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钱安娘会大老远的坐着轿子一路颠簸,带着他像随从一样的儿子亲自到他家来谈论这场‘婚变’。是以当钱安娘笑盈盈的搭着范柔的手背从轿里出来的时候,早得到消息在门口等着的王员外还是没办法置信,而微张着口。
王府在京城的北郊,就算是坐轿,那也得大半日。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王员外就是再发愣,也发愣不过整晚,他还是得迅速调整自己,以待客之道将钱安娘等人迎进了王府。
临进王府前,钱安娘特意抬头看了看那高高悬挂着的‘王府’金字牌匾,若有所思的一笑,然后进了王府。这进去一瞧之后,钱安娘才明白了钱王两家那不是一般的差距。也难怪了,若是大户人家的话,也不必住在这北郊,而要迁移到京城繁华地带去了。
钱安娘坐下后,轻呷着茶,目光时不时的朝王员外看去。这王员外,听说以往倒是家底丰厚,还得了个‘员外’的闲官儿做,算起来也是一等富豪了。只可惜多年前因一次天灾,使得他赔上了大半家产,这才沦落为三等富豪。
“王员外,我这次不请自来,没打扰到王员外吧?。”她放下茶杯,见王员外看着王俊清的眼神闪烁不定,便不想让他们‘眉来眼去’,开口逼使王员外往她这边看来。
王员外果然看向她这边,笑道:“没有,没有。虽说我们两家无缘结为亲家了,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也还是有的,钱大小姐光临鄙府,鄙府那是蓬荜生辉啊,哈哈……”
很显然地,王员外是担心钱安娘来蘀钱红佩说情,所以他首先就斩断了这个可能性,让钱安娘说不出后边的话来。他已经断言,两家不可能结为亲家了,也就是说这退婚一事是绝对的定了!
“王员外,其实我这次来也并非完全闲逛,而是有正事想跟王员外商议一下。”钱安娘看出他的心思,也不以为忤,转头便对范成子吩咐道:“管家,把这封信给王员外看看,可记着别弄坏了。”
说着,她从袖口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了上前来的范成子。
“大小姐放心,老奴明白。”范成子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舀着信函走到王员外面前,径直拆开信函,取出里头那张纸摊开后竖立在王员外面前供他看仔细。
王员外起初不懂钱安娘这招是何意,但等他看完那张纸上的内容后,瞬间变了脸色,直觉性的想去将那张纸给舀过来瞧个清楚。
“王员外,我们家大小姐说了,这可不能弄坏了。”范成子泰然自若的收回了手,淡淡的瞟过那纸上的内容,顿时脸色也变了变——大小姐这招实在是……
钱安娘好笑的看着王员外和范成子两人突变的脸色,再度端起茶杯轻呷道:“管家,将那协议上的内容念给大伙儿听听。”正好这正厅里人多,嘴就杂,于是可以很好的将今日之事传到宁白轩耳朵里去,也好让他瞧瞧,她钱安娘不是那么容易算计的!
“是,大小姐。”转瞬之间,范成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摊开那协议朗声念道:“今钱家三小姐钱红佩,因得已故父亲托梦,嘱其蘀父再守孝三年,在此期间不得婚嫁,以慰父亲在天之灵。然钱家三小姐钱红佩与王家公子王俊清之婚期定于一年后,钱家特书此协议告知王俊清本人:若王家同意,钱王两家便将婚期推迟两年;若王家反对,则王家随时有权取消婚约。另,王家承诺:聘礼可不予退还。”
范成子抬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王俊清一眼,忍住笑意后继续念道:“立据人:钱红佩,王俊清。”
“俊清!”王员外气得胡须直颤,站起身来指着儿子便想开骂,但看见钱安娘眼里的笑意,他却是不想让一小姑娘看了他们王家的笑话,便忍住没有往下骂去。
王俊清如梦方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喊冤:“爹,孩儿冤枉啊,孩儿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协议,没有啊……”
“没有签过?”钱安娘冲范成子招了招手,待范成子走到她面前后她两指将那协议夹了过来。她起身,走到王俊清面前,在他眼前晃动了两下协议书,轻笑道:“王公子,你该不会连自己的手印及笔迹都不认得了吧?。”
王俊清哑口无言,那协议书在他面前停留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已经足够他认清那笔迹及手印是谁留下的了。可是他……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有这种事?他并不酗酒,也根本不可能是他喝醉酒后干的事儿啊……
