纷扬扬,伴着呼啸盘旋的北风,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迷蒙
酒肆之中,十多名风尘仆仆的商旅分别围坐在几张古旧的木桌边,不时皱着眉头向外瞥着,小声咒骂着这糟糕的天气,脚边则是一件件还滴着雪水的斗篷蓑衣
酒肆一旁,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坐在一个红泥小火炉前,小心的煨着一个砂煲女子旁边围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青衫,眉如远山眼若明月,虽然神色有些委顿,但眉目之间隐藏不住一股睥睨天下的侠义豪迈气概;另一个则是白衣如雪气质出尘,神飞风越的英秀的脸容,自有一番年少倜傥悠游自在的情怀
“老板,来一壶好酒,切二斤牛肉”有人大声招呼
“酒在坛里,肉在锅中!”女子头也没回,仍然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个砂煲那食客倒也不以为意,咧嘴笑了笑,扔了银子,便自行去倒酒切肉了
白衣男子看着女子专注的身影,眼中带笑,似水波一般柔软他信手自袖中抽出一柄玉箫,凑近嘴边,慢慢吹奏起来登时,一阵苍凉寂寞之音幽幽响起,仿佛天大地大,空余寂寞遗恨,再无其他
众人悉数被这悲怆无限的箫音吸引,纷纷停下了吃喝,俱都凝神侧耳
倏然,那青衫男子神色一动,猛然站起身子
几乎同时,那白衣男子也放下玉箫,淡淡道:“终究还是来了!”
那女子身子微微颤了颤,轻叹道:“看来这次又是连累你们两个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密集如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忽然“轰”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只觉得一阵晃动震荡,那间小小的酒肆竟然被从外面拉拽的四分五裂开来
酒肆之外,黑压压的黑甲骑兵,束马而立,整齐划一,刀枪剑戟,寒光照人
众商旅不知何事,只是一阵惊呼尖叫,立时便四下而逃,那些兵将也不追赶,只是紧紧盯着那一女两男
当先的一名将领忽然大声喝道:“犯女温柔,你父温守正,身沐皇恩,荣为御厨,却不顾思皇恩,竟于御膳中下毒,其所为大逆不道,罪不可爽皇命满门抄斩本念你温柔,曾有些微薄功,圣上仁慈宽爱,顾赐你白绫绞首,以留全尸,想不到你却伺机外逃,辜负浩荡皇恩,好大的胆子!”
“哈哈哈哈,好一个皇恩浩荡!”温柔猛然站起身子,仰天大笑,愤懑无比,清秀绝伦的面目之上流露出无比的嘲讽之意:“家父温守正忠心耿耿,却遭人陷害,我温家大小一十九口竟遭无辜枉死,如此昏君,何恩之有!”说到这里,温柔秀目圆睁,语气更甚:“我温家之仇,不共戴天!”
“大胆!”那将领指着温柔喝道,“来人,拿下!”
“谁敢!”那青衫男子挡在温柔面前,面目森寒
“盛尧山,你莫要自误!”那将领端坐马上,鞭梢指向那青衫男子:“当日你胆大包天,自天牢之中救走温柔,皇上看在盛丞相的面上,饶你不死今日你若胆敢阻拦本将军捉拿钦命要犯,就算你爹是当朝丞相,只怕也保不住你了!”
盛尧山冷哼一声,正要出声,却见那白衣男子也站起身来,就那么站在温柔身边,微微垂下双手,抬眼看去
“任越公子,得罪了!”将领见状,面上神色缓了下来,抱拳道:“小将禁军指挥顾长风,今日并非有意为难,只是身负皇命小将斗胆劝公子三思,先前公子搭救温柔,已是罪大弥天,今日若是再有什么轻举妄动,纵然令尊贵为我大周兵马大元帅,恐怕也难挡圣上雷霆震怒!”
任越一语不发,缓缓收起手中的玉箫,反手自腰间抖出一条银带,“苍啷啷”一声响,却见那银带瞬间变为一柄软剑,刃如秋霜光华耀目任越淡淡道:“顾将军多虑了,今日之事与家父毫无干系,任越一力承担!”
顾长风有些为难,他出身军职,不需太顾忌盛尧山的父亲丞相盛毕极,但任越之父任洪亭不同,乃是大周军神,战功显赫,在军中声威无二,他心中也是敬仰万分,自不愿为难人月,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处断
“哈哈哈哈,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盛大少爷,好一个敢作敢为的任三公子!”一阵张狂至极的大笑声传来,兵马分开处,慢慢出现一人,面色如玉,虽是大笑,但神色阴冷
顾长风连忙躬身道:“三皇子殿下!”
“大胆,如今殿下已是贵为太子了,将军称呼须得加倍小心了!”三皇子背后一人阴测测道
顾长风一惊,连声请罪
“太子殿下?”盛尧山呸道:“刘章,你这等卑鄙小人居然被立为太子,真乃我大周之不幸!”
刘章毫不动怒,看着盛尧山,忽然笑道:“听说当年神勇盖世以一当百的武状元盛尧山,在劫天牢时,被大内高手围攻,击碎了琵琶骨,功力尽失,如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说着,又对任越道:“还有惊才绝艳文采风流的任三公子,当年多么的光彩夺目,如今却被父皇下旨夺了文状元身份,更令终身不得入仕,可惜啊可惜!”
