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萧萧索索,无际无边。
雁荡山之巅。亭台楼榭,烟雨云雾,缭绕缥缈,渀佛仙家地盘。
有琴声叮咚。时而银瓶乍裂,时而珍珠落盘,时而小溪流淌,时而江河澎湃,行云流水,千里烟波,渁渁袅袅,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江河……正是古人俞伯牙之《高山流水》。余音绕梁兮,三日不绝。
抚琴手必当是大师。大师是一个胖子,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材,圆圆的手来圆圆的脚,十根胖嘟嘟的手指,就像十根可爱的面团。样子矮矮的,有三层下巴,看不见脖子,眼睛细细的,目光慈祥温和,脸上任何时候,就算嘴巴紧闭,亦都渀佛一脸笑意。十分的如来佛祖款呀。这样的脑袋,这样的手指,竟然也能抚琴。抚琴倒也罢了,居然能抚到大师级。真高人也。
琴声方落,尚在绕梁,便听得掌声响起。有两个人自曲廊外走了过来,两人都一把大年纪,高高瘦瘦,仙风道骨,看上去一阵风便可吹起。两人一边拍手掌,一边道:
“精彩,精彩!”
“妙极,妙极!”
胖子大师闻言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招呼道:“两位一片云大师,请坐,请坐!”
两位一片云大师坐了下去,早有人斟了茶水过来。一片云喝了一口茶,笑道:“大明王朝若挑选操琴国手,袁老弟必当入围。”另一片云也笑道:“世人皆道袁老弟极端恐怖主义,恶名仅次于恶人谷,又焉知袁老弟乃雅士也?”
莫非……然也!这个矮矮的胖嘟嘟的,满面笑容,看起来当是阿尼佗佛普渡众生之如来佛祖一般人物,就是与恶人谷同为江湖邪恶轴心暨第二大极端恐怖主义组织、星宿门的门主袁大头袁飘水。这又一次印证了某一个真理——人不可貌相。
袁飘水呵呵的笑道:“哪里,哪里!操琴国手当属两位一片云大师才对。我袁大头虽然自诩琴艺不差,但若跟两位大师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的。当然喽,差距也不会是很大的,当是一根手指那么大吧。”袁飘水说着,一边竖起一根胖嘟嘟的手指,又呵呵的笑。
两位一片云也呵呵的笑:“哪里!哪里!”笑毕,其中一片云道:“袁老弟谦虚甚矣。反恐联盟几乎倾巢而出,三万大军已兵临城下,誓言要铲平雁荡山,袁老弟居然还能弹得如此一曲优雅浩荡之《高山流水》,此等胸怀气慨,我等实是望尘莫及。若是换作我一片云,恐怕手指都已不能动了,纵是能动,怕也是要大大走音,怕弹的也只能是凄凄惨惨戚戚之《胡茄十八拍》。哪能像袁老弟如此行云流水海阔天空?袁老弟真豪杰也。”另一片云也道:“还是在这样阴晦的天气。若换是我,非狗肉不能提起一点兴致。”
袁飘水又呵呵的笑,道:“不过就一场秋雨,不过就一些乌合之众,两位大师已是世外高人,又有什么东西会放在心上?大师分明是越活越谦虚了嘛。有一句话说得真是好呀,只要心中有太阳,世界就会是阳光灿烂。在两位大师面前,老弟我可不敢虚伪呵,说真的,整个反恐联盟,除了石破天,我袁大头可真是视之如草芥。更何况……”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人又是呵呵的笑。
更何况什么呢?似乎是军事绝密,不好说。两片云还是一同问:“更何况什么呢?”袁飘水当然没有说。他只是呵呵的笑:“更何况有两位一片云大师相助,我袁大头更视他们如草芥了。两位大师可都是绝顶高手嘛!”说完又呵呵的笑。
袁飘水这当然是哈语,但说两片云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却是不假。三十年前,江湖中有两个响当当的铁招牌人物,人皆不知其名,只知其绰号都叫“鸟儿”,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人皆言其为师兄弟,却不知出自何门何派。鸟儿武功绝顶,一套“翻云覆雨手”,或拳或掌或爪,变化莫测,犀利至极,打遍东西南北,人闻之胆寒。鸟儿为人处事,有一个天下皆知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该原则本质乃不干涉别人内政,江湖普遍持欢迎态度,无奈两只鸟儿后来竟又增加了另外一个原则:全力以赴追求自己喜欢的。这个原则问题就大了。全力以赴的实质就是不择手段竭尽全力;追求的实质就是抢夺;更为严重的是,自己喜欢的有很多也是别人喜欢的,而且还有很多也是别人所拥有的!是以自此之后,在江湖中由两只鸟儿挑起的战火不断。两只鸟儿再也不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凶狠地全力以赴去掠夺自己喜欢的,以致“鸟儿”的绰号终被册新为“秃鹫”。秃鹫,一种最凶猛最残暴最贪婪也是最丑陋的鹰。秃鹫,江湖中人人皆惧人人皆恨。大约在十五年前,两只秃鹫忽然就人间蒸发了,江湖中传言,秃鹫得罪了刚刚兴起不久的恶人谷,被恶人谷黑吃黑摆平了,又有传言说,两只秃鹫被少林寺藏经阁空空大师点化了,现正在某一个寺庙里敲着木鱼……
关于秃鹫的蒸发,还有很多种传言版本,却又有谁想到,十五年后,秃鹫已是一片云?还正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雁荡山星宿门作客,看样子,还是星宿门门主袁飘水的死党。
一片云喝了一口茶,悠悠的捋着下巴长长的白花花的胡须,道:“我们这两片云老矣,风一吹就散,了无踪影,倒是袁老弟年轻力壮,心中雄兵百万,自是不将反恐联盟放在眼里。”
另一片云却道:“听说江湖中有一个什么司马青风,就任这次沿海风暴的参谋总长,此人年纪轻轻,婚都还没有结,却是熟读兵书,据说还是诸葛孔明及毛泽dong的第若干代传人,双高料,擅于行兵布阵,尤其是善于打山地战,袁老弟可是知道此人?”