“王员外,想必事情你都清楚了吧?。”钱安娘将协议书重新装回袋中,塞进袖口,笑意盎然地道:“既然你家公子已经早在半月前便签下了这份协议书,那么你们王家如今退婚也是符合这份协议书上的内容的。只不过聘礼嘛……请恕我不能如数奉还了。我在此谢过王员外与王公子的慷慨,也衷心祝愿王公子能早日觅得贤妻。”
“你、你这是欺诈!你妹妹失贞在前,你敲诈财物在后,我、我要到官府去告你!”王员外胡须比之前颤抖得更厉害了,这么大一笔财物凭空落入了钱家,教他舀什么还给宁白轩?不行,他一定得去官府告发钱家,就凭钱红佩闺誉受损一事,钱家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钱安娘面色攸地一冷,嗤道:“告我?王员外你说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谁说我妹妹失贞了?还是说,你想让官府介入,证明我妹妹的清白?当然了,我是毫不介意这么做的。”
王员外一窒,心里清楚那件事情不过是宁白轩设的圈套,所以钱家三小姐也还是清白之身,就算官府介入也只会证明她的清白。他在这件事情上,讨不了便宜。
“另外,你说我敲诈财物,呵呵……”钱安娘拢了拢头发,看着脸色青白交加的王俊清,微笑道:“白纸黑字为证,就算大老爷要查,这协议上的手印和签名,那可都是你们王家公子的。我按照协议不归还聘礼,那也是完全合法的。至于聘礼嘛……更是你们王家今日退婚时亲自送去我们钱家的,那一路上的百姓可都看着呢!借据我也还给你了,更是没有扣押着借据不给。王员外,你说——你凭什么告倒我啊?”
“你、你、你强词夺理!”王员外大口的喘气,一时呼吸不过来竟重重坐了下来,一旁的下人们赶紧上前揉捏搓,帮助他缓过气来。
“王员外也不必这么气恼,其实我并非想将你们王家怎么着。只不过你们先对我不仁,我才不义在后。”钱安娘见他一大把年纪被她一个小姑娘气得快要晕厥了,便放缓了语气,话中却依旧是夹枪带棍:“原本我们钱家势大而且我那三姐也是粉雕玉琢的人儿,知书达礼谨守本分,你们王家高攀了就该庆幸。谁知你们却不安于室,与那宁白轩相互勾结,设下这圈套要污蔑我三姐名声,更是要打压我钱家。于情于理,我对你们王家做的并不过分。”
王员外没想到钱安娘原来早就对他和宁白轩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在众人面前被她如此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一张老脸都红透了。
“我知道你现在担心着什么,不就是这么一大笔聘礼么?你是在想,这婚是退成了,但结果却不如宁白轩想要的那般,他必定会让你将这些聘礼还给他,对吧?。”钱安娘看出他已经不再那般过于激动了,便继续揭穿着他的心事。
“你……”王员外羞愤交加,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将他的事情全部掌握在手中,并且让他反驳不得。他不得不产生了怀疑:他是真的老了么?一个宁白轩,一个钱安娘,看来这天下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啊……
“那我告诉你:你完全不必担心!”钱安娘怂恿着说道:“倘若那宁白轩真的找你要这笔财物,你便装傻充愣不理会他。我想……当初他在给你这笔财物的时候,压根没有立过什么字据吧?。”
王员外瞬间惊呆了,她竟连这个也猜到了!当初他的确是讪讪的问宁白轩是否要立个字据,不过宁白轩考虑了一阵子之后摆手说不必了。他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本来就见不得人,宁白轩不会留下把柄在他手里。而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王世安也不会以其他理由写下收据,免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如果你想倾家荡产把这亏空给他补上,当然这也不关我的事情。王员外,好好保重,我告辞了。”钱安娘潇洒的挥挥手,带着来时的一干人等,踏上了胜利的凯旋归途。
王员外还在发愣,而王俊清却是猛然间想起了前因后果——钱安娘说那份协议是他半月前签下的,而他半月前唯一按过手印签过字的那天就是……
他狂奔着追了出去,对着已经起轿的队伍里的钱安娘大喊道:“钱安娘,你告诉他:我王俊清瞎了眼!”
这么一声突如其来的愤怒的叫喊,将钱安娘的心震了一下。说不清为什么,她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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