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建康十年
陈宿停城门口,一言不发的盯着胡润之的脸,最后胡润之憨厚的笑终于是挂不住了:“王爷……”
“是故意的,”陈宿毫不留情:“射死贵妃送的猎隼,然后重伤督厂的太监,是怎样想的?”
“王爷是怎样想的?”
“……”
“王爷自然能猜到,如今王将军被削弱了大半的军权,若要再次北伐,定要选属下。却没猜到属下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不想让胡家步王家的后尘
陈宿不信。
“王爷当然可以不信,只是……”胡润之叹了一口气:“这样互相猜忌着,可非常不好
陈宿自然也不敢相信胡润之此刻就是“坦言”。
“虽然王爷认为如今的塞外用不着两个,咱们必定有一个要回去,那不可能是,所以一定是。这个当然知道,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真有王允义那样的野心,有这样的机会真是求之不得。但一没有王将军的野心,二也不比王将军的实力。他两朝臣子,王家枝繁叶茂,家里的男丁几乎都朝为官,虽然没入阁,但是也有一个尚书,胡家不过是新起之秀,除了,还有谁能帮衬?他做不到的事情,肯定也做不到。更何况皇上不可能不猜忌,相处如此之久,他会不担心对他有二心?皇上连王允义这样的都敢用,肯定敢用这样的,但是用过之后,是不是能有幸有王将军那样的下场,可就说不一定了
“若皇命要如此,还能不去?”
“自然有不去的办法,”胡润之顿了顿:“王爷想得再多也没有用,猜得再多也没有用,臣把话说明自然是想通了把话说明的好处。若有了间隙,那确实非回不可,但如果王爷能信刚才所说的话,和一条心,便有办法不去搅这场浑水
“怎样做?”
“那个冯公公,他可是黄公公的亲信,今天这个事情他一定会往之前他报信叶城的事情上想。虽然留了他一条命,但他绝不敢玉龙呆了。若他从玉龙回去,见了黄贵,自然会告一状。那脑子不好用的妹妹一心想要出征,她和黄贵一定会意见相左。等他们一闹,皇上必定会起疑。这时候,只要王爷不把臣往火坑里推,这件事情也就算是躲过了
“不去,那就是本王去?”
“臣当然为王爷想到了这一层,虽然西北的匪患一直不绝,西北总兵冯幼任脾气也闷,但是他能打皇上还是知道的。冯将军守着西北这么多年,估计也腻了,他和咱们不一样,皇上不信他有二心,他回来北伐,咱们躲过一劫,大家都好
冯幼任守了西北十年,如今刚好五十,但是他也不像秦王说得这样老实,他与其通过北伐立功调回京城,还不如自己打通关系告老来得轻松。
胡润之看出秦王不信:“只要王爷和臣一条心,臣自然有办法。更何况,如果皇上真要您去,您届时再反悔不迟。无论如何,您都是君,都是臣,臣的胳膊是拧不过您君的大腿的。只是如果被挑拨出了空子,那结局可就真不好看了
塞外的天空已经黑尽,寒风从地面卷起来一股一股的砸脸上。守城的官兵不知道这两位为何不进来,但是也不敢过问,只能等着。借着城门口微弱的光,陈宿突然觉得孤立无助。虽然自己用十年的时光这里建立起了威信,有了忠于自己的,就像燕王对他嘱托的那样——有了条退路。但如今才明白,这其实不是退路,而仅仅是一根稻草。不论是自己还是胡润之,如果此次不能随了陈鍄的心愿,那么只要一纸调令,谁都不敢不会京,只要一回了京城,那注定是一场鸿门宴。自己没有刘邦的运气,陈鍄也没有项羽的气度,想来只能有去无回。
胡润之敢于反抗么?
“王爷,这世上,有喜欢智取,有喜欢豪夺。臣打仗从来都不靠勇猛,臣最喜欢不战而屈之兵。皇上的心思虽然难以猜透,但终究是。只要彼此信任一回,臣定不会令王爷失望
“回去吧陈宿拍了拍胡润之的肩膀:“虽然一直令许多失望,但还真没让本王失望过。虽然彼此信任一说谁都知道是个笑谈,那们不如彼此观望着,反正离得这样近,谁违背了誓言都走不出这座城
胡润之又恢复了憨厚的样子:“王爷明鉴
其实除了秦王,还有一个知道胡润之的斌性,那就是王允义。
王老狐狸也吃过胡小狐狸的一些苦头,所以还算赏识他,若陈鍄多知道一些胡润之的事迹,恐怕就可以理解陈宿为何如此胆颤心惊。
不过陈鍄当然是无法知道的,因为可以告诉他的那些早就不世上了。
胡贵妃的性格和胡润之差得很大,这个女最大的特色就是娇蛮自负。自她进宫以来,一直不歇气的到了贵妃,时长都不把皇后和公主放眼里。但她并不笨,她的狡黠藏她暴虐的脾气中。她许唯和黄贵之间选择了黄贵,虽然表面上看来,许唯更得向芳的赏识,但是她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后宫里,她掌管着相当大的权力,特别是当王皇后不得宠爱的时候,她收买心可谓不遗余力。
如今,她唯一需要顾及的仅仅是耿太妃,而今年让她特别兴奋的是,这位老太妃的建康每况愈下,她期待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皇宫中的女总是能够保持青春,但当青春耗尽的时候,她们却好像跳过了中年和老年,直接死去。
也就是今年过年之后,耿太妃突然感到旧疾加重,连续数十日以后便开始卧床不起。胡贵妃每日前去问安的时候都能看到王皇后不分昼夜的伺候太妃,有时连皇上的召见都不前往。她忍不住暗暗怀疑这个女——她真的姓王?真是浪费了这个姓!
