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纵横书 二十五玉雨花开

作者 : 宇下

明安城东北,渭河南。

金澜会馆的六角形大院落,在金路湖之中偏北的位置。

金澜会馆是中京海商会馆。

金路湖是一片椭圆形的水域,水不太深,但面积广阔,约有金澜会馆占地的六七倍。东西宽,南北窄。金路湖之所以叫金路湖,在于它的南岸边,一条长而略弯金砖道,在水面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通向金澜会馆的大门。金砖道上,一块块方正的大金砖,在湖水的映衬下,金光闪耀。

事实上,多数人并不称这湖为金路湖。因为它还有个更形象,更大众化的名字——扁金湖。

金澜会馆的建造者自称,金砖道上的金砖,皆是足赤真金。然而到过这里的大多数人,却不以为然。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是,这些金砖的硬度明显高于赤金,能负荷,经践踏,多年以来一直光洁如新。

谁说混金不如真金,历久弥新,才是好金!

金路湖的北边,一片梨林。

梨花盛季已过,林中树上只有少数雪朵寥落。

林中一楼,门前有联。

三日闻音音绕梁。

四月观雪雪满树。

玉雨楼。

天上有云,午后的阳光不算烈。林中有风,带着草木的清新,徐徐而过。玉雨楼前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个人。来人走到门前,看了看联,微笑着进了门。

“对不住,公子,今日不待客。”门内,小客郎迎上来,很礼貌地说道。

玉雨楼不是茶楼,不是酒楼,而是戏楼。但这里不是那种需要依靠顾客消费,来维持生计的地方。这里是金澜会馆内部的戏楼,只在特定的时期开放,接待特定的人群,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可以来的。

此时的玉雨楼内很清静。

宽大的戏台上,一位女伶人素面清容,不紧不慢地舞着。台下的观众席空荡荡的,只在近台边的第三排,坐了一个人。

“那不是有人吗?”秦棣指着台下的那一位,说道。

“过几日便是皇上笀诞,吴苏重木行出资,点戏为贺。那位是吴苏行的少东!”小客郎很耐心的解释道。

“哦?台上的可是乐云童,乐伶主?”

“正是!”

“这是哪出啊?”

“广寒宫,嫦娥戏玉兔!”

乐云童乃是江南名伶,两年前来京,一直驻演于玉雨楼。京城内多家园场争相邀约,却一直请她不动。

“我正要找吴公子,有很重要的事情。”秦棣笑着说道。

客郎将信将疑地看着秦棣,然后说:“公子莫要高声,以免扰了乐姑娘的兴致。”这客郎看着秦棣光鲜的衣着,从容的笑脸,却也不敢强拦。

“正是!谢小郎了!”

秦棣走进楼内,在观众席里,离那吴公子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台上的乐云童,此刻并不是在表演,不过是在走戏遛场子,很随意的。可那身段,那舞礀,自然而然,台下的人依旧看得痴痴入迷。

“啧啧……”这舌头弹着上颚发出的声音,不是出自秦棣的,正是那位吴公子。虽然有些不雅,却是真情流露。

这声音不大,可台上的乐云童还是听见了。她细弯的柳眉微蹙了一下,然后停下了动作,她并未向台下看一眼,转身缓步径直向后台走去。再然后,人去,台空……

吴公子看着台上又痴了一会儿。“乐姑娘!”吴公子轻声唤道,他急忙起身追了去。他也没有看秦棣一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秦棣的存在。

秦棣笑着,也跟了上去。

后台,还有其他艺人,在等着乐云童退下来,然后才能登台。乐云童在这三楼上,有个单间儿。她此刻无需卸妆,所以直接去了楼上。

玉雨楼三楼大厅,宽敞安静。乐云童换了衣裳,在北边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看着窗外的梨林。这里无所遮挡,视野广阔,正是看风景的好所在。

吴公子倒了一杯茶,捧过来,放在了桌上。

“姑娘累了,喝口茶吧!”吴公子柔声道。

乐云童看了吴公子一眼,浅笑道:“我确实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就不劳公子相陪了。”

“好,如此,我改日再来看姑娘。”吴望知道,再留下来就该招人烦了。虽然不舍,可他还是离开了。下楼时,他与秦棣照了一面,并未在意。

乐云童看见又有人走了进来,却并不认识来人是谁。“公子是……?”

“安平府,秦棣!”秦棣笑答。

乐云童心惊,却并未表现出来。她微微皱眉道:“我并不认识公子。”

“姑娘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姑娘。”

“公子何事?”

“我也想为姑娘奉一杯茶。”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乐云童起身。

“姑娘不必急着走,我有个问题想向姑娘请教,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什么问题?”

“姑娘知道新州党吗?”

“新洲!什么党?我不知道。”

“姑娘是新州党吗?”

