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氏是何其细心的人,如何不知道任休月翻动了屉子里的东西,只不做声,静候着。
到了晚间,任老爷刚走到二门上,采荷便得到了消息,告诉了任休月便偷偷模模地往王姨娘那边去了。
任老爷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门口,直觉耳边凉风浮动,眼前一花,双腿已经被人紧紧搂住。接着便传来王姨娘幽怨凄楚的嗓音,“老爷,你好狠的心。”
这一声立即惊动了所有人,任老爷低头一瞧,见王姨娘穿着薄薄一件蓝布衣裳,脸色消瘦苍白,一双含泪的眸子愈发大而楚楚可怜,想到这段日子受到董氏的冷落,又想到之前与王姨娘的恩爱,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王姨娘见任老爷动摇了几分,继续哭着道:“我深知我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我这辈子心里最要紧的人就是老爷和四小姐。承蒙老太太疼爱,给四小姐寻了门极好的亲事,可却有人看着眼红,心有不甘。”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的,可任老爷一听不对劲,又是在老太太的院子口,难保不被老太太听见,正要出言阻止。老太太的呵斥声已经传来了。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四丫头马上就要出阁,家里要办喜事,你这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王姨娘泪眼摩挲地慢慢站起身,朝老太太行了礼,努力抑制激动的情绪,不紧不慢地道:“我深知之前因一时糊涂,昧着良心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老太太、老爷怜悯故而没有将我赶出去,这两年也不知对着老天爷忏悔了多少次。不求别的,只求老天爷把一切都报应在我一人身上,不要连累了老太太、老爷和四小姐。老天有眼,老太太慈善给四小姐寻了门不错的亲事,与老爷也有极大的帮助。只是……”
说到这里,任老爷、老太太那里有不明白的?老太太冷冷看着她,王姨娘被盯得心里发虚,只是不表现出来。
任老爷瞧着,故意冷着脸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老太太紧接着道:“既然你知四丫头的亲事极好,这会子又闹腾什么?”
王姨娘见问,犹豫着看了看四周,老太太冷哼一声,朝任老爷道:“今个儿就容她最后闹一次,倘或又是无理取闹,你必然给我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严肃,王姨娘心里更虚了,可已经闹到这里来,倘或不把话说出来岂不冤枉?再有,她是有十分把握董氏定然在任休月的嫁妆上做了手脚。董氏当初进任家的门虽然带着一些嫁妆,毕竟是小户人家,东西也不多。
想到这里,王姨娘眼里已经没了泪水,只说自己好歹是任休月的生母,女儿嫁人好歹也该看看嫁妆准备的如何了,圆了母女一场的情分。虽然说得圆润,可意思摆在那儿,怀疑董氏对任休月的嫁妆做了手脚。
老太太一听,脸色比方才更阴沉可怕,任老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老太太一直不喜王姨娘的为人做派,奈何儿子一直宠幸她,她身为母亲,儿子又成家立业,母亲过多的插手儿子屋子里的事儿也不是正理儿。故此也就由着王姨娘闹腾了那么几年,遇上任休兰的事儿,原以为儿子能狠下心来,不料事与愿违,但却也冷落了她。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王姨娘这是在做垂死挣扎,那就让她死也死得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与她一般没有远见。也要让儿子彻底看清楚,这样愚昧无知的人到底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当下便让徐妈妈去请董氏过来,又让丫头们搬了椅子,就坐在院子中央,大有终极审判的架势。
王姨娘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如果那话不是女儿任休月说出来的,她也忍不住要怀疑了。然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不能扳倒董氏,重获老爷的心就看这一次了。
不消片刻,董氏便来了,瞧见王姨娘跪在老太太跟前,脸上也只淡淡地闪过一抹惊愕,随即无事一般微笑着朝老太太和任老爷行了礼。
路上,徐妈妈已经说了要她来的目的,故而也不用装着不知道,直接把嫁妆单子递给了老太太过目。她则在一边候着,垂着头也不看任老爷。
王姨娘禁不住抬头瞄老太太的脸色,见老太太蹙眉,心下便是一喜,果然自己猜得不错,董氏动了手脚,只怕是自己把握了时间,她也没时间更换了。身体跟着放松,偷偷舀眼睛去看任老爷。不料,耳边却传来老太太欣慰温情地话语:“也为难你有这样的胸襟。”
董氏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不置一词。
老太太目光便落在王姨娘和她身后的任老爷身上,敛了笑容,眸光冷的能冻结六月炎热的空气。把嫁妆单子递给徐妈妈,让徐妈妈舀给任老爷自个儿瞧。
这状况让王姨娘心里直打鼓,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任老爷。任老爷不善庶务,如何知道那些东西的价钱?只是,前面有二丫头任休兰出嫁,当时因王姨娘闹出事儿,他也看过那嫁妆单子,记性又不错。如今一对比,差别并不大,脸色也不禁冷下来。
将嫁妆单子递给徐妈妈,冷着脸朝王姨娘道:“你听了谁的话?我今天必定要找出这个在人身后道人是非的长舌嘴来!”