现的宫里只有一个勉强还算是她的阻碍,那就是长公主陈玉祥。
但对于这位公主,胡贵妃也不很着急——女大是留不住的,就像对待耿家的女儿那样,将她嫁出去就可以了。
胡贵妃开始物色选,之前的那个陈景泰是个没用的,不过是有点皇族的血统,好看不中用。如今皇上所求的是将领,谁能辅佐哥哥呢?
她自然想到了王允义的老对头邵丘。
邵丘曾经是王允义的老部下,论才能,绝对不薛义之下,但是王允义偏偏就不赏识他,他的脾气偏偏又不服,共事了几年,彻底坏了关系。直到后来北伐,王允义宁愿选一把年纪的谢隆庆也不选他。这冷板凳一坐坐了近十年,这恨不知是不是增加了十倍?
邵家的先祖也是开国将领,只是远不及王家威望高,论血统也配得上,唯一遗憾的是,邵家不争气,这一代的男丁是个庶出,而且二十有六的也还没有功名。
但如果陈鍄愿意给邵家如此大的恩典,那显然是狠狠的给了王允义一巴掌!
这一巴掌,正是陈鍄喜闻乐见的。等这次北伐之后,哥哥和邵家立了功,让哥哥坐了王允义的位置,让邵家慢慢收拾王家,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正胡贵妃心花怒放的时候,宫里的宦官报来报黄公公求见。
“贵妃娘娘……”黄贵自行屏退了左右:“有些事情奴婢可是不懂了
胡贵妃有些不知所谓,但是黄贵如此犯上的举动还是激怒了她:“大胆的奴婢!这是哪里,哪轮得说了算!出去!”
黄贵冷笑:“娘娘先别发火,您先看看这个
一旁的小宦官盛了一只盒子上来,黄贵猛的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腐烂了的猎隼,爪子上还抓着一块兔皮。
胡贵妃被吓了一跳:“快拿开!”
“您仔细看看?这可不是您送给胡将军的那只?”
胡贵妃一惊:“谁敢如此大胆?”
“正是贵妃的哥哥本如此大胆!杀了贵妃送的鸟,这奴婢本不该过问,不过胡将军竟然还伤了东厂的!”黄贵这个之所以能管着东厂,就于他对谁都敢翻脸。黄公公的笑很讽刺:“贵妃,这奴婢可真不懂了,您既央求着让东厂的得了信儿就报给皇上,好让皇上出兵有名,讨了主子的好了,又派您哥哥伤咱家的。贵妃,奴婢还真不敢跟您一处了呢!”
“不……”胡贵妃还没模清头脑:“哥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黄公公帮的忙,他谢还来不及呢,定是有了误会……”
黄贵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督厂的冯公公已经回京了!他亲口给奴婢说得还有假?”
“……”
“贵妃娘娘,说句犯上的话,虽然您是主子,咱家是个奴婢,但咱家是管着东厂的,专门拿的就是当官的。这事情务必给奴婢一个说法,不然后面的事情,奴婢可是不敢再做了!”说罢,黄贵扬长而去。
素来跋扈的黄太监虽然气势逼,但素来跋扈的胡贵妃也忍不得这口恶气。
东厂少了向芳的压制后越发躁动起来,有时候连司礼监也不放眼里。胡贵妃不傻,她知道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背后定有隐情。但如今船到江中,黄贵的冒然离开说不定会导致功败垂成。写信去塞北,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得到哥哥的回信,届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今还有谁能支持皇上出兵呢?