“大人是来抓人的?”乐云童的眼神有些慌乱。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得有些慌乱。

“那要看姑娘的态度。”

乐云童勉强笑着。“我只是个普通的伶人,大人一定是弄错了。”

秦棣也笑了,很邪恶。“我不在乎错,我只怕错过!不论姑娘是不是,我认为你是,你就是。如果你不是,那是你命不好;如果你是,你肯定跑不掉。”秦棣不留任何余地,直接把话说绝。

乐云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秦棣问道:“大人,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的心意,姑娘难道不明白?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秦棣笑着,没有最邪恶,只有更邪恶。

乐云童笑了。“公子,我乐云童虽是一介伶女,可这儿是金澜会馆,也不是公子可以恣意横行的地方。公子若执意纠缠,我可要喊人啦。”

“姑娘若要喊,尽可以喊得大声些。甄密,甄郎官也在这楼内吗?”

“啪!”茶杯砸在了地上,碎了!与茶杯一起碎的,还有原先戴在乐云童腕上的一块玉牌。乐云童瞪着秦棣。“公子不是要为我奉茶吗,这杯用不着了!”

秦棣没有生气,果真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秦棣将茶放在桌上,他看着乐云童,淡淡地说:“看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他将瓶内的一些淡红色粉末,倒入了茶杯中。“淡红霜!喝下去,不会有一丝痛苦!不过那样,你就没了,香消玉殒!”秦棣看着乐云童,慢慢地把茶杯推到乐云童面前。“喝,还是不喝,姑娘可要想得仔细些!”

乐云童坐了下来。她咬着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便抓住茶杯。

秦棣伸手轻轻按在乐云童的手腕上。“不急,姑娘可以慢慢地想。”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笑道:“外边儿,可还有一出戏呢!”.

甄密,三十岁,是会馆的接待管事,也就是这里客郎的头儿。里里外外称他一声“郎官”。这会儿,闲来无事,他在会馆内的东花园里看花、看鱼。花是粉莲,鱼是金鲫,都飘在白釉青花的大水缸里。

甄密突然觉着左手腕上,一丝丝的灵力震荡。他看着手腕上的青色玉牌,一点点闪着红光,心脏猛地收紧了。他一直警惕着的且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跑路。乐云童发出了警报,那么来抓他的人,多半已在玉雨楼。从南边正门那唯一的路上,是走不出去的。他只能向北,还得去那片梨林。

甄密扯下玉牌,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很快,甄密来到了梨林,他站在一棵树下,树上孤零零缀着一朵白花。他的身旁立着五名“金鱼服”。一人在他对面,其余四人截在四方。他无法逃走,因为去路已断,想要离开,唯有一战。

“甄郎官,这是去哪儿?”郭韩是安平府酌刀队正,他看着甄密问道。

“那儿!”甄密抬手一指,指向林中的某一处。

“阵枢?”

“是!”

“去得了吗?”

“试试!”甄密手中的玉牌在灵力绞错之下,化为齑粉,散落在树下。

“到了,又能怎样?”

“你,你们,也可以试试!”

“那来吧!”郭韩的身形比声音快,刀比身形更快。

甄密暴退,刀锋在眼前划过,气韵凛然。身后的梨树上开出了无数花朵,只在一瞬间,如积雪覆盖,落了厚厚一层。甄密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树上,撞落了雪,撞飞了花。漫天飞雪,密密匝匝,暴雪梨花,应接不暇.

玉雨楼上,秦棣站起身来,笑着对乐云童说道:“好好看,慢慢想!现在,我得去见见宋馆主了,一会儿再回来找你。”说完,他丢下乐云童,下楼去了。

乐云童刚刚鼓起的勇气,此刻已开始一丝丝抽离,她开始犹豫了。她想着,自己年轻,漂亮,追求者众多,难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梨林与金澜会馆的北门间也隔着金路湖水,水面上也有一条金砖道。不同的是,这一道是笔直的,而且比之南路,短了许多.

花破了,雪碎了,细细的,飞舞着,如雾如岚。

一时间,所有的树都开花,所有的花都爆炸,成了烟花。

梨林中顿时,烟袅袅一团,雾蒙蒙一片,哪里还找得到甄密的身影。

“嗯,这小子还挺能耍诈!”郭韩笑着,不慌不忙的。

这暴雪梨花阵,是甄密早就布下的。障眼法而已,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用来逃命还是很不错的。甄密轻车熟路,一气向西冲出了梨林。西边不远便是郊野山林,没入其中,踪迹难寻,很快就能逃之夭夭。甄密回首看了一眼烟花弥漫的梨林,得意地笑了。

转回首,甄密的笑容凝固了。他听到了苍蝇的嗡鸣,一位安平府捕快,已然提刀挡住了他的去路。甄密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既而出现的便是狠厉与绝杀。甄密翻掌,将一柄半透明的短剑握在手中。这是一把“耀光之刃”,在锋利程度上,或许不及捕快手里的薄刃长刀,但却另有精妙之处。

甄密脚步未停,直冲了上去。他想着与此人或许只是碰巧撞上了,杀了他,还有机会逃命。捕快见甄密扑来,挥刀便砍,甄密举剑相迎。那捕快并未下死力,上峰的命令是要他们活捉甄密。

