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建康六年
到了早晨,魏池的腰痛好了些,虽说还是有些难受但总不至于瘸着走路了。
“还有两日!”杜棋焕偷偷竖起了两根指头。
两日么?魏池揉了揉腰,轻咳了一声,转身去找了胡杨林:“叫汤合过来
此时汤合正领着自己的人往后军走,要说他这几日偷了懒也不能。整顿军纪本就是个繁琐的活儿,这几日军士们吃不好、睡不好,难免有些浮躁,汤合心中唯恐魏池抓他小辫子,所以丝毫不敢怠慢,这几日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报!”一个小兵跑了过来:“胡千总找您
胡杨林?汤合脑门儿上冒出了几滴汗,想来想去觉得推月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魏池。
时辰尚早,魏池的人马也还在准备,汤合远远的瞧着这小白脸似乎是憔悴了些,虽说王家军中十六七岁的少年也有一些,但为官有品的却只有这一个,当初只觉得这人是个娈宠自然不放在心上,这几个月见识了他的手段作风却真起了点畏惧之心。之前还担忧会不会被找麻烦,没想到小白脸似乎也不乐的与自己为伍似的,除了每日例行的公事并不与自己多说一句话,原以为他是不念旧仇……没想到今儿……□!老子也不会怕你这兔儿爷!
汤合腰板儿一挺:“参见魏参领
“嗯,”魏池点了点头:“军纪还好?”
“回参领的话,除少数步兵有些掉队,其他各部都能在扎营之前按时抵达,至今日还未发现有落队的
看来也做得不错,魏池叹了口气:“从今天开始,每日午后,你带上十五个人过来,帮我护着炮车,其余时候你还是照常行事,好,没其他事了,去干你的吧
魏池左手接过陈虎递过来的披风,右手顺便拍了拍汤合的肩:“之前的做的不错,还望再接再厉
汤合看魏池端着官架子威风的走远,敢怒不敢言,只好在心中默念魏池祖宗一百二十遍。
“汤将军……”胡杨林拱了拱手:“您何必和魏参领斗气……毕竟是咱们的上司,不怕官就怕管。再说这也是非常时期,将领不和可是大忌……”
汤合瞪了胡杨林一眼:“你才跟了他几个月?就知道为他说好话拉关系了?”
胡杨林讪笑。
汤合看胡杨林笑而不答,那股八婆性子便又被引了上来:“胡兄弟,你是个老实人,你难道不知道我老汤也是个老实人?老子虽说脾气爆,但对褚兄弟也是一片赤诚。只是这个人我看不上眼……你没去过兵部自然是不知到他的事儿。两年前他便和那个燕王好上啦,满朝文武谁都不稀罕参他那点破事儿。你看他人前周武正王的却不知道他人后做的那些卖的事儿,□,文官不要脸起来真是□的没话说!”
看胡杨林的脸色有点难看,汤合愈发得意:“恶心了吧?也不知道这人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甘心被男人上,老子一想就吐……”
胡杨林越发觉得这话刺耳,也不好顶撞,只得推月兑有事抽了身离开。
“胡兄弟,你是个老实人,以后有空听我慢慢和你吹……”汤合想起自己也还有事,虽意犹未尽却不敢再耽搁。
“是是,汤将军您忙胡杨林勉强挤出一丝笑。
娈宠,胡杨林一时有些心乱。虽这辈子没见过“娈宠”但觉得少湖的风度并不似那样的人,他如果真要以色侍人何必要对自己如此苛刻?那日被漠南骑兵尾追也没见他丝毫恐惧之色,这些日子他的勇气和魄力自己看在眼里,他身为文官半路出家也能在军营里混出如此的业绩,他何必要在翰林院做编修时去……去和燕王那个呢?虽说自己不懂的仕途经济,但也知道入朝为官的人和王爷们是沾不得的,这人不但沾了,还是那种……沾,这,这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胡杨林!”魏池招呼了一声。
胡杨林赶紧紧跑了几步跟了上来。
“今天的事儿还有些多,咱们得加把劲儿魏池回头冲胡杨林笑了笑,随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他不该长的这么好看……胡杨林的脑子嗡的冒出了这么一句。难道,京城里那个燕王是喜欢上了这个人?……难道这个人是因为真心喜欢上了那个燕王……?
