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二小姐与郑家三公子的喜宴在京城轰动一时。不论是钱家送去郑家的嫁妆,还是郑家之后的回礼及排场,都让为数不少的人快要掉下眼珠子来了。而最议论纷纷的,莫过于宁家了。宁家十位公子,接连几日都在宁府讨论此事。
宁白轩不是很能想通钱安娘的用意,如果钱安娘是想靠郑家来对抗他们宁家,那她未免也就太天真了。顶多还有两年,宁家便可以将钱家从东西承宣布政使司上赶出去,从此一家独大。
后来宁白轩得出两点结论:一是钱安娘要将钱菲菲扫地出门,但却并不想落人口实,这才以丰厚嫁妆压下‘姐妹不和’的舆论;二是钱安娘采取了小小的反击措施,对宁家收购郑家产业的举动表示抗议,并且与钱菲菲达成了某种共识。
对于宁白轩来说,在他九哥宁白旭放弃此次会试之后,钱安娘此举是对他的第二次打击。由于对宁白旭的无奈,宁白轩将这股愤怒发泄到了郑家头上——既然敢公然挑衅宁家,那就得有倾家荡产的心理准备!
宁白轩的一系列动作,无疑是对钱安娘最好的激发措施,钱安娘一连五日都窝在帐房里,核算钱家账务以及接受钱家生意,准备对宁白轩宣战。这一次。她不打算再假手他人了,但钱山宝那边出乎她意料的痛快答应,让她隐隐觉得蹊跷。
而很快地,钱安娘知道了钱山宝如此‘痛快’的缘由。
“大小姐,如今的形势——”范成子这五日来睡眠也不足十个时辰,因此苍老的声音更显沙哑。他握着一份他与钱安娘共同整理出来的详细账册,沉声说道:“只怕对我们有些不利。”
钱安娘伸手将那账册舀了过来,随手一页页的翻着,没吭声。其实这份账册是她和范成子两人整理出来的,所以大概内容怎样她都了如指掌,这么舀在手中翻着,只是借着这空当儿思考问题罢了。
难怪钱山宝交权交的如此爽快,钱家如今几乎是逐月亏空,而且数目越来越大,恐怕钱山宝早就知道了这情况,只是按住没对任何人说而已。更过分的是,钱山宝明显在钱家账务上动了手脚,挪动了大量资金,鼓胀了自己的腰包。
所以说,钱安娘如今接手过来的,只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
“大小姐,老奴实在不知二老爷居然会……”范成子叹了口气,自责地道:“若老奴早些发现这些情况,就凭这账面儿上的收入支出,好歹能维持个三年前的模样,钱家也不至于会如此山空了。”
钱安娘将账册往身后一扔,也不管那账册落在了何处。随后她嗤笑道:“管家在钱家这么多年,事事精打细算,就算爹爹过世后钱家财务暂时交由叔叔掌管——管家也不可能对账务这般不清不楚的吧?。”
范成子眸光一闪,垂首道:“是,大小姐教训的是,老奴失职了。老奴……”
“好了,范管家。”钱安娘不耐的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现在钱家病了,内忧外患,你得给我开出个治病的方子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若没有方子,对此病束手无策——只怕早就对我禀明情况了。你对钱家的忠心我还是知道的,所以你心里的那些算盘,都说出来吧。”
对她而言,三年的时间足够看清楚一个人。范成子如今仍寄居在钱家下人房,自个儿不过只两间平常百姓的屋子,膝下也只有范柔一个女儿,他从钱家应该是没捞着好处。再说这三年来他处处维护着她,而且似乎总在提到钱夫人的时候眼里有着敬佩之色,说明他对钱夫人是忠心的。那么他也就必定忠心于她。就舀上回柏心突然转性帮着她来说吧,她后来才知道那是范成子事先跟柏心通过气儿了。
“大小姐真是……”范成子突然憨憨的笑了,也许是因为钱安娘这股信任劲儿吧。他看着钱安娘笑了一会儿后,脸色神情转为严肃,缓缓说道:“老奴这儿有封信函,请大小姐过目后再说。”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来,恭敬地递给钱安娘。
钱安娘心中疑惑,手已经伸了过去接。她迅速的拆开来一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抖了抖那信纸后讶然抬头道:“管家,这是……”
“大小姐以为如何?”范成子并不解释,其中内情还是应该由另一个人对她详细告知。至于他的本分,就是牵线搭桥:“早些年宁家在西域迅速扩张,基本上放弃了京城一带,而留给了钱家。不过照宁家目前的举动来看,他们打算在两年内完全控制西域商埠,而且也要吞掉钱家在京城的势力。也就是说,如今宁家的主力,其实是在西域——大小姐,西域的形势,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啊!”
