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建康七年
文妃是江南女子,最耐不得寒冷,挨了一阵十分的辛苦,挨不过了便偷偷要了皮垫子盖在脚上。
胡贵妃笑道:“妹妹冷的话,换到靠内的位置上来,大宴已过那么久了,何必撑坏了身子
文妃有些羞愧:“哪有那般娇女敕,这里边本就隔得远了,不冷的,劳费姐姐费心
皇太妃坐在首座指着文妃对胡贵妃说:“让她坐近来些,冻得小可怜样的有转头对耿太妃笑道:“宫里不比当年,女孩子少些,自然要上心些
耿太妃年龄大皇太妃许多,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是了算是认同了这有些越举的行为。
胡贵妃命人拉了文妃过来一块坐了。皇太妃笑着安慰她:“帘子隔着呢,外面也看不到,咱们随和些,别和他们似的,”皇太妃往外指了指:“个个拉着个脸,倒不知有什么趣味?”
过年大家都要穿品服,衣裳沉重,又不十分暖和,所以说不清这年夜到底是享福还是受罪。先帝在的时候,嫔妃有二百余人,年夜时分礼仪甚严,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意言笑。如今皇上自登基以来并未大肆选妃,除了当年做太子的那几位外,只是新纳了文妃等不足十人。皇长子陈熵是杨妃所出,宫中除了他还没有其他的孩子。现今宫中人稀,太妃和长辈也不少,皇后年幼不便多言,所以大多数事情仍是皇太妃和耿太妃在做主。这两人一个真糊涂一个假糊涂,倒也将这一宫的繁琐管得井井有条。真糊涂糊涂了一辈子,心宽多福,两个亲生的孩儿都争气。假糊涂聪明了一辈子,真知灼见,多混的水中趟出了清明境界。后辈们深知不如,后宫也就十分的宁静了。
皇太妃偷偷指了帘外的皇上,凑到耿太妃耳边说:“这个混账儿子,竟舍不得个爵位给耿家!年后我再找他算账
耿太妃不露声色:“妹妹看炳文如何?”
皇太妃不解其意:“他自然是十分的好
耿太妃笑道:“这也就是了,耿家尚能立足,这爵位本就是虚无丧人志向的,有了罢了,没有也不过就罢了,说不定是个好事
皇太妃信以为真:“原以为是姐姐忍着不说,既然不在意这计较,妹妹也就不去唠叨了
晚辈们都坐的远,自然听不清两位太妃在说什么。胡贵妃竖着耳朵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遂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宦官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不经意间冷笑一声,放了茶杯站起身来。
胡贵妃起身之前,皇太妃早已站了起来,迎上去拉了王皇后的手:“好孩子,倒是折腾了你了,快来坐着说话
王皇后谢过两位太妃,又给各位太妃长辈行了礼,安抚了众姐妹,这才扶着肚子坐了下来。
王皇后小名睢儿,自幼和耿家的女孩儿们关系甚好,所以耿太妃十分喜爱她。当年选皇后,几乎都是耿太妃的功劳,皇太妃也十分喜欢这孩子忠厚老实,入宫之后过得也算是幸福宁静。进宫三载,不负众望,秋天怀上了龙裔,宫中的人们就更以她为重了,若真能将守年也推了,那还真不会让她来出席这典礼。
皇上此刻也进了内殿:“皇后可好?”
“哎哟!”皇太妃拿手直扇:“皇上来做什么?来了又要行礼,累着我媳妇怎么好?”
陈鍄一面摆手让大家免礼,一面走上前来对皇后说:“真是让朕嫉妒啊!母妃倒是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王皇后闻言顿时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众人都被陈鍄的话逗笑了。
耿太妃也没忍住:“皇上就是被妹妹教坏的
陈鍄到耿太妃旁边坐了:“年前听闻太妃身子不适,儿子忙得忘了孝顺,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耿太妃笑道:“不过是些风寒,那夜的雨大些,说话坐久了,后来休息了一阵,也就没有大碍了
陈鍄问:“多冷的天,什么话要说那么久?”