“喂,你发什么呆?”魏池用手背拍了拍胡杨林的胸口。
“哦!”胡杨林回了回神。
“走吧”魏池转身便要上马。
“少湖,”胡杨林突然出手拽住了魏池的袖子:“你为什么要来王家军?在翰林院不好么?”
“嗯?”魏池有点奇怪的回过头。
胡杨林发现自己一时失态,赶紧松了手。
“翰林院虽好,但怎比得驰骋沙场来得畅快淋漓?”魏池翻身上马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今天怎么这么墨迹?快上马吧,要不杜参谋要找我喝茶了!”
是燕王吧?胡杨林也上了马,偷偷瞟了魏池一眼,是燕王吧?他让你留在翰林院你便留在翰林院,他让你来漠南你便来漠南……少湖啊,少湖,为名为命你值得么?
这一日杜棋焕的嘴角起了个泡,疼得他哎呦哎呦的。大军一直行军至太阳落山,魏池看杜棋焕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便准备去替了他,一直一言不发的宁苑却主动站了出来,表示这是军纪大事,长官必须要以身作则,自己和督军是绝对不允许杜棋焕提前休息的。
魏池要争辩,杜棋焕只是摇了摇头:“莫争辩,宁参领所言在理,魏池你才入军营,自然是不知道这些规矩,莫要为难大家才好
太阳完完全全的没入了大山,大军终于借着最后一丝阳光扎了寨。魏池看了看陈虎递过来的冷冰冰的白面饼子有些倒胃口:“今天不想吃了……”
“大人!!!!!”陈虎鼓眼睛:“不可啊!!!!人是铁饭是钢,大人这顿不吃明早上要怎么爬得起来唷!!!!”
魏池无奈,随便捡了一个准备啃。
“大人……”陈虎模出一包白糖:“我去偷偷拿的……”
魏池笑着拍了拍陈虎的肩头,果然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学跳神呐……
“今天大人不是差遣了汤将军来帮忙么?怎么还是这么累?”陈虎一边理床铺一边问。
“是啊……”魏池想了想:“虽说是来了个汤合,可是……今天胡千总老是走神,可能是累的……”
这帮男人真是不中用啊,魏池感慨,杜棋焕四十多也就罢了,怎么连胡杨林都累得两眼无神?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
“这是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女俘奴拿过来的陈虎铺好了床拿出了一瓶药酒。
“哦,她有说什么么?”魏池接过药瓶看了看。
陈虎摇摇头。
“嗯,你也去休息吧魏池有点失望,拿着小瓶子颠了颠,回忆了一下那恶心的味道,想了想,丢进了脚边的箱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魏池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据杜棋焕透露这是最后一天了!一想到能永远的离开这片山谷,能永远的离开这些浅沟,能永远的离开这些编号混乱的“流木”,魏池无比兴奋。
“小后生怎么跟吃错了药似的?”杜棋焕浑身都疼,指着活蹦乱跳的魏池十分不解的问宁苑。
宁苑自顾自的核对者军粮薄并不搭理。
“哎呀呀……老杜一走我便没人搭理了杜棋焕黯然神伤。
“给你一瓶药,”魏池拿了自己的公文,核对好了印鉴,正要走却看见杜棋焕倒在椅子上要死不活,往怀里一模便模到了那个瓶子,想都没想就走了过来:“这药还行,就是臭些
“哪儿来的?”杜棋焕把玩着这个充满异族风情的小玻璃瓶。
“找那个祁祁格要的
“哟!您可真能耐!”杜棋焕笑得很猥琐。
“谁叫我和徐大人救了她一命呢?嘿嘿嘿”魏池笑得更猥琐并且开始吹牛皮:“她拿了两瓶来,一瓶给我,一瓶给徐大人,这不徐大人不在么,您老捡着便宜啦