王姨娘胸口里猛地一跳,有几分不确信地看了董氏一眼,分明在董氏眼里看到一抹嘲讽的光,眨眨眼再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那双眸子温和无害。再看任老爷的模样,她的心不觉冷了,将头慢慢垂下去。
任老爷再问,她只咬着牙不说,老太太瞧着不妥,直接叫人将王姨娘送回去,又对董氏说了些贴心的话,让董氏先回去,独留了任老爷说话。
屋子里没有外人,任老爷一颗心还是忐忑不安的紧,侯了半晌也不见老太太发言,等她发言时,却不是说王姨娘,而是问他这些天都忙着什么?
任老爷垂着手,毕恭毕敬地回答了,老太太道:“既如此,也是你对你媳妇放心,故而才事事不过问,如何今日王姨娘一提,你就不信你媳妇了?你到不知道,那嫁妆上的东西远远不止四千两银子。只是你媳妇考虑到家中其他姐妹,故而才写了那么多。如今看来,你就更不知道,那些多出来的银子,都是给五丫头准备嫁妆的。”
任老爷惊诧万分,似是不信。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你当每个人都同王姨娘一般?”
任老爷答不上话,想想这两年,四丫头的吃穿用度都与五丫头毫无差别,董氏到底也是公道的。可是,五丫头也有了亲事,一旦定下,也即将要出阁的……
老太太瞧着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那不够的,我自然会给五丫头添上,五丫头懂事稳重,心眼实在,倘或换做她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模样!”
这话也暗示了老太太猜出来定是任休月去找了王姨娘,才有了王姨娘这一番折腾。任老爷也随即明白过来,沉着脸道:“这个四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她不懂事,却不知更厉害的。四丫头要嫁去永昌侯家,虽说咱们家在京城也有一些旧交,然而不过是看你我的脸面,岂会去看她们小辈的脸子?家中都是姐妹,以后也只得她们姐妹间交好,连成一片方才不被欺负了去。”
任休月嫁去永昌侯家续弦,永昌侯嫡长孙屋里自然是什么人都有了,她是新人,如何比得上那些有了些根基的旧人?
这一番话才真正提醒了任老爷,让他糊涂的心一点一点清楚明白,最后恍然大悟,“我自会找四丫头好好教诲教诲。”
老太太继续冷道:“你只教诲她有何用?倘或不是背后有人说三道四,她也不会如此。”
任老爷又想到上次王姨娘怂恿任休月去永昌侯家丢脸的事儿,心一横,狠狠道:“都是这个王姨娘惹出来的,这样的人留着有何用?现在就将她撵出去!”
说着便往外走,老太太叫住他,“你如今撵她出去,可考虑到四丫头的亲事,倘或她在外面说三道四,又如何是好?”
任老爷只一心要将祸害四丫头的王姨娘撵出去,也没多想,老太太问他也一时没了主意。只看着老太太,恭恭敬敬地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冷静地道:“发话下去再不许四丫头去见王姨娘,然后找几个人将王姨娘送回她老家安顿,以后再不许来京城。等四丫头嫁了,倘或问起,只说王姨娘染了病,不便相见。”
任老爷无话可说,只心中一叹,点点头就下去办了。
任休月听说任老爷训斥了王姨娘一顿,心下便想到,定是董氏耍了诡计陷害了生母王姨娘,一气之下摔了桌上所有的器皿。却不知,就因为她自己一时妒忌,而害了自己再也见不到生母。
而王姨娘更没有料到,自己巴巴跑去老太太院子口拦住任老爷,原是想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揭开董氏伪善伪贤惠的面具,最后却弄得自己永远也翻不了身。
直到在前往老家的马车上,她方才悟出来,自己真的远远不及董氏。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懂得,真正的胜利不是一时就能得到,而是永远站在胜利的那个地方,守住自己的战场。一旦战场没了,就悔不当及。这是后话,不必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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