苦恼的胡贵妃想不到背后踩她一脚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她也想不到,她哥哥早已埋好了伏笔,将要这好戏粉墨登场。
纷纷扰扰之间,突然传来了太傅的噩耗。这位老终于是经不起折腾,返乡的路上病逝了。陈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探望耿太妃,一时之间也突然涌起了一丝悲凉。
“想起当年,太傅手把手的教朕写字呢……”
但这一丝悲凉转瞬即逝,陈鍄更惋惜太傅没能撑到北伐,如果他能撑到那一天,那么周文元就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皇上,本宫也乏了……”太妃看陈鍄若有所思的样子:“您也早些休息吧,皇后也随皇上一同回去吧
皇后正要说话,耿太妃暗暗捏了捏她的手。
陈鍄却说:“母妃好好歇着,儿臣这会儿不回寝宫,明天儿臣再来看母妃
“好……”耿贵妃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看着陈鍄行了礼,心不焉的走出去,又看着王皇后憔悴的面容,又看着走来走去的宫婢,突然之间觉得这所华丽的屋子,这些华贵的都如此不相识,而自己就像是个远乡的访客,如今正经历着要客死他乡的悲凉。
皇上想要北伐的心思已经众皆知,但是最后到底能不能北伐大家却猜不透。沈扬是皇上最亲密的宠臣,近来也被皇上召回了京城。
沈大也是掌管着专门拿大臣的衙门,他当然也就不大把大臣放眼里。但陈鍄知道这些文臣的能量,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周文元隐忍了这样久的时间,依他的才华绝不会甘愿做一个傀儡。也许有才华的内阁首辅可以帮助皇帝做很多的事情,但此刻的陈鍄充满了能量,他可不愿意周阁老分走他碗里的羹。陈鍄小心翼翼的对付着周文元,沈扬却大大咧咧的调配着属下,等待这他认为势必行的第二次北伐。
北镇抚司的诸位当差的很是兴奋,上次北伐他们可捞到了不少好处。和那些兵部苦当差的不同,北镇抚司和东厂的要对付的只是自己,这份活儿可要安稳多了。
沈扬虽然并未打心底里否认胡杨林,但是他决心好好的给他条冷板凳坐坐!这次的事安排可以说完全和他不相干,曾经沈大面前的红突然受此冷落,一同当差的也只好暂时离他远些。
眼看着以往的老同僚们从各处回了京,都忙着,彼此顾忌的交往着,胡杨林面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不好受。魏池对此很是惭愧,于是稍有空闲便约上胡杨林一处会面。
京城已经热起来了,魏池院子里的花被陈虎伺候得很好,开得一片繁华。想起以往,可能还能请林家两口子过来写写诗,向徐朗这大少爷炫耀炫耀,如今就只有汤合能来了。
请帖送了出去,又遇到汤家有家务事,来不了,魏池很苦恼:“本来让他来散散心,竟然连都凑不齐了
戚媛安慰她:“他家弟弟才办了喜事,他心里念着家里也应该是高兴地,不要太自责了才是。虽然没有别,但们也是这样久的朋友了,既然约了时间,咱们还是要好好尽心才对
“不敢想,一晃五年了呢
戚媛正理着书稿,突然有一沓没订的纸歪了一地:“这是?不是的字啊……”
魏池凑过来看了看:“……这……哟……竟然把这东西都翻了出来了,这是还教太子读书的时候的东西呢。知道当朝的长公主么?这是她的字
“真是好字!”戚媛赞不绝口。
“自然,教她写字的是郭太傅,她若是个男子,早就是一代名流了。这手稿是一部游记,与这位公主恰巧都读过,这本书却没有完,知道些梗概,公主便想根据这梗概将它写全
戚媛粗略看了看:“这书确实没有看过,似乎颇为有趣,只是既然是别的手稿,怎么乱放这里了?”
魏池尴尬一笑:“那时候事情变得太快,皇上突然就免了教习的职位,这份手稿就没办法还了
“这啊,就是太随意,瞧瞧这书房都乱得找不着北了。这样珍贵的稿子也能这样放着!”
魏池的书房真的是极其的混乱,桌面上、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或打开或半开的书,和她放公文的地方可是云泥之别!可气的是,不论过多久,随便问起任何一本,她几乎都能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抽出来。这是她从她老师那里学来的坏习惯,以往他们书院的要找他们,经常都是把他们从书堆里刨出来的。
戚媛现住着书房,表示绝对难以接受,所以抽空就理,但是这个角落才理好,那个角落又乱了。
看着戚媛忙忙碌碌的样子,魏池有了一种调皮的开心,趁着她看稿子,魏池歪她身上,又是蹭又是扭。
“说,是的字好,还是公主的字好?”魏池看戚媛看得入迷,忍不住问。
“不一样……的字啊,规规矩矩的,看久了呢,有点腻戚媛看魏池撅嘴了,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鼻子:“公主的字啊,各个都极有风韵,又能随着布局变化得极好,可以留着传世呢。能写得这样好,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魏池突然觉得陈公主有些可怜,每次见她,她似乎都练字,看来被圈宫墙里的女们,真的是很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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