说着,刘章看着温柔,眯起了眼睛:“好一个温柔,区区一个厨子之女,居然令他二人神魂颠倒,不惜生死,跟你一起逃到这穷乡僻壤,了不起,了不起!”
温柔眼光不由在任越盛尧山面上流转而过
刘章嘿嘿一笑,接着又故意道:“温柔,你可知道,还有我那可怜九弟,小小年纪,便是因为替你说清,顶撞了父皇,已经被父皇打了板子,贬为庶民,给逐出京城了!”
温柔一惊,连退数步,指着刘章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盛尧山急道:“柔儿,莫要听这混账胡言乱语!”伸手自任越手中拿过软剑,却是丝毫使不上力,手一软,剑把滑落,“当啷”一声掉落地上
刘章啧啧道:“好一个连剑也握不住的武状元,还真是令本太子扼腕叹息!”
任越这时轻轻道:“柔儿,你莫的,九皇子殿下何等脾性难道你不清楚,此番离开京城,对他而言正是云淡风轻,海阔天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温柔静了静,忽然一笑,轻声道:“说得对,不听这混账胡言乱语!”
刘章脸色沉了下来,这三人此前对他大业颇多阻碍,此番他本是抱着一出看好戏的心思专程而来,却想不到这三人全无他想象中的慌乱
“咦!”温柔忽然鼻翼翕动,一眼瞥去,丝毫不理会重兵在侧,自酒肆一角扒开,见那红泥火炉上,锅子正微微冒着热气,微笑道:“还好,这砂煲还在”说着,又翻出两副碗筷,给盛尧山任越一人盛了一碗
两人接过,居然也就在那品尝起来,恍如全然不知身处重围
刘章面色更是阴沉
旁边有人道:“太子殿下,要不要动手!”
刘章冷哼一声,冷笑道:“且看他们三个能玩出什么花样!”
盛尧山看着手中乳白色的羹汤,平平无奇,吃了一口,不由大笑道:“柔儿,今日这红豆莲子羹有些简单了,却是失了水准”甫一出口,却倏的住口不言,面上忽显出一副极是震惊的神色
温柔抿嘴一笑
任越也是轻轻低呼一声,他忽然感到那绵软香甜入口即化的羹中,清甜过后,慢慢浸出苦来,让人忽生出几分黯然,但在那辛苦之中,又忽然一变,透出的那一点一丝淡淡的甜,那么沁人心脾,直入心内,竟让人觉出了平淡的不舍和牵挂
风雪之中,温柔衣袂纷飞,身子不由微微颤了一颤,身上的一袭水色衣衫似乎已抵挡不住这冬雪寒风的侵袭她不禁抬首颦眉,目若秋水,眉梢眼角之间仿佛是愁思袭人,无计排遣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远远望向天边,轻声道:“我今日这道羹,唤作相思”
任越盛尧山一时看得痴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温柔伸手挽了挽鬓角的发丝,忽然向二人敛容一礼,悠悠道:“两位深情厚意,温柔无以为报,永铭五内只恨当年有眼无珠,所托非人,误了大好年华,也有负二位今时今日,只得一羹相谢,就此拜别”
“柔儿,你什么意思!”盛尧山任越齐声急问
温柔叹了口气,正色道:“今日之境地,温柔自知难逃一死,但却不愿再连累你们了,还是速速离去吧”
盛尧山怒道:“你太小瞧我了,难道我盛尧山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任越也清声道:“生死同路,虽死不悔!”
温柔这时忽厉声道:“盛尧山,任越,我温柔一家大小枉死,今日我死在这里,只不过是去地下和亲人团聚,没甚可怕!可是你们不同,自有双亲在侧,岂能如此轻言生死,做那罔顾父母连累父母的不孝之人!”
两人一时无语
“想跑?晚了!”刘章这时忽然残忍一笑,手一挥,冷冷道:“放箭!”
“且慢!”顾长风一怔,急道:“太子殿下!”
刘章伸手自怀中模出一块金牌,高举头顶,大喝道:“御赐金牌在此,如当今圣上亲临,谁敢抗令,便是欺君大罪,当诛九族放箭!”
温柔惊怒道:“刘章,你敢!”
弓箭上弦,锋利的箭头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刘章哈哈大笑,无比畅快淋漓,一声令下,数百只长箭便呼啸着向温柔三人飞了过来
盛尧山张开双臂怒目圆睁,将温柔护于身后;任越伸脚挑起软剑,剑花飞舞,轻落袍挺身而立无奈飞箭如雨,锋锐无情,不多时二人俱已多处中箭,血染全身,青衫横卧白衣飘零
此刻,雪地上红梅朵朵,凄冷的北风,呼啸呜咽
温柔目眦欲裂,失声痛哭
“哈哈哈哈!”刘章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直直没入温柔胸口
温柔一个踉跄,随即勉力站直身子,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只是冷冷看着刘章,任由胸前血水如泉涌出
便在此时,天色忽然昏暗下来,很快便漆黑如墨,天际处有星孛入于北斗,拖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划了过来,几乎同时,有星陨如雨,纷纷而下,伴着山摇地动,马匹惊恐嘶叫不已,难以勒住
“快,来人,保护太子殿下!”有人连声惊呼
“刘章,你记赚若能时日倒转,再回当初,纵然我拼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当定报今日大仇,与你不死不休!”黑暗之中,温柔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中的冷意与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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