耿太妃略扫了席下一眼,看到胡贵妃微微一怔,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是极其和蔼:“大过年的说这个做什么,你去和睢儿坐着一处说说话
文妃正和身旁的罗嫔分花瓣猜酒迷玩耍,也许真是不冷了,膝上的狐皮软裘滑到一旁也没在意。胡贵妃冷冷的看了她满的身金银裘皮一眼,只觉得这盐运司出身的女人果然富贵得俗气。兴许刚才还不那么碍眼,这会儿却觉得多看她一眼都是恶心。
年钟敲了十一下,凤翔宫前再次热闹了起来。耿太妃拍了拍陈鍄的手:“快去外面吧,尾典要开始了
陈鍄点点头:“丰露台的席位已经布好了,也该叫玉祥、陈熵、陈崆起来了
“糖糖,”皇太妃拿了一封明珠给她:“好孩子,去服侍他们起来吧
糖糖谢过了赏,自东角门退了下去。
耿太妃笑道:“这个心疼的女儿,皇后姐姐都来了,她却还在后头懒觉。明天便是她的笄礼,皇上可要上心给我们招个好女婿,没人疼她我们可是不依的
谈笑之间,东角门正门的帘幕已被拉开。大齐第一的公主携第一皇子并秦王世子来到了凤翔宫,这座帝国第一华美的宫殿愈发光华四溢。
陈氏公主,小字玉祥,是先皇最年幼的孩子,得于晚年。出生之时,正值先皇最后一次西征,大胜归来得此掌上明珠,大喜之下立即赏封,玉祥不及周岁便封号清河公主,母亲也由贵嫔升为妃子。她自出生起便是帝国贵族中最耀眼的明星。
“拜见皇太妃,拜见太妃,拜见母妃陈玉祥身着洋红的锦缎宫袍,头戴九钗的金凤,领着两位皇侄向长辈行礼。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不待玉祥起身,耿太妃已经招手:“过来坐着
陈崆十分顽皮,听到太妃招呼便跑了过去,一头扑在怀里。陈熵随玉祥与众人行过了礼,才拉着皇姑姑的手坐在席上。
众人稍坐了片刻,耿太妃携皇太妃起身:“时辰将至,皇上也不要让外殿的大臣们久等,一同去露台吧
陈鍄微一礼,先随内室出了内殿,厅内的众人送走了他,这才开始准备。等深宫的妇人们同诰命夫人们登上丰露台,外殿的侍卫们,皇亲国戚们,大臣们早已入座。站在凤翔宫的丰露台的最高层可以将京城的一切美景尽收眼底,这是禁宫地势最高的建筑,站在这里就仿佛站在了能鸟瞰天下的泰山。清河公主和王皇后左右簇拥着两位太妃走到前台,皇上、燕王、秦王纷纷起身恭候,两位长者微笑致意。
此刻的京城是安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喧嚣。
陈玉祥握住皇太妃的手,偷偷地说:“自从五哥哥去了边关,年年都盼着今天……”
皇太妃看玉祥红了眼圈,拍了拍她的手:“纵使如何也要今天团圆,这就是过年啊……”
私语之间,除夕的钟声已经敲响,皇城外临淄山上的报宁寺的大钟敲响了,京城内外十八座大寺庙,三十余座小寺庙的钟声都敲响了。整个城市似乎在钟声中醒来,大街小巷充满了喧闹,爆竹的声,烟花的亮将这个时空填的满满的。
“看!”陈崆挥着小胳膊欢笑。禁宫的大爆竹点燃了,比百姓家的更加响亮,更大更夺目,升到极高的空中才绽开,照亮一片天空。
秦王左手抱着陈崆右手抱着陈熵,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攀比着谁看到的烟花更漂亮。
广场上的大红狮子们舞动起来,簇拥着那五条彩龙汇成了祥和的画卷,天空中的白雪也去了寒冷的意味,变得有些柔情可人。
耿太妃一时恍惚,竟觉得仿佛又在十几年前,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年轻美貌,而皇子们都还小,如百姓家的兄弟们一般的恩爱,陈鍄被陈昂抢了压岁的赏赐,正偷偷的怄气,敬儿似乎也在,正和陈宿闹着玩儿,陈禧和先帝携手谈笑。
那一位王皇后,恬静而娴雅的眺望远方,就如同她少女时期一样。
“太妃?”