“有用么?”杜棋焕旋开塞子嗅了嗅。
“那女人给我说她们家卖药都买了几辈子了,在漠南可有响当当的名号。虽说这药臭了些,但确实有些用,我试过了,不是好东西我能给你么?”魏池吹牛吹上了瘾,顺便把索尔哈罕的家事也篡改了。
杜棋焕暗自白了魏池一眼,你个小傻货,这种瓶子能是老百姓用得上的么?人家是公主!长公主!哎……不明白说给听你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么?前两天边听说那公主专门来看你,没想到就是送这药……人家公主眼里有你啊!你还真当是要送给徐樾那个老头子么?小伙子,做人不能太迟钝啊……
王允义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寻思着:这进了都城还得靠这位长公主去周旋呢……小伙子,做人不能太迟钝啊……
魏池故作清纯的望着杜棋焕越发猥琐的嘴脸心中暗笑:她是女的,我也是女的……你想的那出儿,没戏啊……
杜棋焕说是一天,果然是满满的一天!从早折腾到晚,愣是到太阳落山才隐约见着了山口。幸好里山口越近浅沟便越少,魏池松了口气,鼓励大家快走。等扎了寨,魏池开始和杜棋焕清理起“流木”来,这些被用坏了的“流木”被堆到了一起,经魏池一一核对过编号后再由杜棋焕画押记录。
忙完已经快到半夜。
杜棋焕锤了锤自己的腰:“烧了吧如果要出了山口再烧,那就成“烽火”了。
望着熊熊大火,魏池忍不住小家子气的感慨:“贰万两银子啊……我四百年的俸禄……”
杜棋焕叹了口气:“回去洗洗歇了吧……”
那一晚,魏池做了一个贰万两的梦,梦里头银光闪闪的,害得他心跳砰砰砰的响。杜棋焕做了一个全是数字的梦,他开始憎恨自己当年的为什么不学些算学,今天白白让小伙子出尽了风头。徐樾已经提前出了山口,这几天他的老脸被山风吹得越发憔悴,他梦到了他的乖孙子,虽然他儿子还没能娶上媳妇。
王允义失眠了,这个深夜里,他孤独的坐在灯前,不经意间开始了颤抖,乔允升,你还活着么?
索尔哈罕失眠了,帐篷的温暖并不能抵御住种的寒冷,漠南是要亡国了么?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现在确实不能和王允义闹翻……但是这样苟延残喘有意义么?
五月已到了中旬,眼看就要结束……草原的春天已经来了,虽然迟到但确已经来了。
太阳,会更早的升起来,谜底终究要让时间来揭晓。
在中午之前,大军终于到达了山口,看着远处和自己挥手的徐樾等人,魏池突然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回头望了望那一片阴霾的山谷,只希望此生不要再踏进她一步。这时的魏池天真可爱,他不知道最弄人的便是命运,人的恶梦往往要在一个地方上演多次,且愈演愈烈。
天真可爱的魏池此时彻底松懈了下来,他满足的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大口吃着之前令他反胃的大肉条子。
王允义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眺望天空,他知道,接受命运审判的日子到了。他不信神灵,但在这一刻,他放下一切尊严祈祷……为了乔允升,为了王家军,为了大齐。
经过短暂的休整,王家军勉强恢复了体力,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不是去援助秦王,而是去攻打漠南都城烏蘭察布。从山口到达烏蘭察布还需要两日左右,王允义下令各部人马开始动员:
冲上城楼者,赏银伍佰两!
砍杀敌军大将者,赏银壹佰两!