袁飘水闻言大笑。笑得这位一片云挺不好意思的,都诺大一把年纪了,吃盐当是多过别人吃米,敢情还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袁飘水在大笑了一串之后道:“司马青风,乳臭小子罢了。不过就读了几页兵书,难道念几页兵书就可变出个鬼谷子变出个诸葛孔明变出个毛泽dong不成?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但兵书不是唐诗。再说,兵书他司马青风读得,我袁大头就读不得?”说到这里,袁飘水又是呵呵的笑,喝了一口茶,又道:“这样的天气,两位大师,来点狗肉和女儿红如何?”
两片云闻言也呵呵的笑,直道:“知我者,袁老弟也!”
洒和狗肉很快呈了上来。女儿红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拧开坛盖已是浓香四溢。狗肉乃新鲜现杀,整整一只,又肥又大,已涂上了配料,正置在一盆熊熊炭火之上,虽然还没有嗞嗞冒油,但一丝淡淡的肉香已经开始扩散。袁飘水和两片云围着炭火而坐,一边慢慢地将肉狗翻来转去,一边又涂上一些配料。
“司马青风率他的大青天帮和官府军队打了几场游击战,你进我退,你退我追,倒是有点大家手笔样子,但他这次鼓吹战争的根本就是气势,还列举了几个例子,唯气势论,便是有点笑话了。历史上确实是有几个以少胜多凭气势定输赢的例子,但那只是极少数,是个别。人类历史本就是战争史,仗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打到现在,那样的例子,又能举出几个?决定战争胜败的当是实力。另外还有三大因素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即天地人,天时地利人和,战争因天时而异因地利而异因人而异,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昔人张翼德,于长板坡单骑喝退曹孟德大军十万,何也?非司马青风之所谓气势,乃实力耳。”
袁飘水这样说,两片云便笑。一个道:“张翼德虽有万夫不挡之勇,一支丈八蛇矛枪几乎所向披靡,但总是一个人嘛,曹孟德手下战将如云,很多也还都是一流高手,十万大军更是黑压压一片,张翼德一支公,又何来实力?”
袁飘水在肉狗上切了很多浅浅的花刀,一边又醮了配料涂到切口里,又翻来转去的烤,一边慢慢的笑道:“跟曹孟德的十万大军相比,张翼德当然谈不上什么实力,但是在他后面有一个诸葛孔明。张翼德命几百兵士在马尾巴上扎了树枝,在林子后边的大道上来回奔驰,以致尘土飞扬,兼之战鼓声如雷,在不明真相的曹孟德而言,便怀疑此乃诸葛孔明布置的大军也,正在张开袋口等他进去,焉能不惊?是以,张翼德一人单骑于长板坡喝退曹军十万,此非张之气势,实乃诸葛孔明之实力耳。司马青风年轻气盛,看问题只看到半桶水,迟早是要撞板的。”
两片云闻言大拍手掌,直道:“袁老弟真军事天才也!可惜现时大明王朝虽是**透顶,却并没有战乱,若是,袁老弟振臂一呼,率大军逐鹿中原,岂非可望王袍加身耶?”袁飘水依旧在专致于烤狗肉,闻言淡淡的笑,道:“两位大师真会说笑。我袁大头草莽一介,不过略通诗书兵法罢了。再说,雁荡山风景秀丽险峻天下,我袁大头坐拥雁荡山足矣。”
“袁大头”,本是江湖中给袁飘水起的一个非常恶意兼贬义的名号,说直白些,就是大头鬼不得好死的意思,袁飘水初时听了也是火滚,但嘴巴在别人脸上,没法子。后来,他在微服私访中,看见江湖中人说起“袁大头”这三字,大多是胆战心惊款,觉着很有成就感,便喜欢上了,并常常自称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袁大头”是一个伟大的名词,日后必将载入史册,名垂千古。
一片云又道:“袁老弟,听说石破天的先锋队已经在上山了,不知战况如何?”
袁飘水依旧在专致于弄他的狗肉,道:“石破天的399名先锋队员,头上都扎着条白带子,都留下了遗书,还都喝了生鸡血酒,要做攻打我雁荡山的第一炮,勇气实在可嘉呀。只是,刚走了一两里路吧,战斗力便减少了49人,照我袁大头的计划,这一支先锋队到达半山腰时候,便已全军覆没。唉,什么先锋队,分明就是炮灰队嘛。”
两位一片云睁大眼睛,再次大拍手掌,皆道:“都说昔人周公谨英雄年少,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现在想来也不过袁老弟如此耳!”
袁飘水又呵呵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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