耿太妃一怔,回过神来却是陈鍄的笑脸。
“好孩子……”一时之间忘了笑,耿太妃垂下眼帘,握住了陈鍄温暖的手。
陈鍄默默地坐到耿太妃的身旁:“太妃思念二哥么?”
在炮竹的喧嚣和焰火的明暗之间,耿太妃终于点点头。
陈鍄握紧了这个坚强女人的手,想到那个定边的晋王,以及他为帝国立下的战功……然后是秦王,他愈发的沉默……
“过年啦……”陈鍄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即便是皇家……也是要过年的啊……”
过年之后是春天……春花、春寒……
魏池既非高级将领,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此刻正留在无人的翰林院里就着小菜下酒。除夕的钟声响过了,老赵和她似乎是终于挨完了一个不成文的仪式,松了一口气,散了各自去休息。
魏池挑了火炉,将早就收拾好的又收拾了一遍,这才洗漱完毕窝到了床上。院墙外的人群喧闹着,似乎要将这一年的喜乐都在此刻释放。魏池被吵得睡不着,只能将小时候那几次能记住的过年往事拿来回想。
宽面条、窄面条、棒子面条、豆面条、好吃不过麦面条……
菜籽油、橡子油、南瓜籽油、包谷油,最香不过芝麻油……
许久之后,眼皮才觉得沉重……这就是年啊……
初一依旧是节日,魏池掀开棉被起了个早,她自然是没有压岁钱可拿了,但是依旧准备吃顿好的犒赏自己。半上午的时候,陈虎回了翰林院,才进院子就看到小魏大人摞着袖子撵着一只鸡满院子跑。
魏池一脸的惊恐:“快来!我砍了它许多刀,它还在跑!!”
陈虎看那可怜的公鸡,冠子都被砍得冒血,只是小魏大人显然没砍到气管上,公鸡扑腾得乱七八糟就是不倒。
陈虎打仗不行,但是这些事情十分的上手,一个跨步将鸡翅膀踩住,拎起来后接过小魏大人的菜刀,不慌不忙,对准就是一刀。
公鸡终于解月兑了。
魏池抹了抹脸上的汗:“昨天就买下了,就想今早上吃鸡汤面……没想到居然……”
陈虎摇摇头:“大人要是想吃鸡汤面,一大早才起来杀鸡怎么来得及?该昨晚将鸡汤炖好才是……”
魏池抱膝蹲在院子里看陈虎烧水拔鸡毛,突然问:“陈虎啊,要是哪个女人笨成我这样,是不是会找不到婆家?”
陈虎奇怪的看了魏池一眼:“女子自然是的,不过大人是男人,又是读书人,自然有人伺候您……”
魏池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是初一,过了今天就是十八岁了。
这是自己做男人的第十八年。
魏池的十八岁生日就这么糊涂的过了,晚上终于吃到了陈虎做的鸡汤面,汤不够鲜,陈虎指出这是因为小魏大人买错了鸡,魏池拒不承认,挑三拣四的说是因为陈虎火候烧的不好,陈虎十分委屈。
几里地外的另一位女子,今天也是她的生辰。寻常家的女孩子要行‘笄礼’已经是个大礼,皇家的女儿更是非同一般。合德殿坐落在禁宫东南,左依尚淑阁院,右傍恒自恩湖,前方就是太妃们居住的昌德殿。合德殿景色幽雅,阁楼雅致,冬季有启晴岚园的雪景山石,夏季有含凉殿可赏玩鱼水。合德不胜在奢侈却胜在天人合一,举世无双。
这座庞大的宫殿只居住了一位贵人,那就是当朝的皇长公主——陈玉祥。
从卯时到未时一直是笄礼的大典,受邀的宾客都是皇家最显要的士族。因为要备着晚上的恩典,宫人们安排了许多楼厅供宾客们休息。喧闹了大半天的合德宫正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皇后姐姐好好歇着陈玉祥劝王皇后也去休息。
王皇后入宫以来和这位公主关系最好,今日是她的大礼,自然要尽心尽力,任凭玉祥如何请求也只是笑而不应。
“你也累了,我们一同回秋意阁休息,说说话才好
玉祥终究也是妥协了,携了王皇后的手一同回秋意阁。换过了礼服,两人暂时穿了家常的衣裳,玉祥撩衣袖的时候被发髻绊了一下,王皇后见了,忙亲自过来帮她理顺:“公主梳了发髻,真是俊俏!转眼就是三年,公主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了
听到出阁二字,玉祥忍不住脸色一红。
“皇后和公主看是谁来了?”糖糖掀了帘子,笑着走进来。
皇太妃笑道:“本想吓你们一跳,可见这个丫头嘴快!”