这给了甄密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两件兵刃相交,除了产生一响清脆的金石之音,还产生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顺着捕快的刀刃急速的滑动,从刀刃至刀柄。一闪而耀,在这极短的闪耀之间,捕快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亦看不清甄密的身影。甄密的身影向前,手中的剑也向前递了出去,向着捕快的胸前,直送入了捕快的身体。

甄密还没来得及品味胜利的喜悦,便觉耳畔生风,危险急至。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柄刀锋斩入了右颈侧,断了锁骨。没觉着疼,一股冰凉麻痹的感觉,在右半边身子迅速传播开来。从肩头到手臂,从腰间到腿脚。甄密感觉了一下,手脚还能动,只是很不灵便,僵硬得厉害。

面前的捕快倒下了,胸口插着甄密的剑。另三名捕快此时也都赶到了,站在甄密的近前。看着倒下的同伴,他们面无表情。

郭韩走到了甄密的对面,甄密不知道他何时收回的刀。

“刀上有毒?”

“麻棘粹!不是毒药,不会要命的。”郭韩笑道。

“怎么找到我的?”

“你在流血!”

甄密皱眉,他慢慢抬手,模在左颊之上,手上有血。原来郭韩刚刚迎面的一刀,虽然没有触及到自己的身体,可凛冽的刀气却早已划破了脸颊。而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多年来,精心的准备,小心的算计。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前功尽弃。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啦!”甄密无奈叹道。

“跟我走吧!”郭韩道。

甄密看了郭韩一眼,淡淡道:“我还能去哪儿!”.

浅粼斋在东北面,临水。敞开外壁上的隔扇,北面是雪花飞舞的梨林,东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这里终一日都没有阳光直射,格外凉爽。

宋劳久近墙而立,手中执笔。他身前是一张宽大条案,案上白纸,纸上黑字,一“德”一“信”。

“半湖山园的事儿,劳公想必知道了?”秦棣坐在对面。

“听说了!”宋劳久看着字,没有抬眼。

“这事儿太大,得有人担着,小鱼虾米不行!”

“大鱼?”

“驱鱼者,养鱼人!”

“我不认识养鱼的。”宋劳久看了秦棣一眼,笑了。

“那就说你认识的!”秦棣肃然。

“我不认识!”宋劳久看着秦棣。

“这事儿是东边做的,我需要一个答案。”

“那你找错人了。”宋劳久淡然。他放下笔,将写好的字移过一边。

“我来找你,你去找人,你不找人,我就找你。”

宋劳久看着秦棣,笑道:“那我只好将这把老骨头交于秦大人了,了无牵挂。”

“真的没有牵挂吗?”

“老朽妻室年老色衰,两个女儿也早已嫁作他人妇,都有各自的生活。而我,如今这把年纪,也是青云乏力,想想,还真是没什么盼头啦。”

“临潼内城,青子街,南安巷子,东头第七家。”秦棣看着宋劳久。“一个漂亮女人,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乳名迟儿。”

“想不到,安平府行事竟会如此下作。”宋劳久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他盯着秦棣,死死的。“年青人,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地方。只要我愿意,无论你今天带来了多少人,你们一个也回不去。”宋劳久顿了顿,又温和说道:“秦大人,做事情要留有余地,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劳公,你误会了,我是不会去为难她们的。”秦棣颇“语重心长”地说:“江南宋家,不许妾室,她们的身份不会被承认。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你说呢?”

宋劳久又恢复了平和神色。“如果你死了,我去抵命。我想朝廷是不会为这事儿,和宋家翻脸的。不管怎么说,江南海商,有宋家一份;朝廷每年花的银钱,也有宋家一份。”

“劳公太客气了,那可是好大一份儿啊。”秦棣笑道:“可你也不能为了这点事儿,就和我翻脸吧。”

“是啊,那要看你怎么做啦。”

“劳公是生意人,我是来谈生意的。利大利小,你会掂量不出来?”

“商人逐利,可要想博大利,得立德守信!”

“劳公高义,可别人不一定能明了你这份情义。”

“别人怎么看,我不关心。”

这时,敲门声响起。“进来!”宋劳久喊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郭韩和一瘸一拐的甄密。

秦棣站起身来,他看了看甄密,又看着宋劳久,说道:“好了,你们俩商量商量吧。谁来说,谁沉默。说了,不用死!”

“我说,他死!”甄密看着秦棣,回答得很干脆。然后,他转向宋劳久,向前挪动着身子。“劳公,对不住啦。”说着,他猛地向前扑出,伸左手并指,直插宋劳久的咽喉。

宋劳久惊变之下,稳如泰山。他抬手荡开了甄密的手掌,然后顺势前伸舀住了甄密的脖子。指间灵力内刺,瞬间便绞断甄密的脖颈。宋劳久松手,甄密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劳公,看来还是我比较相信你。”秦棣笑道。

宋劳久没有说话,他又在条案上铺了一张纸,提笔写了四个字——事与愿违。

“唉!”宋劳久看着纸上的字,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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