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长吐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淡淡的把前因后果说完，只觉得曾经沉压在身上的那些事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沉重了，浑身轻快了许多。
抚了抚身旁木桩上的灰尘，弯身坐下，抬眼望着视线外浇湿一片的大雨，已经好久没去回忆以前的事了，那些被遗忘在身后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都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
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早已化作白骨，弹指间那人都离去十六年了，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微微一声苦笑，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吧，感觉清晰无比又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而梦醒之后，他的儿子都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
大雨已经下了多时，却没有要停之势，听着黑羽把往事淡淡续来，之前的震怒渐渐被平静所代替。
其实早该猜到黑羽的来历的，上次提及父亲决明和这次子玉一干人等的到来，也早该想到他就是倾废的决界界王，而他们定然与界王有着密切的关系，若不然又怎么会对西界有那么大的仇恨？
整件事情渐渐清晰，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也都水落石出了，一切真相大白，却又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一切来得那样轰轰烈烈到最后却都归于寂静，湮灭在历史中，都是那样轻轻的来，轻轻的走，韶华也在那一件一件的往事中打马而过。
父亲背负着家族的使命，数代人的心血，十几年忍辱负重，戎马一生，好不容易建起的决界，却毁在母亲的手里，他可曾怨恨？可曾后悔？
对于父亲决明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得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甚至都没见过他一面。心里翻江倒海的翻腾着，此次听得的话完全颠覆了他在心目中勾画的样子，他想的父亲是个平凡的、和蔼可亲的、平平淡淡的一个乡野民父，偶尔也会陪着他去山间打打柴，在溪间捉捉鱼什么的……
现在黑羽说得话给他当头一喝，让他不由的心里忐忑不安，那样的事本都该是远离他的，可却又发生在他在世间最亲近的人身上，他又怎能把它当做一个故事来听呢？反复咀嚼着这些话，决明的影子也更加清晰，他也不再置身事外，开始为他的隐忍、坚持而感动，为他的铮铮铁骨而惊叹，为他的点点柔情所释怀，也为他昙花般的一生感叹遗憾。
冥洵靠在木桩上，轻轻的闭上眼睛，往事就像华胥之境般幕幕上演，又想起了在山谷的种种，奇趣横生青山绿水的山谷里，娘亲严厉却又夹杂着宠溺的娇喝声和对他认真的谆谆教导、紫棠姨无奈乱骂一通的爆脾气和偶尔软弱下来的温柔怀抱、有着恐怖骇人外表本性却顽皮贪玩的白英、满架让他开阔眼界了解过去现在的书籍……
那时的那时一切都还那么美好，虽然没有父亲的陪伴，但不得不承认娘亲以她之力给了他十六年快乐无悔的时光！没有痛苦，没有世间的纷纷扰扰，有的只是世间纯澈的亲情挚爱！
像是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情绪的转换让他整个绷紧的心神瞬间松弛，疲惫之感霎时笼罩全身，冥洵疲惫的睁开眼睛，眼里的怨恨之意也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理解与慰然。
“决明便是你的父亲，决界最后一个界王，我和子玉还有亦忧都是你父亲生前的护法，在决界倾覆之后，剩下一万三千的人便四散开来、隐于暗处，有的甚至归于田野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不再过问世事。那时我也心如死灰对对世间所有事都不管不问，残留的也在等着慢慢死亡，直到后来我得知了你的消息！”
黑羽双目半眯着看着前方，像是要透过大雨看到另一个世界，嘴角不经意的上扬着，那时听到明王有血脉留下，先是大惊，继而痛哭了三天两夜，狂醉了几日，酒醒后几乎是疯了般的到处寻找，一月之间竟然走了他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程，而在心里自己却一直逃避着寻找那个孩子的目的，只是一味的寻找，一定要找到他！这个声音不停的在头顶盘旋，让他不眠不休。
“像是要挽留住什么，我一直找了你两个月零十六天，直到看到那个被破了结界在世间的山谷，那天你刚好出生，亦忧无意间破了结界，想要对你和你娘亲下杀手，那时我虽然愤怒但也是感谢她的，若不是她不愿放弃仇恨一直找寻着你们，我即使再找上几年恐怕也找你不到，那件事后你娘亲便另寻了地方设下结界，我便再也没有找得到你，十六年再次遇见你时，你都已经是个大小伙了，在没有遇到你时，我一直反省着我找到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像曾经陪伴决明一样推你登上高位，得到天下至高无上的荣誉与权力？荣誉权力一直是世人追求的目标，我想你是人，定然也是需要那些的，况且你的肩上还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既然决界的血脉还在便不能让他断绝！于是我便不遗余力的找你。”
冥洵心里一滞，强压着心里再次的起伏：“那你找到我时为什么对此事只字不提？你的报复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羽顿了顿，把手放在冥洵的头顶上揉了揉他飞扬着的头发，手感极好，轻微的笑道：“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神让我改变了想法，在你眼里我看到了欢快之下隐忍的哀伤，十六年与世无争的你该是自由快乐的，是亦忧和我的无知给你带去了痛苦！”
“那样沉重的负担不应该强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我不能让决明的命运再一次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只想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你在没有污垢的山谷隐了十六年，本来就是与世不染，性格单纯的你又怎能承受世人的唾弃、辱骂？所以我才要带你去离世岛。”
听得黑羽沉重的声音缓缓道来，冥洵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得平稳下来，或许远离纷扰对谁都是好的吧，现在他们相爱着，他死了之后呢？留碧玥一个人在世间他何其忍心？
现在趁早退出，她也会遇到下一个良人，开始下一段感情，有个好的归宿，或许偶尔会想起他，但那时他也做到死而无憾了。离开后无辜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不祥死于非命，下了决心，冥洵抬起头对着满眼暖意的黑羽坚定的点点头“大叔，我听你的，我们就去离世岛，我会放下一切。”
黑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料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他会答应的这样快，看来实在是自己想但多了，顺即点头释怀的笑笑：“好！”
离开那个简易的凉棚后冥洵一直思虑重重的跟着黑羽回到菁云楼，一路上黑羽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默默的走着。
街坊间两人生气的跑开，子玉吓得不轻，回到菁云楼后，立刻让大山等人出去寻找，生怕再出些什么乱子，异常烦躁的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的等待着两人的消息。
直到两人一身雨水踏进门来，看到两人无碍，子玉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唤来下人褪去他们身上的湿衣用备好的热水洗漱，冥洵一直面无任何表情的想个木偶一样听任下人摆弄着。
黑羽冷颜看着一切也没说什么，子玉感受到低压的气场，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没好意思再多加询问，只是尽责的给他们安排好一切，小心的伺候着。
洗漱完毕，冥洵换了一身考究的银丝绣边的墨色长服，深色的服饰衬着他挺拔的个子，更显不凡，眉目铮铮有力，眉宇间竟自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愁，子玉看到这样的冥洵不由得暗暗吐槽，他这样一脸严肃让他心里发毛，不祥的预感愈来愈盛。
冥洵收拾停当，轻幽的走到心里发抖的子玉面前，伸出手：“把启天鉴给我吧！”子玉暗叫不好，他这样蓄势待发竟是为着启天鉴！
心里瞬间翻江倒海，启天鉴的确得来的不光明，但是但是……紧抿着嘴，子玉挣扎着看看黑羽征求他的意见，黑羽边品着茶，便没好意的眨了眨眼，这个时候倒知道征求我的意见了？子玉无奈的又看看冥洵，缓缓拿出启天鉴着递上。
冥洵面无表情的接过，没说一句话，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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