糖糖扶了皇太妃的右手:“皇太妃可不能拉着奴婢一同顽皮,奴婢顽皮了可是要挨鞭子的!”
“不可无礼!”陈玉祥笑道,也赶紧和王皇后站起身迎了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文妃娘娘,文妃精通织绣,这次笄礼的布匹采选都是她在拿主意。这会儿正拿了晚上要用的垒凤花祥纹锦外袍来给玉祥选:“后宫的织匠们一共做了十套,臣妾选了一阵,但这两套实在都不错,选不出了,正苦恼着,不妨都拿来给公主瞧着,横竖穿衣裳的人定夺才好
皇太妃夸她:“文妃娘娘年纪虽轻,但是做事情却是个有数的人,她既要来,我也就借口来来罢,你们可不要将我这个闲人赶出去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不过是我们娘几个的,没什么外人,说些玩笑话,大家随意坐了吧
皇太妃既出此言,众人也就不再推怩,围了皇太妃在暖塌上坐了,糖糖拿了玉推手替皇太妃锤肩:“刚才奴婢坏了皇太妃的好事,此刻就锤肩赔罪吧
大家又笑了一阵。
皇太妃恨恨的说:“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知要栽给哪个倒霉的才好!届时得个恶婆婆,罚你睡在柴房才能解我的恨!”
文妃说:“这可使不得!走了这坏丫头,谁来伺候公主呢?”
玉祥通红了脸:“文妃姐姐怎么也跟着胡说了起来?快把衣裳来给我看吧!”说罢招手让捧外袍的宫人过来,众人看她是真的害羞,也就不再嘲笑她了。
两套衣裳其实差异不大,一套红色略亮些,下摆有些游鱼,小巧可爱,另一套略亮,袖口十分别致,珍珠串子收的口。
皇太妃细细看着,又拿到玉祥身上比着:“不是夸的,当年的温贵嫔,如今的温太妃,容貌是咱们宫里数一数二的,好的都尽数到了咱们玉祥身上。不说是咱们大齐,就是再往外圈几千里也找不出这样模样俊俏的公主!外面那些男人们都是些不上心的!老长辈里头如今也没有敢说话的,这婚事还得我操心……今天的那个陈景泰,前秦王的侄儿,几年前还是少年的模样,今天看来倒是生的眉清目秀,谈吐也不凡
玉祥自然知道这个皇家兄弟,但也只记得是个极威风的人,听说文采好,武功也会些,其他的便不是十分的熟了。
“早些时候,还弱弱的模样,这两年你皇兄准奏派他去了菏泽关,做了武人参事,倒是越发精神了皇太妃转头对王皇后笑道:“也算是跟着你叔叔做事
王皇后并不十分上心这些事情,只好说:“菏泽关,叔叔此番回来便是要路过,届时见了定向他好好问问
“今年这战事倒是满满的大快人心!”文妃的母亲的娘家是武将出身,这些战事的话儿倒也能传到她耳中:“都是皇上英明!也是耿将军的英明!那蛮夷大军几十万,围了封义几个月,终究是无可奈何。坊间都传着这英武的事情呢!”
“这个奴婢倒也听说了一二,”糖糖扶了皇太妃的肩头:“皇太妃娘娘可记得上一届的那个探花郎?”
探花郎?皇太妃皱眉想了许久:“……魏…什么…池?”
糖糖笑道:“没有什么,就是魏池!”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
资深大贵族中明显没有胡家,所以胡贵妃虽然是贵妃,但却是被边缘化的对象。
同时,帝国的中心并没有‘魏池’这个名字。
在同时,燕王是个被边缘化的王爷。
ps:玉祥出场,万千宠爱在一身,探花在远方莫名一寒。
糖糖说:“就是魏池”
77g:“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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