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司齐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司齐脸色青白,气息微弱,已经进入深度昏迷。
穆悦观蹲在司齐前边,伸手戳了戳他,回头问景西:“他怎么啦?”
景西自己倒了杯茶,饮马似的灌了下去,说道:“从马上摔下来。”
穆悦观茫然的眨眨眼,不明白。白前忙抽回手臂,让大夫去瞧司齐。老头子拿了脉,又扒开司齐的眼皮子看他了半天,模着胡子寻思了半天,说道:“扒光。”
穆悦观更不懂了,景西抓着她的手臂,巧施力,便把她丢了出去。穆悦观还没来得及发火,景西顺手拍上门,从里边插上了。
这边,老头子已经开始动手月兑司齐的衣服,不多时就看了个明白。
司齐平时看起来精瘦,衣衫像是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但是除去衣服之后才发现他也很强壮。只是这健硕的后背上缠了极厚的一层绷带,此刻被殷透了,露出一点粉色。
景西默不作声的看着,老头子拆了他的绷带,随手扔在地上,很快便堆成一大团。白前一眼望去,便看到司齐果|露的后背上,纵横几道伤口|交错。皮肉破裂,伤口翻卷,此刻流出脓血,暗红中却还带着些绿色,极为凄惨。
白前忍不住干呕起来,景西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老头子撸撸袖子,吩咐道:“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景西这才走到白前床边,但眼神却不往白前身上落,只拿了药箱就转身。
老头子拿了瓶药粉撒在司齐的伤口上,静等了会儿,将药粉和着脓血擦掉,再重新洒上。如此反复多次,伤口才渐渐干净,不再有液体流出。
景西弯腰看他的伤口,指尖在司齐背上来回按压,像是在确定什么事情。老头子净了手,又开始模自己的胡子:“待会儿开个药方,使他不会高热,你们熬了给他喝。但是这伤口,我只能替他清理,没办法使它们愈合。”
白前不解,问道:“为什么?”
老头子回道:“血中掺绿,是画师所伤。这伤少说有一个月了,还未长痊,那伤他的刀,必定是高级画师所做。这我治不了,要去请古老头。怀元能治这个的,他最近。”
白前理解了下他的含义,问道:“你的意思是,级别越高的刀,砍出来的伤口越难好?而且一般医生都看不了?”
老头子点头:“正是。若是五级兵甲造成的伤口,基本上就不会再愈合,只能等死。看他这伤口,没有五级,也得有四级了。”
景西略微思索,捡了司齐的衣服扔在他的身上,去开了房门。穆悦观正在咆哮,看到景西就要冲上来动手。景西后撤半步,冷声道:“请古大夫。”
穆悦观还要闹,白前忙高声解释道:“司齐背上很多刀伤,就快死了!”
穆悦观斜睨着榻上的司齐,冷笑:“我巴不得明家的人都死光呢!哼!”
景西走到司齐身边,扯着外袍的一角,将盖在司齐身上的衣服拉开。他后背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但还是免不了一个月煎熬的惨状。穆悦观只瞥了一眼,脸色瞬间就白了。
景西又叫了司齐随身的两个小厮,沉声问道:“你们到藩溪来做什么?”
小厮早就被司齐的突然昏迷吓的惊魂未定,又撞上景西这张冰山脸,哆哆嗦嗦的回道:“来看,看病。司齐大人的伤总不见好,就来找古大夫……”
景西继续问:“怎么伤的?”
小厮摇头:“不知道。我们真不知道!有天晚上府里突然很吵闹,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司齐大人重伤。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大人也不许问……”
这两个人不像是说谎,景西垂眸,换了个问题:“来了之后呢?”
“古大夫给了药,说要静养。但是准备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他。”小厮指指白前,“司齐大人说,明大人见到他,会很高兴。行程就耽搁了下来。”
景西闷着头不说话,小厮瑟缩成一团不敢出声。古大夫到了之后,证实这两人没说谎话,景西才放他们离开。司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就连两个大夫轮番折腾他的伤口,都没哼一声。
景西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白前猜不透他的想法。事实上景西一直是这个样子,没有表情,不说话,眼神平淡。像是没有情绪,又像是很不高兴。
直到司齐的伤口被重新裹起来,穆悦观才开始缓过来,拉着景西问:“我哥哥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回来?”
“在路上。”
景西拿了封信给穆悦观。穆悦观匆匆扫过,将信踹在怀里,向外跑。
白前问:“她去干嘛?”
“取泽木。”
“这个时候取泽木做什么?”
景西略微停了停,难得说了段长话:“帝君免了穆家的刑罚,但是也不放心再将泽林交由穆家看管,要重新选定管理者。曲家提议重新评定,不管家族还是个人,都可以参加,包括穆家。评定内容是行宫,最得帝君心意者胜出。”
白前皱眉:“我怎么觉得这是趁机大兴土木,让你们白给他画房子呢……”
景西没话说,白前问道:“所以你们都要回去了吧?”
景西点头。白前不放心的问:“司齐也会回去吧?”
这次景西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反问:“你不想跟他走?”
白前坚决的摇头:“当然不想!”
景西走近了些,继续问:“你想去哪里?”
