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笠辰突然被惊醒过来。他听见院子里很吵杂的呼喝声,女人的哭叫声,杂乱的脚步声和器皿的碎裂声。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惊慌地坐起来大叫丫鬟的名字,可是房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一群手执火把的差人。
“这里有个小崽子!”
有人一把将他拖出被窝,不容分说丢出门去。笠辰看见院中挤满了自己的家人,那廊前站满了手舀火把的士兵,不少人进进出出在翻找着什么。天上下着雨,家人们衣不遮体地蜷缩在一起哭泣着,哀求着,他不理解: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里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吗?为什么还敢这样对待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他不禁愤怒地叫喊。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嚣张,看我不收拾你。”一个军人挥手就是一耳光,打得他两眼直冒金光。“平日里给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威风惯了今日犯到我的手中先叫你月兑层皮再说。”那人边说边动手施暴,可怜笠辰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没几下就痛得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身处监牢中了,因为淋了雨又挨打,他常常处于半昏迷状态,尽管昏迷着耳边也依然能听到家人的哭泣声。然而那哭声渐渐越来越少,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偌大个监牢关押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即使在昏睡中他也无法排遣那无边的寂寞。
他不知道已经在监牢中呆了多久,好像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只是有时候感觉闷热,有时候感觉寒冷,也许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吧,他发现自己的头发都长长了。
一日,牢头突然走过来叫:“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汝等作奸犯科者一律免罪释放,以显我皇恩浩荡,出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就这样笠辰回到了太阳底下,然而家人一个也没有了,他打听的结果是笠家被抄,笠妃被废,至于为什么,只有天知道!
没有了家人的笠辰现在什么也不是,连谋生都没有办法,他也曾经想去帮工做活,但人家看见他那瘦小的身体就连轰带赶地把他打出门去,想当个和尚混口饭吃也被以僧满为患为由劝下山去。除了做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乞丐的夏季,日子还是很好过的。笠辰常常在傍晚时分到西郊的禁苑旁找到长亭处睡觉,有时候他能听见禁苑里的麋鹿发出的叫声,打猎发出的号角声,连马蹄声有时候都能听见。
他总能从那些声音中产生一些联想,然后就是怅怅地叹气。
这一天,笠辰又来到禁苑外睡觉了,不知道是他来早了些还是打猎的走晚了长亭外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他抬起头来看见远处几骑轻骑向着这边跑过来,马上的人风礀翩翩,非富即贵的样子。
笠辰瞥了一眼后继续睡觉。那几匹马跑到亭前止住了脚步,他听见马上的人正在下马。其中一个人问:“要不要把那小子赶走?”
“由他去吧,一个小乞丐你还怕他会吃了我?你们去把猎物处理下。”一个老大模样的人回答着走到亭中。
笠辰偷偷望去,想看看那老大是什么样子,这一看只惊得他扑通一声摔下地来——那人身材挺拔相貌俊朗,微微含笑的神情下掩饰不了天生的贵气和威严。只一眼,笠辰就认出他正是当年在皇宫里和自己约好要一起去打猎的那位哥哥!
眼下这位哥哥的个头更高了,样子也长成了大人,他那么意气风发,怎么认得出眼前这个小乞丐就是当年那个羞涩的笠辰小公子!
笠辰心跳如雷,面红如赤,既想扑过去哭叫哥哥,又想掩面而逃。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立起身向亭外走去,既然叫了哥哥也不可能改变什么,那还不如不要让他认出自己,就让当年那个美丽的小公子的样子永远记在他的心里吧。
“怎么,要走了吗?”那贵公子忽然开口说话。“我记得你很想让我带你出来打猎啊,如今身在禁苑外什么也不做就要走了?”
笠辰身形一顿,心头狂跳:这是对我说的吗?不是吧,是对别人说的吧?
“看来你是把我忘记了呢,”那贵公子的声音又响起:“当年还‘哥哥,哥哥’地叫得那么亲热,如今倒好,看都不看我一眼就从面前过去了,你还真是薄情啊!”
笠辰蓦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公子——这么说他是认出他来了!尽管自己现在的样子即使是自己母亲也未必认得出来!
那公子微笑地望着他,目光那么温润,看得笠辰那么想哭。可是这样能改变他是个乞丐的事实吗?
“公子,你认错人了!”他好不容易才哽出这句话来,“我只是个乞丐,不认识你这样的贵公子。”
“我怎么会认错呢,我说过的吧:你们笠家的孩子个个都那么美艳,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谁。”公子跷起了腿笑得那么意味深长。笠辰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么多委屈一股脑全想发泄出来,可是接下来从公子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使他惊呆了:“那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人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又怎么可能认得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就是当年那个白痴一样的笠家小公子呢!”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境遇吧?可笑啊,笠妃那么精明的女人竟然会有你这样没大脑的弟弟,她在黄泉下也会心有不甘吧,呵呵!你要怪只能怪你姐姐不该那么贪得无厌,弄倒了皇后不说还想害太子。本来她生下小皇子就能得逞了,可惜她有个那么白痴的弟弟,不但把自己姐姐老情人的消息告诉了太子还乖乖地把太子给的玉佩放到了她老情人的枕头下面,那玉佩是什么东西?神器?哈哈哈——真是天真啊,那是皇上赠送给贵妃的物件,有了这东西在床头,想说没有通奸是鬼都不相信了!
没错!你姐姐是你害死的,你们全家也是你害死的,害死他们以后你还逍遥地做上了乞丐天天到禁苑来梦想着和你姐姐的死敌去打猎,你说你是不是白痴到无可救药了?哈哈哈……”
笠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听见漫天的巨雷越来越响,浓黑的乌云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呼吸是那么困难,喉头那么疼痛,眼前似乎看见了家人在雨中蜷缩着身子哭泣,满地的鲜血,满地的人头。
“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名讳吧?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隐隐地,那好听的声音伴着魔鬼的语言再度传来:“我姓白,叫袭远。知道当今皇上的名讳吗?对了,正是白——袭——远。哈哈哈……我不会杀你的,虽然我杀了你全家,可是像你这样天真的人我若杀了你想必连天也不会放过我吧,哈哈哈——好好做你的乞丐吧,笠辰……小公子——哈哈哈……”
……
亭前的几匹马踏着雨水离开了,只留下在亭中挣扎呜咽的小乞丐。上天怜他——下起了绵绵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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