钱安娘怔怔的看着范成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承认,以钱家如今的情况,再加上宁家的蓄意打压,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使钱家崛起、斗垮宁家。而现在范成子给她的这封信,是西域商埠龙头郝哲洪给她的,而且用词颇为熟络亲切,甚至几次提及已去世的钱夫人。
她知道宁家如今的主力都在西域。所以她一早就决定避其锋芒,先想办法在京城扎稳脚跟。但是如今这个消息却让她大吃一惊,却原来……钱夫人在西域有着交情如此铁的重要人物!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问范成子道:“宁家要想在西域扎根,必然与这郝哲洪关系匪浅,他们合作了这么多年,郝哲洪却为何突然要倒向钱家?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诚意吧?。”
范成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很正经地说道:“大小姐可能有所不知,夫人生前名钱云瑶,到如今也仍然名为钱云瑶,但实际上——夫人本名郝云瑶。至于这内中情形,如果大小姐有幸得去西域的话,相信郝哲洪老爷很乐意为大小姐解惑。”
“噢……”钱安娘低呼一声,暗懊自己竟连这一点也想不通了。不过……她还是不解,既然钱夫人与郝哲洪是一个家族出来的,那么当初钱夫人怎么会坐视宁家进军西域而不予理睬呢?再说了,郝哲洪明知道宁家是想斗垮钱家,却又为何与宁家合作?
不过范成子既然已经说了郝哲洪会为她解惑,看样子范成子本人是不会谈论这其中缘由的了。所以她……真的要离开钱家去西域吗?
钱安娘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小姐,如果能够将西域商埠先占领下来,那么宁家将会元气大伤。而且宁家也万万想不到大小姐会与郝哲洪有如此关系,必然无所防范。”范成子见她犹豫不决,便再度开口说道,“只要宁家在西域的势力一垮,那么他们必然急于将京城商埠占据,到时候大小姐再授意二小姐在郑家作为一番——宁家低头之日就到了。”
钱安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她又想了一会儿,才问范成子道:“管家,郝哲洪这人可信度有多少?”她就怕再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到时候人在外头可就没有这般万事顺意了。
“十。”范成子说的斩钉截铁,随即又道:“而且大小姐放心。老奴会陪着大小姐前去。老奴心里清楚,这身子骨没几年能撑了。在走之前,老奴就是想亲眼见到大小姐秉承夫人当年的风采,那么老奴就死而无憾了。”
钱安娘看着范成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忍不住弯唇一笑,没想到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般有斗志呢!看样子,宁白轩不止把她给逼急了,更是把钱家这位忠仆给逼急了。好吧,她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输给一个被疾病缠身的老人家呢?
她轻轻颔首道:“既然唯此一途,那么就烦劳管家安排远行之事了。择个出门的吉日,我们便往西域而去。”说完她心神有些恍惚,隐隐担心着另一个问题——不知卫闻那小家伙是否能离得开她。
“是,大小姐。”范成子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钱安娘笑了笑,离开桌边往外走:“管家也好好休息一日吧,我先回房去了。”
“大小姐慢走。”
身后传来范成子恭敬的话语,钱安娘心中更加沉甸甸的。走……她要离开钱家一段时日了啊……就算以最快的时间办完此事,至少也得一年时间才能回来。想想,还真有些难以跟卫闻那小家伙说呢,不知他会不会哭鼻子。
不过眼下情势所逼,她怎么着也不能放着大好机会不用,让宁白轩继续得意,并持续对付钱家。再者卫闻还小,会试与殿试也在三年后,届时她已经回来了,误不了太多事情。况且要成大事,怎能不有所舍弃呢?只要这暂时的舍弃,能换回将来的无限风光就好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重拾笑容,踏着轻盈的步伐朝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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