白前坦白道:“如果可以,我就呆在藩溪。”
景西周围的气压突然低了,语气更冷了几分:“穆家也算一方城主,能护你周全。但穆悦观年少,穆青涧病弱,你留在这里,便没有人能左右你!”
白前觉得景西好像有些生气,但是这气来的有些突然,他有些模不清缘由,点头承认道:“对。司齐这个人太激进,对自己都这么残忍,裹了伤就来回跑,那我到他手里一定更加惨。穆悦观脾气虽然坏了点,但至少还会和我商量,拿东西来换我的义肢。两相比较,我当然想留在这里了。”
景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只是定定的看着白前,忽的转身走开了。
白前鬼使神差的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捞了一把,只握住景西的一片衣角。景西走的疾,并未想到白前会拉他。等察觉外袍被抓住之后,身后已经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白前双腿无力,上半身又悬空,被景西的力道一带,控制不住的便栽了下去。景西脚下生根,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前,也不说话。
白前撑着地板翻了身,仰头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景西也不回答,白前自顾自的说道:“我觉得你好像是在生气,我哪里惹到你了?”
景西见他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就真的转身走了出去,留白前一个人坐在地上。
穆青涧回来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景西走了十天,司齐醒过来之后就往桂古赶,也已经有七天了。
白前拿了轮椅的细节图去找穆青涧时,后者正端着个暗红陶碗喝药。屋内的炉火更旺,锦被簇拥,穆青涧比之前更瘦削苍白了些。
对于白前留在穆府这件事,穆悦观很开心,穆青涧却一直不以为然。他身体不好,却凭着画技也将穆家撑了下来,因此一向自视甚高,骄傲的不肯去看别人的强处。穆悦观照搬白前的原话,对他形容了轮椅的便捷,也被他当做拿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
此刻看着白前还拿着这东西巴巴的凑上来,穆青涧眉眼间全是桀骜的不屑。
白前身体好转之后,就不再事事麻烦万株,琐碎简单的事物,就自己撑着双拐慢慢的做了。只是残肢毕竟不能长久受力,他一路走到穆青涧的房间,残端已经开始发疼。穆青涧也不说坐,也不吭气,只是冷落着他。
白前暗自叹气,还是强打着精神寒暄道:“穆公子去丹颖,来回辛苦了。怕影响你休息,才拖到今天来拜访。”
穆悦观从外端进来一盘甜点,看到白前之后,忙把盘子递给云越,拉着白前坐下,问道:“你一路走过来的?才刚能下床,别再累过去了。我穆家可不是专门养病号的。”
她这话一出,穆青涧的脸色更难看,沉声问道:“你来此有何事?”
白前实在不明白穆青涧为什么这么敌视自己,看穆悦观一眼,再次解释道:“穆公子的轮椅——活动椅,一直需要别人推动才能走,实在太麻烦。我这里有个设计图,做出来之后,自己就可以推动。”
穆青涧冷笑:“我看你用了这双拐就行动自如,何故要纠缠这把椅子?”
白前坦言道:“双拐也只能用这一会儿,久了肯定撑不住。况且,穆公子比我更需要这椅子吧?能帮到穆公子,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讨好我?”
白前沉吟,点头道:“算是。”
穆青涧喝了药,云越递上甜点,他只捏了小块儿的含进嘴里。等到细细嚼完咽下去,才说道:“我近日很忙,你该知道的。”
穆悦观插话道:“只是个小物件,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哥哥不是总嫌事事都要假于他人之手,实在困顿么?不如试试?”
穆青涧被妹妹如此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奈何穆悦观一直缠着他撒娇耍赖,只好接了白前那张纸,叫云越准备工具。
一涉及绘画,白前就变得尤为认真。此刻终于能见到器具的画法,他反倒觉得有些紧张,紧紧盯着穆青涧的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云越俯身将穆青涧抱起来,脚步稳健,走到墙角的木桌旁,动作轻柔的将他放在圆背椅上。随后云越又取了块儿木头递给穆青涧。灿金的木头,巴掌大小,伴有螺旋状的纹路。白前认得那就是泽木。
木桌丈余宽,表面平整光滑,没有丝毫花纹,就来木头本身的纹路都看不出来。
穆青涧搬着自己的腿放好,探身从桌缘处取了个箱子。白前坐的位置不对,只能看到穆青涧的后背,干脆扶着拐杖站起来,站到他身后看。
箱子里是大大小小不同的刻刀。白前玩过一段时间的橡皮章,知道刻刀分为笔刀、角刀、圆刀之类。但是这箱子里的刀子分类更为齐全,不同型号一应俱全。
穆青涧取了个普通刻刀,趴在木桌上,对着那块木头仔细雕琢起来。
白前暗自吃惊,自问难道这器具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画”,而是刻出来的?
那边穆青涧埋头工作,片刻功夫就在木头上刻了把椅子出来。云越将木头拿起,放在穆青涧脚边的地上。穆青涧将刻刀掉转个方向,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在刀尖上用力按下,涔涔的血珠便滚落下来,滴在木头上。
白前看到血珠迅速消失,像是被木头吸收掉了一样。同时,眼前的木头开始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