魏池这时候才算见识了金钱的威力,那些萎靡不振的步兵们一下都来了精神,甚至于不少骑兵炮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伍佰两!我十年的俸禄啊!”魏池一边喝第三碗肉汤一边和徐樾唠嗑。
徐樾笑了:“魏大人您就别想了,这不是您能接的活儿,攻城的时候你别乱跑,吃了流弹可就倒血霉了
魏池听了,不以为然的抹了抹嘴角,人我都砍了,难道围观一下打仗还能吓破我的胆?
徐樾看魏池拿自己的话做了马耳东风,也不多劝他,只是暗暗的留了个心,将他看的紧了些。
午饭过后所有的军官进行了集会,王允义摊派了无数个任务,下达了无数个命令,魏池听得头痛,觉得这大将可真不是个人干的活。
烏蘭察布的西门对着伊克昭山脉的山口,王家军从这里出来当然没理由绕过西门去打其他的门。说起烏蘭察布也有够奇特,西边有伊克昭这个天然屏障为他守着城门,南边和东边的城门外驻扎了许多的小部落首领,这些小贵族平日里和烏蘭察布做些经济交易,也参加些社交活动,一到了战时便是一股可怕的野战力量。想攻城?敢问一群骑兵在你的炮兵阵里冲来冲去你要怎么攻?敢问一群弓箭兵往你的步兵营里面东一冷箭西一冷箭你要怎么攻?你带着全套装备来,重骑轻骑炮兵步兵一起上?好主意……你当城墙上那些大炮是放在那里好看的么?城内还有草原铁骑之一——黄金军,你身后是暴躁的妪厥律人,从他们点兵到到你面前只要三天。是啊,还有北门,很遗憾北门外是一条巨大的河流,这条河流起源于伊克昭山脉,她除了能给整个烏蘭察布提供饮水,还能把所有故意或不故意掉进去的人冲得一干二净。在这条河面前摆阵可不是个好主意。
四个城门,随时可以呼应。就算是过了瓦额额纳,“天降的神兵”们依旧面临着巨大的难题。
王允义信心满满的注视着所有人:“发兵!”
“是!”
仿佛这并不是个难题,所有人都信心满满。
建康六年的那个五月是漠南人的噩梦,西门的守城发现一只浩浩荡荡的部队仿佛插了翅膀一般来到了自己面前。
看着军旗上大大的“王”字,守城莫名其妙。
“那是什么?”他吃惊的问手下。
回答他的是炮声齐鸣。
王家军的炮兵开始了狂轰滥炸,等炮声稍作停息之时,前军已经摆好了阵型,三位前锋——徐朗、孙德隆、杨念如掩护着由杜莨和王孝维指挥的两只步兵开始靠近城墙。
勉强从炮火中冷静下来的守城连忙组织人马准备反攻。
这要如何是要?对方的骑兵人数不少,自己派兵出去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放炮!准备大炮!”现在也只能靠大炮了!
烏蘭察布的城墙高近二十米,是漠南修的最好的防御工事,借着这高度火炮的威力能提升一倍。果然,在炮火中,齐军的部队开始分散。守城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要能撑到支援之时便是有惊无险。
炮火打了一轮后,借着填炮的那个空挡,齐军又迅速缩阵集结。城头上的漠南炮兵虽说是慌但也不敢乱,实在等不了了的,便提着水上来浇到炮筒上,好让它冷的快些。
“城守!怕是再过一轮炮这些人就要冲到城墙下了,那时候炮打不到,要如何是好?”
“□的!这都半个时辰了!援兵呢?援兵呢??给我接着放!接着放!!把步兵给我调上来,弓箭兵给我调上来!去找总城守!!给他说把北门的人都给我调过来!!!”
南门城外,一片狼藉…………同样是神兵天降一般,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拿着奇怪的火器,见着部落便放枪,连着老弱妇孺一并不放过。
“漠南!!!我今天要让你亡国!!!!”乔允升仰天长啸:“我要让你亡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